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扶搖(二上)當天半夜,幽州軍便從他們耗費了一個多月時間,付出了數千條性命的易縣城外撤向了涿縣。在羅藝的嚴令下,忿忿不平的將士們歸途中盡量保持了克制。沒有依照慣例放火燒燬沿途所看到的房屋,也沒有從易水河邊的農田里割走太多的莊稼。作為對幽州人「善意」的回報,李旭所部的博陵軍停留在了固安。隔著一條名為白溝河的季節性水道,與虎賁鐵騎隔岸對峙。緊跟著,易縣、驕牛山及五回嶺一帶追下來的其他博陵將士也抵達淶水,隔河「歡送」來自幽州的遠客。雙方兵馬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開始了無聊地對峙。三天後,竇建德宣佈北上調停兩個大總管之間的糾紛。所部兵馬遵守前約繞開河間郡城,將永濟渠畔的長蘆和景城二地順勢囊括在手。兩支官軍之間的戰鬥卻讓一夥土匪來調停,本身就是個大笑話。可偏偏這個笑話就能弄假成真。經歷了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幽州軍和博陵軍以讓冷眼旁觀者驚詫地速度結束了這場突然發生的戰爭。幽州大總管羅藝再度退讓,將涿縣歸還給了博陵。但良鄉、雍奴和安次等位於涿郡南部的其他三個縣城,他卻無論如何不肯放手。作為交換條件,他提出將原被薛士雄父子控制的涿縣西北部分,從淶水、百花山一直延伸到漢長城外名義上屬於大隋地盤全部「割讓」給李旭。雙方以白溝河為界,重新分割對涿郡的管轄權限。李旭跟部將商議之後,答應了對方的要求。作為補償,滹沱河西岸的高陽、搏野清苑、貘縣從此進入博陵軍的勢力範圍。隨後留守河間郡的博陵軍從束城、平舒一線撤離,返回駐地。竇建德向東北方向再推進一步,將魯城作為謝禮收於囊中。河北三雄鼎足而立。而大隋朝名義上的河間郡守王琮則保留住了夾在三股勢力之間的幾個縣城,惶惶不可終日。這是個讓大部分旁觀者都眼花繚亂的「分贓」方案,怎麼看,打了勝仗的博陵大總管李旭都不像佔了便宜的模樣。但行家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消息傳到很多「老匹夫」耳朵裡後,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唉!姓李的就此虎入深山!別人再想收拾他,可就比登天還難嘍!」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扔下河間郡守王琮輾轉送來的求救信,非常遺憾地點評。「豎子,羅藝真是個豎子。貪著幾個巴掌大的縣城,卻將通向草原的出口讓給了人家。姓李的小子據說在塞外本來就有些朋友,大批的駿馬運過來,他豈不是很快就恢復實力!」另一個參掌朝政虞世基也不住地搖頭,對虎賁鐵騎的表現大失所望自從聽說李旭逃回了博陵後,幾個朝廷重臣就一直將消滅此人的希望寄托在羅藝身上。平心而論,他們對羅藝的惡感更甚於李旭,但越是覺得當初自己的所作所為虧心,大伙越希望李旭盡快戰死。一個死去的李旭所引發的麻煩已經讓大伙焦頭爛額。若是活著的李旭再折騰出什麼風浪,他們應對起來將愈發尷尬。眼下,再強行任命別人進入博陵去接替李旭的職務已經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即眾權臣便能厚下臉皮來促成此事,閱遍滿朝文武,裴矩找不出任何人有那個膽量去上任!博陵軍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一方諸侯,從現在起,又一個姓李的諸侯出現在從龍者的視野之內。「桃李子」既然有可能是李密,有可能是李淵,如今再多出一個李仲堅,也未嘗不可!唯一令人慶幸的是,李旭一直沒有打出反旗。他回到博陵不久,便將黃河南岸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寫了一份表章,派遣心腹繞路送到了江都。但明眼人都知道,朝廷沒辦法,也沒有給他做主的能力。裴矩和虞世基兩人甚至連將這份告狀為主要目的的奏折送給楊廣披閱的勇氣都沒有,便直接將其塞進了一堆永遠不會見光的奏折中間,等著所有人將此事遺忘。處置東都留守,笑話?東都留守的幾個權臣倒了,整個河南將不復為大隋所有。給李旭一些補償,更是笑話!眼下朝廷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得東西收買他?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再冒一次身敗名裂的風險為岌岌可危的朝廷挺身而出?「你們說,他會不會依舊念陛下的知遇之恩!」裴蘊的看問題一向比較樂觀,努力想了想最近圍繞著李旭所發生的一切,然後試探著問。「念,當然念。這麼大塊金字招牌,他怎麼會不頂在頭上!」裴矩狠狠瞪了自己的本家一眼,好生懷疑對方最近是不是總喝豬油,以至於心眼全部給油脂蒙了起來。於黃河南岸詐死脫身的剎那,李旭顯然已經對朝廷失去了全部信任。否則他也不會悄悄地潛回駐地後再向江都告狀,而不是像多年前被宇文述陷害後那樣直接跑到楊廣面前來請求對方主持公道。生生死死之間走了一遭後,李旭顯然不會再相信朝廷有制約地方官員的能力。以裴矩的眼光看來,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公開造反,就是為了獲得一段喘息的時間。待到他將兩次惡戰所造成的創傷都治癒後,肯定會向仇人舉起黑刀。而這些仇人裡邊,絕不僅僅是東都那些愚蠢的傢伙!無端挨了一個白眼後,御史大夫裴蘊臉上不覺有些訕訕地,長歎了一聲,他自我解嘲般說道:「你不是總說他迂闊麼?既然他迂闊透頂,怎麼會輕易忘掉陛下對他的好處?如果咱們再給他點兒甜頭,說不定還能挽回他的心!」「問題是,咱們現在還能拿什麼給他。除了江都附近這巴掌大的地方,還有誰把朝廷當一回事兒?竇建德的河間大總管印信是你授的?羅藝的幽州大總管是朝廷封的?包括李旭,他自己伸手就把博陵郡的邊界擴展到滹沱河邊上,問過任何人的意思麼?」裴矩不斷苦笑,彷彿站在自己身邊的人臉上都長了滿了花。「可他畢竟沒實力拿下整個河間郡。」裴蘊怒氣沖沖地強調,非常不高興別人小瞧自己的謀劃能力,「王琮也不肯聽奉他的號令。如果咱們將河間作為補償劃給他,或者直接升他為河北道撫慰大使,竇建德和羅藝兩個肯定非常惱怒!說不定三家會打成一團,兩敗,不,三敗俱傷!」聽了這句話,裴矩幾乎驚掉自己的眼珠子。「他不是沒實力拿下整個河間郡,而是故意不去拿。你仔細看看,他們留給王琮的是哪幾個地方,那是三家之間的緩衝。無論任何一家拿了,沒多久,肯定會被其他兩家聯手攻擊!」不能和不為之間的差別,御史大夫裴蘊還是非常清楚的。可他卻無法相信李旭會如此聰明?長時間以來,在他眼裡,李旭就是個非常能打仗的武夫。而裴蘊的人生信條是,武力可以獲得的東西,權謀都可能讓其一無所有。與其他世家出身的官員一樣,他看重,但瞧不起李旭。這兩種心態涇渭分明,但絲毫不會衝突。需要李旭做事的時候,他們毫不猶豫地將起擺到一個重要位置,但需要陷害或捨棄對方的時候,他也同樣毫不猶豫。「可什麼都不做的話,他豈不是更要倒向李淵起?這幾個月來,東都和京師天天示警,說河東一直在招兵買馬。李旭若是帶人投靠過去,李家就會白得一員虎將!」裴蘊眨巴著小三角眼,想不出朝廷到底該怎麼辦。素有智者美名參掌朝政裴矩苦笑著搖頭,「他暫時也不會替河東李家賣命。恐怕在他眼裡,河東李家和朝廷沒什麼太大區別。咱們不能再升他的官,也不能替他出頭。但陛下和皇后當初都想把吉兒公主嫁給他。如果得知他還活著,此事估計會重提!」「就憑一個女兒拉攏住他?」裴蘊雖然考慮事情簡單,卻也沒簡單到發傻的地步。自古以來,姻親就是最靠不住的拉攏手段之一。大隋先皇曾經是大周天子的岳父。現在圖謀造反的李淵是楊廣的姨表兄弟。「不是為了拉攏他,而是為了吉兒公主的將來著想。陛下雖然無心治國,對我等卻終究不薄。」裴矩突然變得傷感起來,黯然地說道。「姓李的是個重情義的。」聽完裴矩的話,虞世基也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他雖然對朝廷失望,對我等心懷怨望,但對陛下的提拔之恩卻是一直沒有辜負。如果把吉兒嫁給她,將來無論天下能否重新安定,他都會護得吉兒周全。咱們能促成這樁婚事,也算對陛下這麼多年來信任的有所報答!」「可姓李的畢竟出身寒微!」裴蘊無法反駁其他二人的意見,喃喃地抗議。「你以後最好改改這種看法,姓李的早已經自成一家!」裴矩微笑著搖頭。「自成一家,就他?」御史大夫裴蘊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連兄弟子侄都沒有,門生故吏更沒聽說!」建立一個家族至少需要兩代以上時間,魏晉以來,僅憑一代努力就崛起為世家大族的僅僅有劉裕一個。而李旭的能力和權謀手段顯然與劉裕無法相提並論。「他身邊還有一群人!」裴矩歎了口氣,補充,「只是咱們一直沒想到!」手機用戶請登陸xiaoshuo555隨時隨地家園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