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展翼(七上)飽讀兵書的羅成認得敵軍所變出來的戰陣。那是兵書上的一個非常經典的步卒陣列,正式名稱為「倒雁行」,久經沙場的老兵們更喜歡喚其做「奪命鬼剪」。一旦橫縱兩條隊列形成剪刀樣的夾角,對方除非用屍體把三角形缺口填滿,否則根本不可能將其攻破。在平素操練時,幽州軍也能擺出此陣,並且擺得遠比博陵人整齊。但到了真正的沙場上,他們卻像根本不認識那該死的陣型一般,成隊成隊地撲進「奪命鬼剪」中間,然後一波波地被敵軍用長槊捅翻,變做冰冷僵硬的屍體。血霧飛散,戰場上方的風漸漸有了顏色。透過淡粉色的風,羅成看見自家的一名旅率帶著百餘名弟兄衝進了「剪刀口」。那名勇敢的旅率用長槊挑開了敵人的致命一擊,沒等他來得及還手,斜向一道冷風襲來,吹破皮甲、吹破襯袍,從肋骨一直涼到小腹。倒霉的旅率驚詫地低下頭,剛好看見一團暗紅色的槊纓。「噗!」長槊快速拔出,血一下子便將槊纓重新染成殷紅。「啊---」來自幽州的旅率發出一聲慘叫,摀住肚子蹲了下去。同一瞬間,數十名幽州士卒交替著倒地。少數命好者當即身死,大多數傷者卻仍心存奢望,徒勞地用手指去堵身體上的傷口。傷口處的血卻越捂越多,越捂流得越快,衝破手指,淌滿手掌,溪水一般染暗整個山坡。「變陣,變陣。退後變陣!」羅成看得肝膽欲碎,聲嘶力竭地叫嚷。身邊的傳令兵舉起號角,盡力將主帥的命令表達清晰。「嗚嗚--嗚嗚-嗚嗚—」角聲透過喊殺聲送往戰場上每個角落,但正與敵人死鬥的幽州軍右翼卻根本沒聽見。角聲距離陣前太遠,而博陵軍的鼓聲又敲得太急。「咚、咚、咚、咚!」伴著冷峻,犀利的鼓點,博陵士卒不斷地出槊,拔槊,拔槊,出槊,每一槊都讓夾在兩支隊伍之間的幽州軍厚度變薄一層。不過是數息的功夫,最靠近他們的數百幽州士卒已經只剩下了數十。而這些還能站著的少數幸運兒再也不敢向前衝,孤零零地站在一大堆袍澤的屍體中間,目光茫然且無助。「盾牌手,上前二十步,方陣。抵住長槊手背後。弓箭手,盾牌手身後準備。有膽敢後退者,射殺!」統帥右翼的幽州將領范仲謀拔出橫刀,大吼大叫。他從來沒打過這麼窩囊的仗,從來沒有。明明再向前突四十步就能與敵軍錯開,明明錯開之後,就可與敵軍站在同樣的高度,奪回地形優勢。明明勝利就在眼前了,幽州士卒的人數比對方多,軍容也比對方齊整…五百餘名手持巨盾的幽州軍踏著袍澤的血跡向前,頂向前方的剪刀口。他們堵住了長槊手們的退路。「啊--!」被堵住退路的長槊手們發出絕望的大叫,彷彿在抗議主將的殘忍,又像是在朝敵人示威。他們嚎叫著衝進了紅色的鋼鐵叢林中間,一隻接一隻,宛若飛蛾投火。生命之火一閃而滅。奪走無數幽州士卒生命的「鬼剪刀」卻順著山坡緩緩地推了下來,不急不徐。手持巨盾的幽州士卒們能看見越來越近的槊鋒,銀亮銀亮的,尖端處還掛著血珠。他們也不能退,如果在敵軍的威逼下退後,就會把沒有任何防護的弓箭手暴露在對方的長槊之下,整個右翼就可能瞬間崩潰。這個責任,誰以擔負不起。那緩緩靠近中的寒光就像魔鬼的牙齒,令人不敢直視。幾個位置靠前的幽州士卒悄悄地將腳跟向後挪了挪,企圖拉遠自己與死亡的距離。彷彿心有靈犀般,整個盾陣整體向後移動,先是一點點,然後是一寸寸,隨著敵軍越來越近,後挪漸漸變成了大步後退。「站住,站住,少帥在看著咱們!」范仲謀抹了一把汗,呼喝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剛才他想出來的應對策略是,先用盾牌手頂死雁行陣的正面,然後派弓箭手來一次仰射。可敵軍和自己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的十餘步,仰射的羽箭很難命中目標。改做平射的話,先被射中的可能是擋在弓箭手身前的自家弟兄。范仲謀不知道該怎麼做才算正確,平素學過的那些陣型一個接一個快速從他心頭滾過,卻無一合用。他握刀的手開始發抖,發抖,接著,顫抖停止,整個身體剎那間硬起來,被刻骨的陰寒所充滿。「嗚嗚--嗚嗚--嗚嗚!」救命的號角突然從背後響了起來,令范中謀先的身體先是一僵,然後差點癱倒。「盧方遠向前,帶人補盾牌手左側。傅傑帶人堵右側,所有人,與盾牌手成橫隊!」從號角中得到提醒的他大喊大叫,唯恐命令不能被下屬聽到。笨蛋,原地用橫隊穩定陣腳,等待左翼殺過來匯合!傳完將令的羅成氣哼哼地將號角丟還給身邊的親兵,兩眼血紅。從敵軍開始變陣起到他將命令送抵范仲謀耳朵的那一刻,總計才過了不到半柱香時間。但就在這短短半柱香時間內,就有四百多條生命被督尉范仲謀生生葬送掉了。「真不該讓他獨當一面!」羅成恨恨地想。「但在遇到真正的對手之前,誰又能發覺范督尉是個紙上談兵的庸才?!」變成最簡單橫陣的幽州軍右翼依舊擋不住對手的攻擊,被逼得節節後退。無論將領的應變能力和士卒的訓練程度他們都無法與對手相比較。那些博陵人在百戰老兵的帶領下,一波又一波呼嘯而來,攻勢宛如潮漲。而列陣堅持的幽州弟兄就像沙子壘的堤壩,三下兩下便裂開了縫隙。驚惶失措的幽州弓箭手鬆開弓弦,將羽箭像蝗蟲般射向半空。有的射中了敵人,有的落在了自己人頭上,給敵我雙方造成了巨大的傷亡。沒有盾牌遮擋的長槊手們不得不躲閃,他們的身體剛剛挪,敵軍便借此突了進來。幾名博陵甲士一手提刀,一手持盾,衝到幽州弓箭手當中,如狼入羊群。督尉范仲謀親自殺到了第一線,他武藝高強,手下幾乎無一合之敵。但個人的勇武卻無法遏制住整支隊伍的頹勢。很快,他所在位置便成為了一個突前點,越來越多得博陵甲士靠過來,前、左、右三個方向朝他發起攻擊。忠心耿耿的親兵橫撲上前,用身體擋住刺向范仲謀腰間的槊鋒。殺紅了眼睛的范督尉橫刀急揮,將刺入袍澤身體的槊頭一刀兩斷。「呀!」他怒吼著,揮刀向距離自己最近敵人砍去。那名博陵軍小卒卻不肯與他硬拚,將斷槊向范仲謀腳下一丟,然後快速退入同伴的保護範圍之內。六、七桿長槊刺過來,逼得范仲謀左躲右閃。「來人!」他大聲命令,「來人,跟我上,殺光他們!」身後卻再沒有回應。敵人的目光中充滿笑意,彷彿在嘲笑他不會用兵,有勇無謀。冰冷的槊鋒再度刺過來,槊尖上的光芒寒得令人絕望。「結束了!」范仲謀慘笑。他是幽州男兒,知道用什麼方式洗雪自己的恥辱。一根長槊刺中了他的護脛,沒能穿透熟鐵和厚牛皮。他踉蹌了一下,身體借勢前撲,刀光橫掃。「叮、叮、叮」幾根槊鋒應聲而落。范仲謀的身體也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山坡上。躺在血泊中的他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解脫的那一擊。數息之後,卻沒感覺到痛,只是被身邊的血腥氣熏得隱隱做嘔。博陵軍在後退!驚喜交加的范仲謀睜大了眼睛。看見原本統領左翼步卒的劉德馨從自己的身體上跳過,帶著百餘名弟兄將敵人的陣型硬生生頂出了一個坑。緊跟著,另一夥弟兄架起他的肩膀。「殺,讓我殺上去!」范督尉瘋狂地叫喊著,滿臉是淚。「殺上去,讓我殺上去為弟兄們報仇!」他的吶喊聲漸漸變低,漸漸變成嚎啕。「少帥讓咱們頂在這!收攏你麾下士卒,拖住敵軍!還有轉機!」左軍統領劉德馨一邊帶領著死士們與敵人脫離接觸,一邊大聲喊道。「轉機?在哪?」臉上被血和眼淚弄得紅一道白一道的范仲謀驚詫地問。「別廢話,拿起你的刀來!」劉德馨將一把刀塞入了范仲謀手中,順勢將他的身體扯正。「還有轉機!」抓住救命稻草的范仲謀大步跑向自家士卒。那些人都是先前被敵軍打散了的,現在劉德馨又幫忙將他們重新收攏了起來。「還有轉機,咱們堅持住,將敵人釘死在這!」他大笑,血淚滿臉。他知道轉機在哪了。就在剛才他與敵人拚命時,少帥羅成已經將騎兵扯向了戰場外圍。博陵軍殺人殺得太暢快,整體的位置已經由緩坡中央移動到緩坡邊緣。只要左右兩翼併攏在一起的幽州軍能纏住敵人,不給對手徹底突破的機會。半柱香時間內,少帥所帶領的騎兵就能迂迴到敵人側後。到那時,一千五百名騎兵順著山坡雪崩般卷下來,絕對可以將眼前這伙天殺的博陵人生生撕成碎片。酒徒註:這兩天有點事情處放慢。下週一開始努力。家園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