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盛世(五中)第二波攻擊足足堅持了一個半時辰,部族武士們又丟下了近兩千具屍體,然後狼狽後撤。黃花豁子左右兩側的城牆幾乎被人血染紅,火焰般的顏色順著山坡向遠方延伸,越遠越淡。在兩側山坡的頂端,紅色全部消失了。那裡的荒草依舊翠綠,在陽光下散發出勃勃生機。生命和死亡緊緊相鄰,你甚至分不清哪裡是它們的界限。紅色漸漸淡去的邊緣,個別地方野草明顯暗下去一圈,那是倒在衝擊途中的部族武士。他們僵臥在野草與春花當中,身上先前的蠻惡與瘋狂全部消失,熟睡般寧靜。如果長城腳下的野草有眼睛的話,它們會詫異發現,其實無論突厥人、奚人還是室韋人,他們的面孔看上去跟中原人差異並不像想像中般巨大。除了身材略壯,膚色略深,頭上的髮型略顯怪異外,他們幾乎就是北方中原人,甚至連寫於眼角皺紋中的滄桑和生於手掌心上的老繭都一模一樣。但兩種長相相近,生活中一樣充滿愁苦的人卻無法共存於同一片天空之下。很快,第三波攻擊開始了。這次,狼騎和他的僕從們沒有立刻撲向城牆,而是站在三百步外,整齊地排好了一個密集方陣。前排的僕從武士高舉的大盾,後排的突厥士卒挽著角弓,握著橫刀、長矛。在層層橫刀與長矛之間,還有數十輛安裝了護廂和車輪的雲梯,沿著由草袋與泥沙鋪成的臨時平台,緩緩向前。「這回,他們要動真格的了!」時德睿啞著嗓子,低聲說道。為了不給自己的族弟添亂,他盡量以身作則,站在遠離戰場核心的烽火台上袖手旁觀。但戰場上的狂熱氣氛卻感染了他,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喊了個聲嘶力竭。「大將軍說過,不怕骨托魯一上來就拿出全身解數,怕的是暗地裡藏著陰招!」兩度交手均告勝利,使得時德方在說話時平添了幾分自信。雲梯、井籣、弩炮,入侵者所能祭出來的「法寶」都在大伙的預料之內,打了這麼多年仗,弟兄們早就熟悉了相應的破解戰術。「大將軍會親自過來麼?」時德睿有些替族弟擔憂,壓低了聲音詢問,「你手中可以調動多少人,要不要再請些援軍過來?!」「用不著。我手中還有一半弟兄在馬道後休息。預備隊裡還有兩個團弟兄隨時可以前來支援。」時德方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非常驕傲地搖頭,「我這邊都是博陵子弟,不用大將軍擔心。我估計他此刻去了李建成那邊,河東兵馬人數雖然多,卻沒見過什麼大場面!」說話間,敵軍已經開始加速,高高低低的盾牌組成一道牆,急急地向黃花豁子附近平推。盾牆後,弓箭手一邊走,一邊將羽箭搭上了弓弦。「嗖!」天空中的陽光猛然變暗,地面上也出現了一片巨大的陰影。雲一般的羽箭,足足有上萬支,呼嘯著向長城附近砸了過來。已經風化的長城表面立刻冒起了黃色的煙霧,被山風一吹,高高地飄起來,擋住敵我雙方的視線。羽箭不停地落,遠處的城垛口被箭尖打得啪啪作響。間或有淡金和暗紫色的火花跳起來,絢麗地綻放一下,轉眼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時德睿有些心燥,不知道弟弟的麾下在這輪瘋狂的攢射中受了多少損失。正準備偷偷溜下去探視一般,聽見自己的寶貝弟弟笑著說道:「浪費材料,骨托魯不心疼錢,隨便他射。」說完,舉起手中令旗揮舞了幾下,身邊的親兵立刻將號角放在嘴邊,低低吹將起來。「遠處有士卒以角聲相回應。「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低沉而平和的角聲從一個烽火台傳向下一個烽火台,將時德方的命令傳入附近每名弟兄的耳朵。「讓他們射!」黃色的煙霧後,時德睿聽見有人以嘲弄的聲音重複。「啊—有錢人吶!」人群中緊跟著響起了一聲河東腔,歎惋得如唱歌一般,勾出一片哄笑。突厥人的確是在浪費羽箭。笑過之後,時德睿的心情也開始由緊張轉向寧靜。突厥弓箭手鬧出的動靜雖然大,射出的羽箭卻有九成以上插在城牆上。剩下的一成羽箭中,多數被山風吹歪,連城牆的邊都沒蹭到。少數僥倖越過城垛口,卻已經去勢喪盡,被經驗老到的士卒們用盾牌一擋,就乖乖地被彈落眾人腳邊。他是如何判斷出來的?欣喜之餘,時德睿的目光中充滿了驚詫。他曾經非常瞭解自己這個飽讀詩書的族弟,記憶當中,此人背誦什麼詩文,玩弄些上不得檯面手段非常厲害,對於武藝、兵道卻幾乎一竅不通。膽量更是小得如兔子般,稍有風吹草動就恨不得縮起來。沒想到在博陵軍內混了幾年,其不但指揮打仗有了一套,連膽氣都煉到了泰山崩於面前而不變色的地步。「吩咐弓箭手準備,前方七十步,集中打擊黃花豁子兩側山坡。」彷彿知道族兄在羨慕地看著自己,時德方驕傲地舉起了第二支令旗。他事先根本沒有向城牆下看,即便看了,目光也很難穿透暗黃色的塵煙。但這個命令卻下得及時而有效,當弓箭手們在號角聲的指引下衝著某個方向攢射後,城牆下立刻響起了一連串痛苦的慘叫聲。來自敵軍的羽箭緊跟著稀落下去,煙塵驟然變淡,在兩股煙塵交替的瞬間,時德睿看到這次反擊的效果。突厥人的軍陣在中央塌陷了一大塊,得不到盾牌有效掩護的部族武士們互相推搡著,東躲西藏。「放箭,前方七十步,重點照顧黃花豁子兩側山坡!」時德方繼續重複自己的命令。長城上的弟兄再次發出齊射。射向城頭的羽箭愈發稀落,很多部族弓箭手發覺自家攻擊沒有收到預定效果,乾脆放棄了與守軍對射,專心用弓背撥擋凌空而來的雕翎。幾座井籣被推進羽箭的射程內,站在井籣頂端刁斗裡的突厥射手有目的地向城頭施放冷箭。時德方組織床弩進行反擊,只三次齊射,便讓所有井籣變成了廢物。一座攻城梯被勇敢的武士們推著靠近城牆,還沒等梯子頂端的鐵鉤與城牆接觸,垛口後的博陵士卒立刻站起身,用撓鉤順著城牆向山谷方奮力一鉤。巨大的雲梯失去平衡,轟然而倒。將準備爬城的武士砸翻一大片。「火箭,燒了它!」時德方當機立斷。冷靜的聲音伴著角聲在長城上迴盪。幾名來自博陵軍的神射手拉起長弓,將沾滿了油的麻布綁在箭桿上,點燃後同時射向了倒地的雲梯。火苗立刻從雲梯上跳了起來,黑煙取代黃霧,熏得部族武士們大聲地咳嗽。咳嗽聲換不來同情,只能換來更多的箭矢。幾個倒霉透頂的傢伙歪在了燃燒的攻城梯旁,空氣中充滿了焦糊的味道。「火箭,將井籣和雲梯全部幹掉!」時德方,決定盡一切努力擴大戰果。突厥人生澀的攻城器械使用技術決定了他們的失敗,片刻之間,三座井籣,兩座還沒來得及靠近城牆的攻城梯同時起火,正在努力爬向井籣頂部刁斗的突厥勇士們被燒得哇哇大叫,不顧一切從半空中跳下。井籣底下的士卒來不及躲避,和掉落者互相擁抱著摔做一團。敵人的狼狽模樣令守軍的士氣大受鼓舞,弟兄們紛紛從垛口後探出半個身子,將更多的羽箭送進攻擊者的隊列。已經抵達長城腳下的盾牌手顧得了自己顧不了別人,跟著盾牌手後的部族武士們只能白白地接受防守方居高臨下的打擊。儘管事先受到了祭祀們的祝福,這種只能挨打不能還手的戰鬥還是超過了他們的承受能力。再次看到一波羽箭造成的破壞後,有人果斷選擇了後撤。失去了來自後方的支持,盾牌手也堅持不住,只好轉過身,追隨著袍澤的腳步逃走。守城的弟兄們則用箭瞄準他們的後心,將他們的靈魂一個接一個送回草原深處。轉眼之間,聲勢頗為浩大的第三輪攻擊便半途而費了。除了一地的屍體和攻城器械殘骸,入侵者們什麼也沒有撈到。「什麼狼騎啊,骨托魯咋呼了那麼久,原來就這點本事!」觀戰的人群中,幾個出身於馬賊的豪傑再度得出結昔日把自己趕得走投無路的仇家一次次在長城下吃癟,他們高興得眉開眼笑。但很快,大伙就發現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兒了。非但博陵軍將士沒有附和他們,連最喜湊熱鬧的大當家劉季真都沒過來搭腔。怎麼回事?馬賊們走到烽火台邊緣,詫異地向長城外觀望。他們看到了剛才的戰果,燃燒的雲梯和歪倒的井籣,還有一地橫七豎八的屍體。羽箭射程之外,幾名突厥伯克高舉著鋼刀,用殺戮的手段重新將自家隊伍整合到一塊兒。更遠的地方,曾經薩滿們用來祭天的平台上,則豎起了兩個龐然大物。由木頭和鐵棍搭建而成,上面用血畫滿了各種祭祀用的花紋,一左一右,正對著黃花豁子那段脆弱的城牆。龐然大物附近,幾名服色怪異的,鬍鬚捲曲的西域人,正指揮著大群的奴隸們,不斷地將怪物的支架加固,加固。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