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背棄(四上)在官軍的強大壓力下,彼此之間互相看著從沒順過眼的河北群豪以最快速度組成了聯盟。這簡直是幾代綠林豪傑做夢都想達成心願,但如願以償的河北道綠林總瓢把子的高士達臉上卻絲毫沒有喜色。事實上,他最近非常鬱悶,每時每刻都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可大敵當前,他又不得不維護著整個聯盟表面上的團結,以免被官軍有隙可乘。高士達鬱悶的原因不是由於河北大使韋霽和清河郡丞楊善會兩人帶領兵馬捅了他的屁股。幾年來,在河北道南部的清河、平原兩郡,官軍和義軍之間的戰鬥從來就沒消停過。雙方主要將領是什麼脾氣,誰手底下多大本事,彼此之間都摸得通透。高士達北上前留在老巢看家的好弟兄竇建德完全應付得來,憑著對形得熟悉,他甚至有絕對的把握讓韋、楊二人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從最近兩天嘍囉們送來的消息上來看,竇建德也的確不負所托。他先派了小部分人偽裝做老營兵馬,帶著官軍圍著高雞泊兜然後以精兵跳出戰場之外,在官軍防守疏忽的間隙攻城掠。把戰火從清河、平原兩一直擴大到西邊的汲郡和東邊的渤海,害得整個黃河北岸的道路都被亂兵與流民卡斷了,無論是官差還是百姓,都只能躲在南岸的渡口哭天蹌。高士達鬱悶的原因也不是由於趙萬海的被殺。相反,他對趙萬海部迅速覆滅的結局深感慶幸。假如趙大當家至今未死,作為河北道綠林名義上的總瓢把子,高士達就有責任傾力去救人。而趙萬海部在援兵未趕到戰場之前便全軍覆沒了,在作戰方案選擇上,高士達就從容得多。至少不再需要為了營救已經被打殘了的趙老大部而賠進去成千上萬的弟兄。令高士達鬱鬱寡歡的是如今河北百姓對綠林豪傑們的態度。早在一年以前,無論是他高大當家麾下的義軍,還是楊公卿所部的馬賊,只要站在赤貧如洗的百姓之間高喊一聲「跟老子去搶官庫!」肯定能拉起數萬不耗費任何軍餉的流民。這些流民雖然體質很差,也沒經過什麼正式訓練,但跟人拚命的勇氣卻從來不缺。幾次大的戰鬥下來,通過自然淘汰便能去蕪存精,變成一夥令官軍聞風喪膽的精銳。所以各路英豪們從來沒為兵源問題擔心過,即便偶爾戰敗,只要能逃出官兵的追殺,不出兩年便可捲土重來。可現在,高士達整合了十幾家豪傑的力量,才勉強湊滿了二十萬嘍囉。雖然對外號稱四十萬,實際上真正能上陣跟官兵拚命者只有十萬出頭,剩下得都是老弱病殘,只能擔負起裝聲勢的任務。各位前來會盟的寨主、堡主們都非常沮喪抱怨,說現在人心似安,百姓們寧可餓著肚子跑到姓李的狗官治下去墾荒,也不肯跟著大當家們吃香喝辣。而姓李的狗官手裡之所以有那麼多無主的荒供流民屯墾,卻全是托了綠林好漢們的福。如果不是這幾年好漢們恣意縱橫,把城牆之外的塢堡、莊園都給攻破了,把那些主老賊們殺了個人伢不留,姓李的手裡到哪去找那麼多無主荒田去?退一萬步講,即便姓李的能找到荒田出來,沒有好漢們在外威脅著,城裡的豪門大戶又怎會那麼容易服從他的管?但姓李的狗官不會念綠林豪傑們的好處,分到土的那些百姓們也不會念。相反,一年多來,官府的聲譽隨著姓李的所頒發的一道道政令迅速好轉。而他高士達即便想學著李狗官的模式將高雞泊附近的荒田分給百姓們屯墾,百姓們也不相信他的信譽!這些被嚇怕了的百姓寧可翻山越嶺跑到趙郡、博陵、上谷去,千恩萬謝去領李狗官虛畫出來的那張大餅,也不肯接受高大當家實實在在的饋贈。高士達的好兄弟竇建德花了無數力氣,甚至不惜當眾處死騷擾百姓的嘍囉,向大伙表明他們是誠心誠意想帶著大伙過正常日子,收到的效果卻微乎其微。在這樣百姓們眼裡,綠林好漢鬧得再紅火,也終究不過是匪。而李仲堅即便窮得成了叫花子,只要他頭上的官帽在,就依然是人們眼中的救星。「李大人是個仁義的好官,從來不濫殺無辜!」「李大人是個清官,從不收受賄賂!」高士達無數次聽見底下的嘍囉兵們議論,雖然這些嘍囉兵們明知姓李的是大伙的敵人,明知道雙方很快就要在戰場上一決生死。未戰之前已經先輸了氣勢,這樣的局面令高士達和王薄等人憂心忡忡。但如果沒等見到對方戰馬踏起的煙塵便縮回老巢去,今後河北綠林就再也甭想團結起來。這一仗,綠林豪傑們想不想打都得打,並且至少要打成不勝不敗,才能避免被人堵上門來逐個消滅的命運。進入河間郡後,高士達帶領三路大軍先攻破了防守空虛的饒陽。然後搶在官軍趕來之前又佔領了滹沱河畔一個名字叫做蕪蔞縣的彈丸之。蕪蔞的縣令和縣丞在前年就被張金稱給活剮了,由於方小,治安差,所以兩年來朝廷正式委派的官員一直不肯到任。幾家僅存的大姓沒有辦法,只好公推了一個姓時的讀書人出來暫時檢校縣令之職。聽聞綠林好漢們打來,時縣令不敢抵抗,乖乖開門迎降。首戰兵不血刃的結果讓聯軍士氣大振,高士達、王薄、楊公卿、格謙等人皆認為這是一個好兆頭,預示著此番迎擊官軍無往不利。但在接下來的戰術安排上,四位實力居首的大當家卻起了衝突。楊公卿堅持三路兵馬齊頭並進,彼此相距二十里,以一個品字型彼此呼應。如果聽聞哪一路人馬與官軍遭遇,其他兩支立刻圍上去,殺官軍一個首尾不能相顧。如果官軍消極避戰,大伙便順勢打破河間郡城,殺一下官府的威風,然後揚長而走。「河間郡城春忙後剛剛加高過,半個月之內很難拿下。而兩支官軍有了半個月的修整時間,足夠恢復過元氣來!」王薄對楊公卿的意見不敢苟同。他讀過書,自詡見識高人一籌,只是運氣實在有些差,前年出門遇到了張須陀,被人從河南一路追殺到河北,聲望一下子顛峰降到了谷底。所以這次不得不眼睜睜看著高士達將河北道綠林總瓢把子的位置坐到了屁股底下,而他自己屈居次席。「大伙看,這就是滹沱水,白馬坡在這裡!」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王薄指著上面無數曲曲彎彎的墨線賣弄,「這中間還有一條小溪,叫豬籠河,我剛才問過時縣令,他說今年的秋汛剛剛過去,豬籠河與滹沱水的水位暴漲,人馬不能泅渡,所以才導致趙大當家被人堵在東岸的白馬坡,白白丟掉性命!」在座幾位當家的都看不懂輿圖(注1),但從王薄吐沫星子飛濺的囂張模樣上,知道他在介紹河間郡的形。滹沱水縱貫半個河北,所以大伙都清楚秋汛來臨時,此河的凶暴模樣。但豬籠河卻是條名不見經傳的小溪,誰也不知道王薄提起它來有什麼用。王薄見眾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心中湧起一股自豪,「所以我建議!」他用力將輿圖鋪開,一根手指按住右上角,「趁官軍不能馬上渡河迎戰的機會,留一路兵馬在蕪蔞縣虛張聲勢,吸引楊、李兩賊的注意力。其他兩路向東西迂迴,東路順著永濟渠北上,直撲魯城,去偷襲楊義臣的老巢。西路」他的手指快速向左一抹,「順著滹沱水小支流的木刀溝向西,去打博陵郡的隋昌。那是李賊苦心經營了一年的屯田處,他肯定捨不得咱們由著性子去搶!」即便不喜歡王薄為人的大當家格謙,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出了一條妙計。搶一票就走是大伙所長,而王薄的計策,剛好將聯軍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至。隋昌城夾在木刀溝與滹沱河的另一條重要支流泒水的中間,縣城周圍全是能上水的好田。太平年間,周邊百姓從來不為天氣乾旱而發愁。收姓李的狗官組織百姓在兩水之間的沃土上耕作了一整年,而今年又是風調雨順,只要打下隋昌來,裡邊新收的秋糧足夠十萬大軍吃個飽。至於永濟渠東岸的魯城,則是楊義臣囤積補給輜重的好方。如今楊部主力也被秋汛擋在滹沱河西岸,只要動手的人速度足夠迅捷,保證能賺個盆滿缽圓。「知世郎好大的手筆!」高士達見眾人臉上都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色,大笑著誇讚。既然做了總瓢把子,就必須有總瓢把子的胸襟。因此他在心裡反覆告訴自己不能介意被別人搶了風頭,「但你剛才不說滹沱水不可渡麼,既然要攻打隋昌城,我軍如何飛過這道混水去?」「就是,木刀溝在西岸,可咱們現在都在東岸啊!」眾豪傑瞬間從美夢中驚醒,七嘴八舌追問。「豬籠河做什麼用,你還沒說?」好像早料到了高士達等人的反應,王薄輕輕笑了笑,露出滿臉的淡定與從容,「從這兒!」他信手指了指已經被眾人拋在了身後的饒陽縣,「饒陽城西南十五里有一個碎石灘,滹沱水在此還沒跟木刀、泒水交匯,水量只有主河道的一半。大伙用羊皮紮了筏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渡過去。過了河後向北一轉便是木刀溝,溝上游最窄處不到三丈。隨便砍倒兩顆樹,便可以架成一道木橋!」他頓了頓,盡情享受眾人眼裡的歎服,「官軍要想過滹沱水,先得過豬籠河。我們多派人手盯著,有足夠的時間給自己人提供警迅!」家園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