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 第五卷 水龍吟 第一章 擊鼓 (四 上)
    就在徐茂功等人謀劃著如何將沿著運河緩緩而行的隋軍分割包圍,以達到斷張須陀一條手臂目的的時候。李旭和羅士信亦在謀劃著,如何出其不意地殺奔瓦崗山。

    為了照顧行進在官道上的步卒,李旭麾下的騎兵走得非常快。每到一個可以泊錨的碼頭,他都派人向河道中的運送輜重的船隊下命令,要求隊伍停下來略做修整。這樣的修整是如此頻繁,以至於很多士兵都起了懈怠之意,說大伙不是在行軍,而是在沿河賞景。事實上,運河兩岸的風光的確非常秀美,在督造南大運河的時候,地方官員為了保護河床不被淤泥而吞沒,刻意在沿河兩岸種了許多柳樹。多年過去,那些綠柳都已經成蔭,微風過處,千絲萬縷動搖婆娑,為行路的旅人平添了幾分清涼。

    眼前的景色很美,但李旭的感覺卻有些焦慮不安。越向北行,他心中的惶恐感覺越重。有時候一片迎面而來的帆影,或者著河堤上被馬蹄聲驚飛的一支白鳥,都會令他勒緊馬頭凝神四望。每到這當口,周圍的侍衛和低級軍官們就不得不喝令隊伍停下,等待長官對前方的風險做出判斷。而這種行為也每每擴散到河道中去,引起一片停船、穩舵之聲。

    河道中緩緩北上的不僅僅是屬於齊郡子弟的輜重船,很多民船和商販的貨船也跟在了後面。這年頭,運河上並不太平,被土匪打劫的慘禍時有發生。所以商船在大的集市總是喜歡湊成一整隊,結伴向下一個目的地闖。遇到盜匪,要麼花錢買路,要麼強行闖關,每走一次,便是一次生死賭博。

    輜重船剛一出陳留,就有機靈的商船悄悄地綴了上來。大隋官軍雖然紀律不怎麼樣,直接打劫民船的事情卻是不會做的。跟在官船之後,被盜匪的攔截幾率也小,即便被官老爺敲詐一些肥頭,也好過落在盜匪手裡血本無歸。

    第二天,看到岸上的將軍沒有反對的意思,更多的機靈者開始尾隨輜重船行進。『有兩千多名騎兵相護送,這趟貨應該送得平安吧。』坐在船頭的掌櫃的和小夥計們抱著幾分僥倖的心理議論。東都洛陽的貴胄子弟多,物價也高得離譜,一船貨運過去至少能收到三成的利。巨大的利益面前,人們的膽子往往也會變大。所以,岸上那伙平素不招大伙喜歡的官軍一路上得到了無數祝願。雖然這伙騎兵走得比步兵還慢,耽誤了大伙很多發財時間。

    離開陳留後的第三天,尾隨輜重船而行的商船和客船幾乎堵塞了整個水道。由於航道不太平,所以很多船隻都在大一點的集鎮等著每月一次的官兵巡河。大伙沒想到這個月居然有兩次發財機會,因此歡天喜地的靠了上來。在休息時,一些見過大世面的掌櫃甚至拿了主人家的名帖到軍營邊上拜望,期待通過支付帶隊將領一部分佣金的方式,讓騎兵們直接送他們到二百里外的黃河口。「我們家主人是虞大人的遠方表侄,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實在親戚!」穿著剛漿過的厚葛衣裳的掌櫃的對著李旭的親兵如是自我介紹。「如果將軍大人能讓咱們沾沾他的光,順風順水地走到洛陽,大夥一定不忘記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說完,他揮揮手,號令夥計抬來一大堆「勞軍」物資。

    他們的拜見毫無例外地被親兵隊正周醒擋了駕,「我家將軍有公務在身,你們想跟就跟著。但別指望我們永遠和大夥同路。至於這些」周醒指指商販們抬來的大包小包,「大伙都拿回去吧,我家將軍沒有收人禮物的習慣!」

    「真的,敢問你家將軍是哪一府上的公子?」聽聞還有不收禮就白給好處的官員,大小掌櫃地們通常的反應都是愣了楞,然後千篇一律地追問。

    「韋城侯李爺,虎賁郎將李仲堅,你們聽說過沒有?」每被問及自家將軍名姓,周醒等人立刻挺直了腰板,回答的聲音裡充滿自豪。

    令他們略感失望的是,常常行走於東都和陳留兩地之間的商販們卻顯得有些孤陋寡聞。兩天來這些商販在船上仔細觀察過,領隊的將軍絕對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年。在他們記憶中,當朝大姓沒有一個姓李的。但若不是當朝幾大豪門的子侄,尋常人怎會有在如此年青便封侯的可能?

    「莫非你家將軍就是那個千里奔襲黎陽城的李郎將?」偶爾有聰明者能猜到帶隊將領的真實身份,驚詫地問。當得到親兵們的肯定答覆後,他立刻歡天喜地的拍起手來。

    「是那個在黎陽城開倉放糧,活人無數的李郎將啊,已經封侯了,老天真是有眼呢!」知情者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同行傳播李旭當年的善舉。當年李旭和宇文化及以俘虜禦敵,事後如約沒追究那些人的「從逆」罪責,沸騰文學收藏並且將守城時答應給分給眾俘虜的糧食一一兌現。雖然在他們眼裡,俘虜們只是得到了應得的報酬。但在百姓口中,卻被傳成了一個天大的德政。特別是與叛亂平息後,比起民部尚書樊子蓋一次誅殺數萬俘虜的暴行來,李旭當日的舉動,更顯得其具有菩薩般的好心腸。

    「李爺來了,有李爺在,哪個叛匪敢上前惹事!」人們一傳十,十傳百,將道聽途說來的消息沿著運河傳播開。「李爺當年只帶了五千人便滅了擁兵十萬的元行本,然後轉頭又擊潰李密所部十萬,當真是威風得緊呢!」

    「那還不是最厲害時候,據說當年滎陽城下,數十萬大軍被人打得不敢還手。就李爺一個人帶隊衝了上去,他在叛匪中間殺了個七進七出,戰到最後,連戰馬得棕毛都染成了紅色!」消息越傳越離譜,人們一廂情願地將心目中好人的本事無限誇大,根本不在乎李旭騎得是匹幾乎沒有雜毛的黑色戰馬。

    「朝廷早就該派李爺來,把沿河這些蟊賊一個個綁上石頭沉到河底去!」

    「胡說,李爺哪會如此殘忍。他頂多是將土匪押到塞外去賣掉,換來的錢犒勞弟兄!」人們幾乎在一夜間知道了岸上將領的名姓,快速地將他當年的故事演繹成傳說。

    當傳說經過士兵們的加工再轉回羅士信等人的耳朵,已經與最初的事實完全搭不上界了。但很多傳說演繹得有鼻子有眼,非但時間、地點有根有據,連見證人的名字都絲毫不差。到後來,弄得羅士信也將信將疑,一個勁地跑到李旭身邊追問,「仲堅,聽說你在黎陽城下走馬活擒元務本,硬逼著十萬大軍放下了武器?」

    「胡說,你又不是沒打過仗。什麼時候對方主帥就變得那麼傻,身邊有數萬弟兄不用,趕上門來讓你走馬活擒?」李旭被羅士信神叨叨的表現弄得哭笑不得,啐了他一口,反問。

    「那倒也是,我不是覺得元務本是文官,沒打過仗麼?」羅士信拍拍自己的頭盔,笑著找理由。轉瞬之後,他又神叨叨地跑回來,繼續追問,「在滎陽城外衝垮李子雄那次呢,你真的穿了七個來回?」

    「你見過被人穿了七個來回還沒崩潰的軍陣麼?我即便有那個體力,也沒人願意給我當靶子啊!」李旭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不知不覺間,他發現自己過去的經歷已經成了傳奇,只是傳奇中的人與自己絲毫不像。

    傳奇中那個少年是如此的淳厚與善良,勇敢與無畏。就像一把剛剛開了刃的橫刀,明亮且堅實。傳奇中的少年一直站在正義的那方,毫不懷疑自己的作為。而現在的他,卻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正確。

    「你最近幾天好像一直心神不寧?」羅士信終於發現李旭情緒不高,驚詫地問。被如此多的人崇拜、尊敬卻非擺出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在羅士信看來,眼前這傢伙要麼是病了,要麼是假道學。

    「我有點懷疑咱們當初的安排是否能騙過李密!」旭子點點頭,坦誠地回答。

    「騙不過又怎麼樣,正面對敵,你不一樣曾經打得他滿地找牙?」羅士信搖搖頭,滿不在乎地說道,「該感到擔心的是他才對,上回敗得那樣慘,這次如果再敗於你手裡,以後他就甭想於戰場上和你對面了!」

    「李密沒有那麼差,他這個人,素來喜歡用奇兵,所以勝敗都很乾脆。」旭子苦笑著解釋。事實上,他更在乎地是徐茂功。直覺中,旭子總感到徐茂功就在前方某個地方在等著自己。這種感覺就像在山裡被狼盯上,覺察到危險的存在,卻找不出危險具體來自何方!

    「反正咱們就要到陽武了,你要實在不放心,咱們就在陽武駐紮一天,等著張大人和秦二哥帶著大隊趕上來再轉頭東進!」羅士信見李旭依舊憂心忡忡,只好無可奈何地遷就他的謹慎。

    「我準備派人給張大人送封信,請他盡快趕來陽武!」李旭想了想,回答。陽武城就在前方不遠,認真趕路的話,半天內便能到達。「咱們把輜重放在城內,你帶一部分弟兄留下看守。過了陽武後,我會讓船隊加速」他看了看身後運河上一艘艘尾隨著大軍前進,對大隋還抱有最後一分信任的貨船,緩緩說道:「我帶其餘弟兄送他們一程,等他們平安到了百里之外的滎陽,就立刻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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