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翠兒將燒好的菜餚從廚房捧出,擺於桌案之上。不過是尋常百姓家常見的兩葷兩素,沒什麼特別花樣。只是香氣濃郁了些,勾得人食指大動。座中以羅士信性子最急,也不待主人相勸,抓出筷子搶先夾了一份。菜剛剛入口,他登時將眉頭皺了起來,隨即,他的眉頭越皺越緊,鼻孔中吱嗚有聲,半晌後,終於將菜吐落肚子,同時嘴裡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唉,俺老羅是越來越羨慕仲堅兄了。有些人命咋就這麼好呢!趕快向嫂子問問,她還有姊妹沒有?我老羅要遣媒人登門求親。不沖別的,就沖這幾樣菜,這輩子都不白活了!」
「去你的,沒個正經!」旭子低聲罵了一句,自己也夾了一口菜放進了嘴裡。齊魯人口味重,所以剛才他一直擔心秦叔寶等人無法適應萁兒的手藝。此刻被羅士信一誇,不由得也有些將信將疑。所以這口菜品味的極其仔細,恨不得將每一樣調料的份量都用舌尖分辯出來。結果越嚼口感越順,越品舌尖越舒服。禁不住坐直身體,又多夾了一筷子。還沒等新菜入口,就聽得羅士信大聲抗議道,「你還說我,我好歹還記得點評一句。你自己倒好,恨不得一個人把所有菜給吃完了,根本不給別人下手的機會!」
秦叔寶、吳玉麟、張江三個聽了皆笑,紛紛舉籌就食。一品之下,對羅士信的讚歎竟深有同感。只是眾人年齡都比旭子大,不能像羅士信那邊滿嘴跑舌頭。所以交口稱讚弟妹心靈手巧,居然能調得一手如此好的菜餚。特別是秦叔寶,本來對李旭納了石二丫為妾就有些不滿,因此誇起人來更不遺餘力。恨不得旭子立刻將大婦迎進門,以免小妾受寵久了把持了內宅。
旭子心中高興,舉止酒盞相勸。客人們也舉盞陪了,舌頭和嗓子被酒水一沖,越發覺得菜味地道。喝了幾杯後,在羅士信的強烈要求下,萁兒從後堂出來給客人敬酒。依照齊魯規矩,她給每人面前的酒盞斟滿,自己也舉酒賠了小半盞,然後便托辭不勝酒力,笑著退下,只留翠兒給諸人添杯。
「嫂子好像在咱們那兒生活過多年般!」見萁兒行事如此中規中矩,羅士信放下酒盞,稱讚。
「知道你們都是齊魯豪傑,所以她是臨陣抱佛腳學了一些!」旭子笑著謙虛,面上難掩幸福之色。
「這才是難得。知道咱們從哪裡來,所以入鄉隨俗,還能學得這麼像。就沖這份懂得替人著想的心思,仲堅也應該知足!」秦叔寶亦放下酒盞,以一個過來人身份說道。
「那是自然,想我李旭何德何能,得老天如此垂青!」旭子點點頭,有感而發。他曾經錯過了一個又一個好女子,但人生中總有意想不到的造化在等著。當時機成熟,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緣則恰恰而來,不早也不遲。
說到這,他倒有些感激上蒼的眷顧了。石二丫也好,萁兒也罷,都能非常體貼的替他著想。雖然將來三個人相處時難免有些磕絆,但這份齊人之福,對旭子而言卻是莫大的榮幸。
在一旁伺候的翠兒聽姑爺說得坦誠,心中高興,捧起酒罈將旭子面前的陶盞添滿。剛剛轉身,又聽羅士信已經將自己的酒盞橫過來,笑著追問:「這位姐姐,今日見了仲堅兄,你可覺得滿意麼?」
凡是大戶人家的陪嫁丫頭,最終結局十有八九是做了自家姑爺的妾室,所以主人的夫婿品行容貌如何,往往也關係到她的一生幸福。羅士信是口無遮攔開個玩笑,根本沒想得那麼深。卻把翠兒問了個滿臉通紅,強忍著沒轉身逃走,手中酒罈卻顫了再顫,幾乎把罈子中酒都倒進了羅士信袖口裡。
「俺本想歎歎嫂子得口風,你怎麼……?」羅士信故意瞪起眼睛來,還想繼續胡鬧。被秦叔寶用力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不得不將後半句話嚥回肚子內。
「奴婢失禮,請主人責罰!」翠兒發覺自己闖了禍,放下酒罈,退到一旁,垂首請罪。
「好了,好了,是羅兄弟自己胳膊來回亂晃,你有什麼錯。」秦叔寶鎮住了羅士信,轉過頭來笑著安慰。
這種場合,李旭自然不會責怪自家人。笑著擺了擺手,安慰道:「他滿嘴跑舌頭,活該挨罰。你去伺候夫人吧,有事我再叫你!」
翠兒如蒙大赦,逃也般躲進了後堂。聽著腳步聲去遠,羅士信又不依不饒地向眾人討公道,「看看,才成親,就連陪嫁的丫頭也護上了。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到了仲堅這,我看恐怕要倒過來!」
「羅將軍說得輕鬆,幾時把自家的衣服撕破幾件給大伙瞧瞧!」張江舉著酒盞插言。
眾人再次笑做一團,鬧得夠了,吳玉麟四下看了看,低聲提醒:「從弟妹千里迢迢而來,咱們不可慢待了人家。這個宅院雖然不小,卻有些過於破舊了。不如一會兒大伙出門去,替仲堅重新尋一處院子。免得弟妹娘家人將來看了,怪咱們這些老粗失禮。」
雖然旭子一直沒向大伙說萁兒的來歷,但以吳玉麟在官場歷練多年的眼光,豈看不出其出身高貴來。甭說這份難得的烹調手藝和落落大方的舉止,就連剛才侍酒的美婢,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來的。所以他設身處地替旭子盤算,希望能幫忙創造一些外部條件,使得這份因緣能更加美滿。
「是啊,用這宅子做新房,對弟妹來說的確委屈。這事兒包在咱們幾個身上,待會兒仲堅自管在家裡陪著弟妹,咱們幾個四下轉轉,見有合適的宅院就盤下一座來。裡邊該置辦的也置辦整齊了,反正也用不了幾個錢。」秦叔寶略作沉吟後,點頭同意。
「那可不成,怎好讓幾位兄弟破費。況且咱們在這裡也住不了多長時間,等大軍緩一緩精神,馬上還要向瓦崗進發!」旭子見眾人說著說著就要付諸實踐,趕緊出言阻攔。
他本不是個對生活很挑剔的人,況且此番領軍前來是為了剿滅瓦崗群盜,不是為了享受。按照原來的計劃,這支兵馬在原武停留不了幾天。為了幾日的休息便出錢買一個大宅院,縱使不要自己花半文錢,他心中也覺得此舉過於奢侈。
正要說些其他客套話,卻又聽秦叔寶笑著解釋:「仲堅估計還不知道吧,咱們在這原武城裡恐怕要住上個把月了。張老將軍又接到了一份聖旨,朝廷增派了一路兵馬前來配合,要求大伙會師之後,共同進剿瓦崗。這會師之地就在原武,所以咱們剛好在此地歇息一陣子!」
「歇兵,瓦崗軍剛被咱們挫了銳氣,這時候不趁勢大進,在這裡等待援軍,豈不是白白送給敵人機會喘息麼?」聽完秦叔寶的話,羅士信立刻跳起來,大聲抗議。
「朝廷發聖旨的時候,怎曉得咱們已經大敗瓦崗軍!」秦叔寶聳聳肩膀,回答。對於朝廷的旨意,他也甚為不滿。新來兵馬由虎賁郎將劉長恭和御史蕭懷靜率領,二人都是不知兵的,此時眼巴巴地跑來幫忙,與其說協力剿匪,不如說覺得此戰有撈頭,想從勝利成果中分一杯羹而已。
「也好,東都來的兵,至少鎧甲器械比咱們郡兵精良!」吳玉麟稍做沉吟,便已經明白了其中關竅,笑著給大伙寬心。
「就怕他們搶功功勞時積極,手中物資器械卻半分不肯向外讓!」羅士信重重地坐回凳子,悻然道。舉起酒盞來悶悶地灌了自己一大口,他又繼續追問,「張大人呢,他難道就任由朝廷那幫混蛋揉搓?」
「張大人雖然有光祿大夫之名,畢竟不在朝,無法讓皇上知道軍中的實情!」吳玉麟想了想,替張須陀分辯。
「張大人即便在朝,此刻陛下也聽不到他的諫言。據傳旨的欽差說,如今東都是越王監國,皇上月前已經北巡去了,要年底才會返回來!」秦叔寶歎了口氣,又道。
「什麼?」這次輪到李旭跳起來了,不顧眾人臉上的驚詫,急切地追問道,「叔寶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你說詳細些麼?」
「我和張大人是在圃田迎住的聖旨。那是在五天前,傳旨的還是那位文公公,他說陛下北上去於突厥人會盟,已經走了七、八日。怎麼,仲堅覺得有什麼不妥麼?」秦叔寶看了李旭一眼,不知道對方為何突然如此緊張。
「老天!」旭子和羅士信一樣,重重地跌回了自己的座位。楊廣已經走了十餘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其再追回來。他要去塞上和突厥人會盟,卻不知道他心目的突厥兄弟,此刻正於塞上磨刀霍霍。
「一頭送上門來的大肥羊!」心中響起了突厥狼騎的獰笑聲,旭子額頭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酒徒註:據正史,該年楊廣北巡,被困於雁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