尾聲二(架空版)酒徒註:此結尾為架空,請讀者酌情選擇。突厥王的詛咒萬點流星從夜空中劃過,與遠處迅速靠近的火把遙相呼應。玄武門敵樓上,李建成持槊而立,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憤怒還是絕望。皇宮外的火把看上去是那樣的熟悉,連馬蹄聲聽起來都那樣的親切。十年前,李建成記得自己就是打著同樣的火把,騎著同樣的突厥良駒,和宮外那兩個叛逆一道殺入突厥可汗始必的老巢,將定襄古城和白道牧場燒成了一片焦土。他記得,在火光燃起的那天,草原的天空中也如今天一樣落星如雨。被虎賁鐵騎俘虜為奴隸的突厥男女臉上沒有眼淚,也沒有憤怒,他們就像做夢般看著烈焰從自己的氈帳上跳躍,做夢般看著多年劫掠積累下來的金銀細軟被人瓜分,厚重積蓄被當成博陵子弟劈柴丟進火堆。當年,李建成不明白突厥人臉上會有那種表情,現在,他終於懂了。那是不相信啊,在家園起火的那一刻,突厥人拒絕相信眼前的事實。他們寧願把發生在身邊的一切當做場噩夢,如此,他們心裡就不會痛,也不會再計較任何苦難。把災難當成一場大夢,受苦的是夢中人,不是自己。一場延續的十年的大夢。李建成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別人的夢裡遊蕩,還是別人在自己的夢裡點燃了戰火。他記得上一個夢境中,他、虎賁大將軍羅藝、驃騎大將軍李仲堅結為兄弟,發誓榮辱與共。然後,他們平定了天下群雄,打下了大唐如畫江山。接下來,他們就在這玄武門下,將機關算盡的李世民、長孫無忌等人一網打盡,徹底解決了大唐的內患。當到李仲堅押著二弟世民來到他的馬前,將黑刀遞於他手中時,他心裡沒有對任何骨肉至親的憐惜,只有輕鬆於解脫。今天,那把黑刀又舉起來了,再次攻向玄武門。博陵王,河北大總管李仲堅,燕王,幽州大總管羅藝,昔日和他李建成共同踏平草原的兩個盟友結伴殺入了長安。將大唐皇朝連根拔起,然後一腳踢入了泥坑當中。為什麼會這樣?李建成想不明白。登基以來,他對兩個盟友一直恩遇有加。可他們卻越來越不滿足,逼著自己不斷讓步。而現在,他們不需要自己再讓步了,他們已經決定伸手來拿,將自己手中最後一點權力和尊嚴也奪走。「陛下,夜深了,小心露重!」左僕射封德彝顫顫巍巍地爬上敵樓,小聲向李建成勸告。「回內宮休息吧。玄武門城高池厚,敵軍一時半會兒打不進來!」「一時半會兒之後呢?」李建成低下頭,笑著詢問。「一時半會兒之後呢,封僕射,你說的援軍在哪裡?你不是對朕說看到賊人倒行逆施,天下英雄會群起而討之麼?朕的英雄在哪裡?怎地現在還不來?」「陛下恕罪!」封德彝撲通一聲跪倒,連連叩頭。鼓舞守軍士氣的話的確都是他說的,可除了皇帝陛下外,內宮六率武士有幾個會信以為真?天下英雄,這天下最強大的兩個英雄都在敵人那邊,其餘英雄怎敢輕舉妄動?李建成閉上眼睛,不願意看到封德彝那幅窩囊模樣。都古稀之年的人了,居然還那麼怕死。絲毫不像個連續看到三次皇權血腥更替的老臣。「你起來吧!」他歎了口氣,幽然道。「起來後去內宮裡邊取點兒細軟,然後躲到三清觀裡邊去。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別再出來。他們將來還用得上你,應該不會太對你刁難!」「陛下!」封德彝伏地大哭,鼻涕眼淚順著花白的鬍鬚上拉成老長的粘條,被火焰一照,晶瑩閃亮。「老臣,老臣願意與陛下同生共死。老臣無能,誤了陛下啊……」「你去吧。」李建成苦笑著搖頭。「你一個文官,推一把就倒,留下也沒有用。朕此刻需要敢戰之將,不是你這樣的富貴種子!」「陛下!」封德彝被富貴種子四個字說得一愣,眼淚噶然而止。從大隋到大唐,封家都是能排上前十位的豪門,子孫後代在當前各家藩王麾下都有建樹,的確稱得上是輸贏通吃的不倒翁。可這樣做的又不是封家一個,鄭家、王家、謝家不都是如此麼,包括皇親國戚長孫家,還不是多方下注,以求富貴綿延?這是家族延續的必然手段,根本不該被指責!想到這,封德彝又給李建成磕了個頭,慢慢爬起來,踉蹌著走下敵樓。朕難道說錯了麼?望著封德彝負氣而去的背影,李建成繼續苦笑。這些世家大族,的確像李仲堅所說那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啊。他們無論做什麼,總把家族利益擺在第一位。他們當初看不上李仲堅,看不上羅藝,覺得對方出身寒微,血脈低賤。如今呢,還不是爭先恐後地前去投效?生怕跑得慢了,在新朝廷裡找不到一個落腳之地。只可惜,自己早沒聽李仲堅的話,還一直拿著他們當大唐的根基。「陛下,竇琮回來了!」鎮殿將軍獨孤謀逆著封德彝的去向而來,低聲向李建成匯報。「他還好意思回來見朕。朕給了他四十萬大軍,現在,三個月還不到,朕的四十萬大軍呢?」李建成氣得直咬牙,惡狠狠地罵道。「直接砍了,首級掛在這玄武門外。朕讓他看著,看著敵人怎麼從他眼皮底下攻進來,攻進來殺朕的!」「諾!」獨孤謀答應一聲,按劍而下。數息之後,城牆下傳來竇琮的哭喊聲,「陛下,我要見陛下,我死不足惜,但有話要對陛下說!」「傳朕的旨意,推竇琮上來!」李建成聽得心中難過,俯身到內城牆垛口,衝著下面喊道。「陛下有旨,刀下留人!」「陛下有旨,刀下留人!」太監們趕緊扯開嗓子,將李建成的命令傳了下去。又過了片刻,鼻青臉腫的竇琮被幾名武士推搡著走進玄武門的城樓。一見到李建成的面兒,竇琮立刻跪倒,口稱死罪,用力叩頭不止。李建成知道竇琮雖然兵敗被俘,但不會背叛自己。又歎了口氣,走上前幾步,雙手將對方攙扶了起來。「陛下!」竇琮感動的淚流滿臉,哽咽著喊道。「也好。朕不殺你。反正最遲不過三天,你我君臣都要命喪在此!你去領一套鎧甲兵器,為朕守城吧!」李建成拍了拍愛將的肩膀,強笑著說道。「末將懇請陛下傳令突圍,殺出長安,以圖將來!」竇琮後退半步,肅立拱手,「末將願意披堅執銳,為陛下開路!」「突圍,去哪?」李建成無可奈何地冷笑。竇琮無言以對。洛陽已經被李仲堅的好朋友徐茂公拿下。隴右控制在薛舉的舊部,輔國大將軍秦子櫻手裡,他也是李仲堅的知交。眼下唯一沒有敵軍的去路,便是向西南直奔巴蜀。但那裡是衛公李靖的地盤。其故主李世民當年爭奪皇位敗於李建成。當時此人屈於李旭的兵威,不得不帶領秦王府餘孽向太子李建成投降。現在李仲堅造了反,李建成去巴蜀避難,能保證李靖不趁機給故主報仇麼?「算了,既然老天讓朕死於玄武門,朕便順了天意吧!」見竇琮回答不上來,李建成長歎一聲,決定接受命運。當年他在此殺弟逼父,如今,當年所犯下的殺親忤逆之罪,也到了償還的時候。就是不知道與世民相逢後,對方要如何笑話自己這個不會當皇帝的哥哥!竇琮見主公心意已決,便不再多說話。到兵器庫中取了一套鎧甲,一把橫刀,重新穿戴整齊,又走回李建成身邊。他被李旭俘虜又放回,期間雖然沒受刑,對心智的折磨也很厲害。原來適合他型號的鎧甲被重新披掛好後,居然顯得有些鬆垮。「你受苦了!」李建成笑著安慰。「末將不苦。」竇琮輕輕搖頭。「李仲堅只派人勸了一次降,被末將罵回去後,便沒有再勸過。這次,他是讓末將帶一封信給陛下。末將為了見到陛下,便不得不答應了!」「信呢?」聽說有自己的信,李建成詫異地問。「被末將在途中撕了!」竇琮拱手謝罪,「陛下不問,也不要看。那上面全是污蔑之詞,李仲堅這個時候拿出來,只是為了動搖陛下的軍心而已。「呵呵,說說,他如何污蔑朕?」李建成一點也不惱怒,反而好奇李旭到底如何看待自己。「你不該撕啊。你既然答應了人家,就應該信守承諾!」竇琮憤怒地搖頭,「末將決不容忍他侮蔑陛下!陛下別問,末將不說!」李建成一邊咬牙一邊冷笑,「呵呵,估計又是什麼殺弟,逼父,不仁不孝那一套吧。朕早就聽膩煩了。要不是他李仲堅在背後慫恿,朕會和世民越行越遠,以至最後勢同水火麼?這該死的傢伙,分明是利用朕來給自己報仇,反過來又陷害朕!」如果此刻李旭站在他面前,他恨不得衝上去與對方來個當場對質。是誰告訴自己,世民對太子之位志在必得?是誰告訴自己,秦王府已經厲兵秣馬。是誰不惜用苦肉計安插細作到秦王府中,竊取了世民在玄武門的整個計劃。是誰將世民砍下戰馬,然後又把刀交在了自己手上。如今,那個人反而用這一切來譴責自己,真是笑話。如果老天有眼,有個人早就被該雷劈成齏粉。對了,當年勸自己下決心殺死世民的,還有一個人。想起玄武門之變,李建成立刻想起了心腹謀士魏征。如果不是這該死的傢伙勸自己誅殺世民,如今這玄武門上,可能還有一夥李家的勇將與自己並肩戰鬥。如果不是這該死的傢伙勸自己下手削藩,李仲堅和羅藝還未必能找到造反的借口。「魏征呢,把魏征給朕宣來!」猛然踢了身邊的廊柱一腳,李建成惡狠狠地命令。「稟陛下。魏僕射昨日帶領一千甲士衝入敵軍,已經壯烈殉國了!」鎮殿將軍獨孤謀走上前,滿臉悲傷。「哦!朕居然忘了!」李建成拍了拍昏沉沉的腦袋。「我大唐養文士十幾年,臨難居然只有魏征一個肯盡忠的。呵呵,也算對得起我先皇和朕的一番心血了吧!」獨孤謀沒有回應,看向李建成的目光充滿了惋惜。皇帝陛下完了。儘管這個想法大逆不道,但獨孤謀依舊忍不住這樣想。已經頹廢到如此地步的陛下值得自己和宮廷侍衛們一道為其殉葬麼?獨孤謀不情願,看向玄武門外的目光充滿了猶豫。三天前,左武衛大將軍宇文士及打開長安城門,投降了李仲堅。據說李仲堅盡棄前嫌,許他以高官厚祿。獨孤謀的前輩與李仲堅的關係遠好於宇文士及跟李仲堅的關係,如果趁人不備打開玄武門,也許……。至少能讓兵火早一點結束。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通往敵樓的木製甬道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左僕射封德彝抱著一大卷羊皮紙,興高采烈的跑了上來。他鬍鬚上的鼻涕和眼淚的痕跡還沒有干,被煙塵沾染得黑一塊,黃一塊,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名無人照料的老瘋子。「你怎麼又回來了!」李建成雖然不喜歡見到封德彝,依舊感覺到心頭發暖。「朕不是讓你躲到三清觀去了麼?你敢抗命?」「陛,陛下,息,息怒!」封德彝跑得太急,喘了半天氣才把呼吸調整均勻,「陛下,老,老臣不敢抗命,老臣找到了這個,在三清觀中找到了這個!」說罷,他舉起手中的羊皮卷,滿眼狂熱。「這是什麼東西?」李建成瞟了羊皮卷一眼,哭笑不得地問。也就是封德彝這種老王八蛋,死到臨頭了還要研究什麼道德文章。三清觀裡邊堆放的全是些從大唐各地收攏來的,涉及養生、延壽、煉氣的典籍,平時就沒見過任何效果,這個時候拿出來,難道指望著能撒豆成兵麼?「是,是突厥人的寶貝,陛下當年從定襄城抄回來的!」封德彝笑得愈發像個瘋子。「沒人能懂上邊的匈奴文字,呵呵,老臣懂,老臣懂啊!」「嗯,朕知道你懂。你是全天下最博學多才的!」李建成憐憫地看了封德彝一眼,低聲安慰。他知道自己的這位左僕射徹底瘋掉了。懂匈奴文,懂匈奴文便能擋住敵軍麼?彷彿猜到了大伙想的是什麼,封德彝大笑著搖頭,「陛下,老臣沒瘋,老臣沒瘋!陛下看得起老臣,老臣也不負陛下。這上邊記載的是一套古老的咒文,如果以王者之血引發,便可以詛咒你的敵人,讓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寧!」「笑話!」李建成根本不相信,但他也感動於對方的好心。伸出手去,按住封德彝的肩膀,「老僕射,你有心了。去躲起來吧。這裡不是讀書人呆的地方!」誰料封德彝根本不領情,先是失望地看了李建成一眼,然後突然詭秘一笑,拉起李建成的胳膊,一口咬在了手腕之上。雖然身體比封德彝硬朗許多,十幾年沒有上陣打仗,李建成的反應速度已經大不如前。只覺得手腕一痛,血已經順著傷口淌了出來。封德彝不管不顧,舉起羊皮裹住李建成的手腕,不讓一滴鮮血浪費。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幽綠色的符咒立刻在羊皮上開始閃動。竇琮等人正欲上前將軍老瘋子推開,看到符咒,都詫異地停住了腳步。「你們,你們別動!」李建成先是一驚,然後低聲命令。他感覺到體力在迅速地流逝,但他同時感覺到了報復的快意。這個瞬間,他想起了幾年前,一些投降過來的突厥人向自己報告,說始必可汗臨死之前曾經詛咒過自己。並且告訴了自己應該到兜輿山下祭天,才能有機會得到神明的指示破咒。當時,李建成不相信這些,一笑而過。現在,他卻希望咒文真的存在。「……讓他們的英雄永遠互為寇仇哪怕親生兄弟彼此擁抱背後也藏著塗滿毒藥的刀讓他們手足相殘讓他們父子相互怨恨讓他們在爭鬥中流乾血液讓他們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不懂得悔改……」封德彝將染血的羊皮鋪於玄武門敵樓中央,以一種古老又神秘的語言低聲吟唱,滿臉虔誠。李建成笑了笑,將自己受傷的手腕又伸過去,用佩刀將軍傷口加大,不斷將新鮮的血液滋潤羊皮上的圖案。此刻,他完全聽懂了突厥王始必當年用血發出的詛咒。詛咒他的敵人手足相殘,父子相逼。「……讓他們的英雄永遠互為寇仇哪怕親生兄弟彼此擁抱背後也藏著塗滿毒藥的刀讓他們手足相殘讓他們父子相互怨恨讓他們在爭鬥中流乾血液讓他們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不懂得悔改……」古老的歌聲伴著喊殺聲傳到玄武門下,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記得你曾經跟老夫說,武將的職責是守護!」望著玄武門上騰起的火焰,羅藝笑著問道。皇宮被破在即,他的心情無比舒暢。「是!」李旭點了點頭,笑容裡露出幾分苦澀。自己最終守護住了麼?他心中沒有答案。但他已經知道了有關守護全部的內涵。這世間最難守護的,其實不是財富,不是家園,而是,而是人心中的那份堅持。羅藝聳聳肩,繼續觀戰。玄武門上下喊殺聲響成一片,刀矛並舉,血流成河。手腕上的傷口不再疼痛,身體內的血也許就要流乾。迷迷糊糊中,李建成看到羊皮上的圖案和咒語漸漸幻化成一頭頭蒼狼,咆哮著衝出玄武門,衝向夜空。是夜,流星如雨。注1:根據玄武門復原圖,此處並非一個單純的城門,而是類似南京的中華門那樣功能完善的藏兵堡壘。注2:迭唱(三)其實是本書正式結尾。三個尾聲皆為滿足讀者不喜歡懸念而補作。如果大伙不喜歡尾聲二,請選擇尾聲一或者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