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變徵(八下)
隨著懷中的軀體漸漸變冷,旭子的心也一點點向下沉。「二丫!二丫,你不要睡,我這就去點將!」他大聲叫喊,希望能喚醒那戀戀不捨的雙眸,懷中人卻再不回應。
「二丫,你等一等,我還沒開始點將呢?」李旭再也承受不住,貼著妻子的臉嗚咽出聲。不到三十而封侯,百萬軍中無敵將,富足的生活,貼心的妻子,還有一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幸福曾經距離他那樣的近,幾乎伸手可得。但就在伸出手指的瞬間,一切就突然碎去了,扎得人渾身上下鮮血淋漓。
簾外雷聲大作,老天好像也發了怒,試圖將眼前這骯髒的世界劈成齏粉。閃電過去後,骯髒的世界卻依然故我,只有地上流淌的泥水又紅了幾分,猶如人心頭滴出的血。
李旭用力的掐自己的大腿,希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事實。劇烈的疼痛卻清楚的告訴他,此刻並非在夢中。「告訴我,告訴我,你到底要幹什麼啊!」他站起來,對著冥冥中的主宰者大喊,回答他的卻只有蕭蕭風雨。
這個世界上也許有神,但他們都睡著了。有關人世間的悲哀,他們不想管,也管不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李旭慢慢冷靜下來,再次跪下去,用手輕輕地將妻子的衣裳扯平。他記得二丫是個愛乾淨的人,雖然她不喜歡奢華,但平素身上穿的和頭上帶的都會收拾得齊齊整整。她喜歡一根烏木珍珠步搖,那是塞外商號送過來的禮物,因為只有一付,所以為了讓萁兒不爭,她當時還弄了些小手段。旭子用手指替她將頭髮攏好,把步搖上的水在胸口上擦乾,重新插回她的髮梢。因為長時間握著馬韁,她的手心有很多污漬,旭子用衣角沾著水幫她洗得乾乾淨淨,輕輕搭回隆起的小腹上。她的臉依稀帶著淚痕,彷彿被冷雨打落的花瓣,旭子低下頭,用唇輕輕吻了下去,就像在某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他曾經用這種辦法將二丫弄醒。
做完了這一切後,他拉好胡床上的紗簾,轉身走向軍帳中央。「二丫,我要聚將了,你悄悄聽著,別給人發現!」在回頭的瞬間,旭子於心中叮囑。然後挺直身軀,快步走到帥案後,「擂鼓!」他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聲音穿透風雨,遙遙地傳了出去。
「隆-隆隆-隆!」低沉的鼓聲穿雲裂石,轟然炸響。「轟-轟轟-轟!」天空中,無數道閃電與鼓聲遙相呼應,桀驁而不遜。緊跟著,風聲、雨聲、馬蹄聲、號角聲同時響起,宛若一曲雄渾的破陣樂。當所有響聲落下後,天地間慢慢又恢復了安靜,只有淅淅瀝瀝的雨,將紅色血水沖淡,洗淨,慢慢變成虛無。
雨晴後,幾艘小舟順著剛剛打通沒幾天的官道,快速奔向揚州城。大隋天子剛剛吃過幾盞新焙,正準備午間小憩,忽然聽到寢宮外邊的嘈雜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呵斥道:「不是說過有什麼事情先找裴矩和虞世基麼,怎麼又把奏折送到了朕這邊來。將這冒失的傢伙拖到宮門口打二十板子,省得他下次還不長記性!」
「遵命!」御前侍衛們答應一聲,匆匆跑了出去。嘈雜聲便嘎然而止。片刻後,一曲若有若無的古樂從御花園深處傳來,聽得人心神不覺為之一清。
「誰在那邊彈琴,好像手法很嫻熟呢?」楊廣將身體歪在錦塌上,迷迷糊糊地問。
「是吉兒吧。咱們的幾個孩子裡,只有她鍾愛這些!」正在替丈夫揉捏肩膀的蕭後側起耳朵聽了聽,笑著回答。
「嗯,指法不錯,調子也找得準。是廣陵散吧,這個譜子不適合她!太悲,缺乏朝氣!」楊廣又聽了片刻,低聲點評道。他在琴棋書畫方面造詣非常高,基本上能做到「聞絃歌而知雅意」的地步。在他看來,琴聲要與周圍環境相適合,如此明媚的日光下弄一曲絕唱來彈,明顯是有些搭配不得當,怪不得聽上去總覺得差了幾分意境,很難引起人的共鳴!
「小孩子麼,還不是就喜歡裝出一副歷盡滄桑的模樣!」蕭後抿了抿嘴,笑著打岔。「由著她的性子彈去吧,咱們家的女兒,又不指望造詣勝過那些當世聞名的琴師!」
「也是,咱們家的女兒,怎會為別人操琴。不過聽到這琴聲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來,吉兒今年有十三了吧?」楊廣忍住一陣陣襲來的睏倦,有一句沒一句地問。
「過了年就十四了,妾身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跟陛下拜過堂!」蕭後知道丈夫心裡在想什麼,微笑著回應。那些同甘共苦的歲月就像一罈老酒,放得時間越長,回味起來越溫馨。
「朕,朕心裡倒是有個好人選。出身寒微了些,但是個知冷知暖的。不像江都這幫傢伙,一個個狼心狗肺!」楊廣打了個哈欠,絮絮地道。「他給朕將河道打通了,咱們等天涼快下來,就可以平安返回洛陽去。這麼大的功勞,朕也不知道該怎麼獎賞他。你說,把吉兒嫁與他可使得?」
「陛下看中的人,應該是不會錯的!」蕭後見楊廣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停止手上的動作,笑著敷衍。
她明白丈夫心目中的成龍快婿是誰,最近一段時間,整個東都的人幾乎都在議論那個名字。帶著四千騎兵轉戰千里,打得瓦崗數萬兵馬不敢回頭。千軍萬馬避黑旗,這樣的少年英雄,也的確配得上自家吉兒。只是此人膽子太大了些,先擅自開了管城倉,又將從流寇手中搶回來的土地毫不客氣地分給了有功的郡兵。通濟渠和官道重新貫通這才幾天,各地送來彈劾他的折子已經攢了兩大筐。若不是陛下早有吩咐,相關折子一概不予理睬,朝臣們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妖來!
「有空,有空你去,去問問吉兒的意思!」楊廣翻了個身,呼吸聲慢慢變得均勻。畢竟已不是年青時候,勝不得酒力,臉和脖頸都漲得像煮熟了的蝦子一樣紅。
「嗯!」蕭後輕輕地答應,然後又輕輕地歎了口氣。眼前人是個盡職的父親,知冷暖的丈夫,雖然他未必是個好皇帝。但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呢?對於女人來說,懂得欣賞和憐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排在靠後。
床榻上的楊廣看樣子已經睡熟了,所以妻子的歎息聲他根本沒聽見。過了片刻,輕輕鼾聲也響了起來,起起伏伏,聽得人心煩意亂。
蕭皇后慢慢地站起身,躡手躡腳替丈夫蓋好了錦被。雖然已經是初夏,簾外風還約略帶著些涼意。丈夫的身子骨已經大不如前,一點小的風寒足以將其擊倒。凝神對著楊廣的睡相沉思了片刻,她輕輕地走向寢宮門口,幾個一直等候在那裡的太監趕緊湊上前,七手八腳撐起一盞黃羅大傘。
「娘娘要去花園麼?」一名宮女壓低聲音詢問。
「不去!」蕭後搖了搖頭,「剛才的信使從哪裡來的,侍衛們將他押到什麼地方去了?」
「是從河南來的,好像很急的樣子。見陛下不耐煩,獨孤統領就將他領到朝房見虞大人去了!」幾個太監倒也盡職,略加思索,便給出了一個確切的答案。
「那咱們也去見虞大人,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蕭後想了想,決定。她知道虞世基和裴矩二人喜歡報喜不報憂,眼下江山岌岌可危,可不能再由著二人的性子胡鬧。
彷彿是心有靈犀般,沒等蕭皇后邁開腳步,通往前殿的磚石甬道上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名紗帽歪斜,衣衫凌亂的官員彷彿魂魄都丟了般,跌跌撞撞,狼狽不堪。
「那不是虞大人和裴大人麼?」當值的太監眼神好,遠遠地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給兩位大人也打把遮陽傘!」蕭皇后用身體擋住寢店的門,低聲命令。從兩位肱股之臣的神態上看,恐怕外邊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丈夫剛剛睡下,最不喜歡別人在這個時候打擾他。
虞世基和裴矩二人也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不敢直接向寢殿裡沖。遠遠地向蕭後做了個揖,一邊喘息,一邊低聲喊道:「臣等見過皇后!河南,河南出大事兒了!」
「兩位大人不必多禮了。什麼事情讓你等這麼慌張,難道不能放一放,等明天再跟陛下說麼?」蕭後板著臉,低聲質問。
「李仲堅在五日前擊潰了李密所部瓦崗軍主力,斬首超過兩萬!」虞世基喘了幾口氣後,強笑著回答。「所以我們兩個想把這件喜事告訴陛下,一時忘了陛下有午睡的習慣!」
「這倒是件好事!」蕭皇后的眉頭跳了跳,聲音在不知不覺中抬高了幾分。她快速向屋子內回望了一眼,透過稀疏的珠簾,看見丈夫依舊在酣睡,猶豫了一下,裝做很高興的模樣吩咐:「你們兩個多等一會兒,待陛下醒了我就告訴他。他這些日子最想知道的便是李大將軍和瓦崗賊會戰的結果,一定會宣召你等詢問其中詳情!」
「是,是,但此戰過後還發生了些意外!」虞世基的話開始變得結巴起來,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尷尬。先報喜後報憂是他用來對付楊廣的得意手段,換了個對象後,效果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為了不讓蕭皇后誤會二人在故意愚弄他,另一位參掌朝政裴矩大人趕緊將話頭接了過去,「兩份急奏是同時到的,所以我等只能一塊兒啟奏。疏忽之處,還請皇后包涵!」
「說吧,還有什麼事情,莫非李將軍受傷了麼?」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蕭皇后的心頭,強壓住心中的緊張,她用顫抖的聲音追問。
「不,不是受了傷!」裴矩額頭上汗珠滾滾,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樣表達才能讓消息聽起了不太那麼令人震驚。「李,李將軍和東都之間出了些誤會,沒有追殺瓦崗眾……」
「等陛下醒來,讓他親筆寫封信調解一下就是了。不過是幾倉糧食罷了,段大人他們也是,又要讓人賣命,又不給人吃飽!」蕭皇后笑著搖頭,帶著幾分不滿的口吻說道。
為了幾個捻酸拿醋的留守官員而失去一員虎將,瘋子才會幹這種無聊事情。裴、虞兩個都是有多年輔政經驗的老臣了,居然耐著一些人的顏面不去處理。怪不得這幾年天下越來越亂,柱石之臣都是這般模樣,能將國家治理好才怪?
「不是,不是這麼簡單!」素來沉穩的裴矩急得直跺腳。蕭皇后天子聰明,不像楊廣那樣好糊弄,所以很多專門為楊廣準備的說辭此刻一句也用不上。
「難道東都那邊還敢違背陛下的旨意麼?」蕭皇后被裴矩欲言又止的模樣惹得心煩,問話的聲音中漸漸透出了怒意。
「不是,不是違背!」裴矩低下頭,不敢與迎面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相對。反覆嘟囔了好幾遍廢話,他終於把心一橫,低聲奏道:「娘娘榮老臣把話說完!東都那邊誤會李將軍和李淵叔侄二人勾結起來造反,所以就打開了虎牢、滎陽一帶的防線,把徐賊茂功放到了李將軍背後。李將軍剛剛與瓦崗主力打完了一場,發現自己被人出賣,大怒之下舉止失措。結果被翟讓、徐茂功兩人前後夾擊…….」
「最後結果怎樣?李將軍不是帶著騎兵麼?他橫下心來向回闖,賊人怎能攔得住他?」午後的陽光突然變得有些刺眼,蕭皇后前後晃了晃,扶住了貼身宮女肩膀,才勉強站穩了身體。丈夫剛剛才跟她提起這個年青人,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步了張須陀老將軍的後塵。可此人用兵分明很謹慎的啊,怎會突然間性情大變?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其中必然有隱情。但指望裴矩和虞世基兩個完全實話實說,無異於癡人說夢。強壓住令人窒息的心跳,蕭皇后繼續問道:「他沒有向管城和虎牢求救麼?還是求了救後王辯和裴仁基兩個沒回應。」
「是東都那邊下旨,命令王辯和裴仁基兩個按兵不動,並隨時準備將李將軍捉拿歸案。所以李將軍也沒有向滎陽方向突圍,而是先遣走了郡兵,然後帶著麾下士卒直奔黃河渡口。在渡口邊上他被流寇纏住,雙方激戰了一天一夜。據留守管城的王辯大人所奏,最後李將軍兵敗,不肯被敵軍折辱,連人帶馬跳入了黃河!」
能糊塗的地方,裴矩盡量向糊塗裡說。據信使私下透漏,是東都派出段達、劉長恭等重臣帶領數萬兵馬堵住了李旭的退路,而瓦崗軍又趁勢回殺,三路兵馬對李將軍構成了合圍之勢。李將軍見大勢已去,不願讓郡兵們白白送死,才主動下令給郡兵統領們,要求他們帶著郡兵們通過段達等人的防線各自返鄉。隨後,四千博陵騎兵寡不敵眾,被兩支瓦崗軍聯手絞殺於黃河南岸。
但這話不能如實說給皇帝陛下聽,否則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掉腦袋。逝者已以,不能因為一個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的失敗者而再毀掉更多的國家柱石。
「天!」蕭皇后再也堅持不住,整個人都軟了下去。在丈夫口中,那個少年是大隋朝最後一根樑柱,雖然他也姓李,很可能正應了那個桃李子的民謠。但夫妻二人盡量不去想壞的一面,把朝廷復興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上天賜下來的絕世勇將身上。沒想到,留守東都的人會如此聰明,聰明到自毀長城。
「有人看到屍體麼?還是瓦崗軍憑屍索贖?要多少錢,我來出。你們儘管派人去應下來!」被兩名宮女用力攙扶著,蕭皇后依然覺得腿腳發軟。抹了拔淚,她語無倫次地追問。
「至今沒發現屍體,那兩天雨太大,估計被河水沖走了!其他消息也不確切,臣等已經下令地方官員和各位監軍們重新寫一份詳細奏折上來,把事情的起因和最後結局寫清楚,任何人不得蓄意隱瞞!李將軍的身後事,臣等也商量過了。就按張老將軍先例,決不虧待了他的家人!」唯恐把自己也牽連進去,虞世基趕緊在旁邊補充。他相信東都方面會給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答覆,也願意給李旭一個令人羨慕的身後哀榮。
只要能把眼前這關糊弄過去,他和裴矩二人剛才甚至商量好了抓兩個替罪羊出來,以免此事牽連太廣。
「人都沒了,再調查真相有什麼用?封個再高的官爵有什麼用?難道還能讓他活過來麼?還是為了塞天下悠悠之口?」蕭皇后以手掩面,哽咽著質問。
背後的那些貓膩她約略也能猜得到,那個少年過於正直,過於善良。總是一廂情願地把所有人往好處裡想。卻不明白這官場本來就是時間最骯髒的,不能和光同塵者,最後的結局只有毀滅!
「娘娘保重身體!」裴矩和虞世基趕緊向後退了半步,眼觀鼻,鼻觀心,以免看到更尷尬場面。
出乎他們二人的意料,經歷了最初的軟弱後,蕭皇后快速鎮定了下來。「就這些麼?」她抹去腮邊的淚,冷笑著向兩位肱股之臣詢問。
「就,就這些。臣等不知道該不該讓陛下,陛下知曉?」裴矩和虞世基二人被蕭後盯得脊背發涼,低著頭,有氣無力地回答。
「還是,還是別讓陛下知道了吧!反正已經到了這般田地!況且你等已經瞞了他那麼多,何必不再多瞞一件!」蕭皇后笑了笑,命令。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輕鬆,彷彿頓悟禪機般,瞬間放下了心頭所有負擔。
「但,但憑娘娘做主!」裴矩和虞世基互相看了看,然後迫不及待地回答。一件讓人魂飛魄散的消息居然如此輕鬆地就能矇混過關,早知道如此,大伙又何必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
「陛下剛剛睡著,你們去處理其他事情吧。等他醒來後,自然會召見你們!」蕭皇后回頭看了看醉夢中的楊廣,笑著叮囑。
「臣等遵命!」裴矩和虞世基兩人也心虛地向寢宮內看了一眼,躬身回答。
望著兩位肱股倉惶遠去的身影,蕭皇后愣愣地站了片刻,然後又緩緩轉回了寢宮內。沒有必要再去問吉兒的意思了,丈夫所看重的人十有八九已經不在人世。這個曾經鼎盛的大隋朝,也很快就要如園裡的瓊花一樣落去。既然結局已經依稀可見,與其清醒著忍受折磨,還不如和陛下一同糊塗著,直到路的盡頭。
「外邊有什麼事情麼?」龍床上的楊廣翻了個身,喃喃地問。
「沒事,園子裡的瓊花落了!」蕭後笑了笑,低聲回答。
「嗯,沒事就好!你也休息片刻吧。別操心太多,累壞了身體!」背對著妻子,楊廣夢囈般叮囑。藉著打哈欠的瞬間,輕輕用手抹去了眼角上的淚痕。
—尾聲——
四月的天,就像上位者的臉,誰也預料不到何時陰,何時放晴。這種電閃雷鳴的氣候最招人煩,特別是在心神不寧的時候。監軍御史蕭懷靜手裡拿著一支筆,坐在書房內沉吟。硯台上的墨都已經快凝住了,一份奏折卻寫了再揉,揉了再寫,半天也想不好合適的措詞。
「反正姓李的已經兵敗身死,怎麼糊弄都不會有人替他出頭!」看了看對著窗口砸個不停的閃電,他自言自語地替自己壯膽兒。但左右眼皮卻一直跳個不停,心裡邊也惶惶的,彷彿感覺到今天要發生什麼大事兒般。
還能發生什麼事情呢?對手不過是個莽夫而已。自己和東都的那幾位大人只是動了動嘴巴就除掉了他。雖然又讓李密撈的個大便宜,總比眼睜睜地看著他挑戰大伙的底限來得好。況且會打仗武將多得是,當年晏子二桃殺了三士後,齊國不照樣有司馬將軍撐起半邊天麼?
莽夫,到最後關頭依然有婦人之仁的莽夫。想到當日的凶險情況,蕭懷靜至今還心有餘悸。四萬多郡兵從前線掉頭向西,當時大伙都以為捅了馬蜂窩。誰料郡兵只是各回各家而已,姓李的根本沒有造反的勇氣!
他既然到最後都沒造反,再牽強附會地說其心懷不軌就糊弄不過去了。不如把「功勞」全推給瓦崗軍。想到這,蕭懷靜終於下定了決心。既然如此,秦叔寶和羅士信兩個也不用在大牢裡關著了,許給他們些好處,兩個不入流的地方武將還不感激自己平反昭雪之恩。武將麼,就該是文人手裡的劍,指向哪裡便砍向哪裡,最忌諱自己想東想西。
「蕭大人忙什麼呢?」一聲招呼從門口傳來,打斷蕭懷靜的思緒,抬起頭,他看見裴仁基緩步踱進書房。
「在想給江都的奏折。裴、虞兩位大人問李將軍到底有沒有反意,我不太好回答!」蕭懷靜抬頭看了虎牢關守將裴仁基一眼,然後又將心思集中到奏折上。
「蕭大人當日不說手裡有確鑿證據可以證明姓李的造反麼?直接呈到東都不就行了麼?何必費這麼大的勁兒?」裴仁基看了看團在書案旁邊的一堆寫廢了的紙張,有些驚詫地問。
「當日,當日我也是被東都所逼,才不得不那麼說。但現在看來,越王殿下可能是誤信了謠傳!」蕭懷靜皺了皺眉頭,說道。
他最煩別人哪壺不開提哪壺!此事本來與姓裴的無干,但此人偏偏多生是非。當日在自己下令封鎖關門,並派兵捉拿秦叔寶和羅士信二人以防走漏消息時,此人就有些推三阻四。若不是有段大人事先有所準備,特地送來了親筆信和越王殿下的手諭,說不定一個完美的謀劃就要壞在姓裴的手裡。
「哦,原來反與不反,俱在大人一張嘴!」裴仁基卻沒有半點不惹人討厭的覺悟,說出的話讓蕭懷靜聽起來直憋氣。
「裴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蕭懷靜本來就看裴仁基不順眼,將筆向向案上重重一丟,厲聲質問。
他是大隋皇親,後台硬度在整個朝廷中數一數二,可不怕得罪一個裴氏遠方子弟。況且監軍的權力本來就比主將大,雙方真的翻了臉,最後姓裴的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平日只要蕭監軍一豎眼睛,裴通守肯定忍氣吞聲。誰料今天所有東西都不對勁兒。聽到對方的怒喝,素有窩囊之名的裴仁基非但沒有退讓,反而向前走了幾步,站在監軍大人的面前冷笑道:「我也接到密報,說蕭大人蓄意謀反!」
「你,你血口噴人!」蕭懷靜被裴仁基的舉動嚇了一跳,身體後仰貼上了牆壁,厲聲叫道。
「放心,蕭大人死後,我也會向江都上本,申明這是一場誤會!」裴仁基笑著拔出橫刀,掃起一片殷紅的血光。
紅色的血,淌滿整個屋子。
太原,唐公府。處理掉朝廷派來的王威、高君雅兩名隋將後,所有人都長長出了口氣。萬事都已經具備,只待建成和婉兒等人返回太原,李家就可以放手一搏。雖然為了這一天付出的代價有些大,但化家為國的機會畢竟已經來到了眼前!
也有人神色凝重,唐公李淵的心腹愛將劉弘基就是其中一個。處理完了善後事宜,他將二公子李世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嘀咕些什麼。也許是出了什麼誤會,二人最後竟然爭執了起來,說話的嗓門越來越大。
「二公子玩得好手段,就不怕青史上留下罵名麼?」猛然,有一句話順著風傳開,鑽入了所有偷聽的耳朵。
「今後的歷史,將由你我來寫!」李世民笑著回轉身,大步遠去。
第六卷《廣陵散》卷終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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