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三章 爭鋒 (二 上)
    直到漫無目的地逛遍了整個長街,旭子也未能忘記那個單弱而無助的身影。那身影就像順著溪流飄下來的一朵花瓣,漂著漂著就漂到了他的眼前。充滿了神秘,也充滿了哀憐。讓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將其從流水中掬出來,掬過之後,似有餘香滿手。

    旭子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軍營裡呆得時間太長了,所以對任何稍有姿色的女人都沒有定力。騎在馬上,他偷偷地放眼四下張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匆匆而行的女子很多,其中不乏滿身陽光味道的紅粉佳人,但那些人卻只是在眼前匆匆經過,沒一個可以牽引他的視線。

    「那是李將軍麼?好像是李將軍吧!」旭子聽見街道邊的閣樓中有人竊竊私語。他猛然回過頭去,看見幾個少女如鳥雀一樣驚散。紅巾翠袖,給冬日的城市平添幾分勃勃生機。但那些女子就像身邊拂過的風一樣,沒有任何東西留在他的心底。

    不像陶闊脫絲,旭子在心底將石嵐跟自己見過最美的女孩比較。陶闊脫絲的笑容晴朗得如雨後的天空,而石嵐的笑容卻如雨中的野花,柔弱中掩飾著曠野。也不像婉兒,婉兒整個人都如一朵怒放的牡丹,美得炙烈、濃郁。即便不為任何人,她也會快樂地盛開下去,一直開到整個生命的結束。

    這時無論怎麼比,都沒有意義了。他已經放走了她,二人今生幾乎沒可能再度相遇。旭子輕輕歎了口氣,把馬頭撥向自己的院門。宅子剛到手,把它完全變成一個家的樣子還需下很多功夫。與其沒來由的東想西想,不如做一些實際的雜務。

    管家已經回來了,帶著一群穿著嶄新粗葛衣裳的小廝們正在院子裡忙活。看到家主進門,眾人停下手中的活計,一併迎了上來,跪倒謝恩。李旭揮手叫他們站起來,然後問管家是否帶他們吃過了飯。話音剛落,眾小廝們又齊整整地跪了下去。

    「回老爺的話,我們已經吃得不能再飽了。」

    「謝老爺恩典,小人們從來沒吃得這樣飽過!」

    一干小廝七嘴八舌地搶著回答。他們長得都很端正,特別是吃飽飯並換上乾淨衣服後,生命的活力迅速在他們臉上體現了出來。旭子知道自己的管家沒有苛待他們,這讓他低沉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和氣地笑了笑,他對其中一名看上去最機靈的小廝問道:「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回老爺,小人今年十三,原來叫王狗剩,請老爺賜予新名字!」貴在左首的小廝用頭碰了一下地面,恭恭敬敬地說道。

    「賜?」李旭驚詫地把頭轉向管他家。這幾個小廝的行為和說話方式肯定是被管家訓練過的,否則他們的動作絕不會如此整齊。旭子發現自己有點不適應做別人的老爺,就像在牙行看見到趙無咎被聘用為管家後,立刻將姓名改為李無咎一樣不適應。

    「老爺買了他們,給了他們吃、穿和住的地方,於他們有再造之恩。所以隨便賜個名字就可,一則您使喚著方便。二則咱們這個家也會顯得有規矩!」管家李無咎見旭子徵求自己的建議,趕緊出謀劃策。

    「再造之恩?」李旭有些愕然。他沒想到買了別人當奴才還是這樣大的一種恩惠。自從離開家後,他的生活幾乎就是練兵、打仗、打仗、練兵,再不就是急行軍。因此,對生活中瑣事的理解,他幾乎還停留在易縣那個淳樸少年層面上。雖然現在他已經是二等伯,但對伯爺家到底應該是什麼樣的生活,他的確一無所知。

    「當然是再造之恩。如果不是您老大發善心買了他們,他們自己,還有他們的父母、家人,用不了多久就會餓死!」管家點點頭,用非常肯定的語氣回答。

    東家是個厚道人,這點李無咎自己能體會到。他倒不覺得李旭的舉止有什麼奇怪,很多人家這個年齡的大少爺都不太愛管家中雜務,像東家這種少年成名,跟著皇上幹大事的人,要是懂得這些雜七雜八的俗務才怪!

    為此,懷著報恩之心,李無咎決定把所有能攬下來的雜事全攬下來。一則這樣可以讓東家後顧無憂,更踏實地去建功立業。二則,這個家沒其他人,如果把管家的位置坐穩了,隨著東家的地位逐漸高昇,有道是『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自己這個管家,將來地位可不比衙門裡的那些縣尉、戶槽差。

    想名字的任務不比打仗簡單,在管家的協助下,旭子攪盡了腦汁才找到了八個既符合對方身份,聽起來口彩又比較吉利的名字。口齒最伶俐的那個少年被他賜名為來福,其他幾個,一併排在了來字輩,來壽、來寶、來喜……。按管家的說法,如果將來忠勇伯的府的人再多了,就換一個字來排。這樣,從名字上就能分辯出奴僕們入府的先後次序,可以最大限度上保持忠勇伯府秩序井然。

    「八個人已經足夠了,這麼小一座府邸,要那麼多僕人幹什麼?」李旭聽管家說得有趣,笑著回答。

    「那可不一定啊?將來老老爺,老夫人,夫人一併搬過來。還有小少爺,小姐。將來少爺大了,再娶了少夫人,反正隨著您官越做越大,咱們李府肯定也會人丁越來越興旺……」管家搬著手指頭,興奮地計算。

    「如果真的如此,咱們還得抓緊時間去買個新宅院!」李旭笑著回了一句,轉身走向正房。把父母接過來,大夥一起籌劃一個興旺發達的李府,每天能看見母親慈愛的微笑,偶爾還能跟父親坐在燈前一起喝上幾盞。如果再有一個妻子,抱著一個胖乎乎的嬰兒,他忽然發現自己當年的夢並不遙遠,幾乎已經伸手可及。

    無論如何,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是幸運的。他們不用在著令人看不清前途的時局中忍受凍餓之苦,也用不到為明年的生計擔憂。這樣想著,一股發自心底的笑意讓他暫時擺脫了眼前的煩惱。旭子聳聳肩,伸手推開正堂雕著花的門。

    「老爺!」來福的聲音突然從身背後響起,拉住了旭子已經邁入房間一半的雙腿。他微笑著回過頭去,看見對方神秘的眼神。

    「老爺,有一位姑娘,說是您買回來的婢女,在門房求見!」來福雙手垂在腿邊上,半躬著身子匯報。

    「奴婢?」旭子覺得自己的心猛然又跳了一下。這輩子,他只有過兩個婢女。一個留在草原上,另一個剛剛被他放走。不是阿芸,他知道。用最快速度走到門廳,他看見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依舊是那樣柔弱,但柔弱中已經帶出了一點點嫵媚。洗去臉上灰塵,上身套了件淡粉色短襦,裡邊穿著淡綠色長裙的石嵐就像一朵曠野中的小花,孤零零地站在他的面前。

    幾個剛買回來的小廝的眼睛已經發直,手不停地忙碌著,腳卻來回圍著門房打轉。他們雖然小,但已經到了能夠分辯出美醜的年齡。來客長得並不是風華絕代,但身上卻帶著一種動人的柔弱,令人見了後不由自主地便心生憐惜。

    「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李旭有些尷尬地追問。話一出口,他就發現了自己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如果把這句話的意思延伸開,很容易令人理解成他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詫對方會來找自己,只是驚詫對方能這麼快找準家門。

    「我沿街打聽李將軍府,大伙都說不知道。」石嵐低下頭,輕輕用手擰短襦的綢邊。劣質的綢邊很快就起了皺,透出另一側晶瑩的手指。「後來碰到了一個衙門的人,才知道恩公原來住在這!」

    「老爺,我這就命人燒茶,給您送到客廳去!」少女在瞬間流露出來的羞澀,讓管家心頭湧起了無數聯想。他不敢得罪這個未知身份的客人,所以繞著彎子提醒李旭待客的禮貌。

    有錢人家的少爺在外邊沾花惹草,經常發生類似的故事。看樣子東家還沒打算始亂終棄,看樣子這名女子長得也不賴,東家比較有眼光…….

    「不用了,算了,你還是送到客廳裡來吧。燒得濃一些,順便再找人去買些點心。」李旭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麼,他覺得心裡很亂。一種直覺告訴他,應該把眼前這個女子拒之門外。對方來之前曾經精心打扮過,這身頗為得體的衣服和頭上幾件白銅首飾估計花光了自己給她的所有銅錢。這麼精心打扮的她絕不會是順路來說一聲感謝,也許她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可另一種感覺卻命令他將眼前的女子留下,沒有理由,只是覺得這個女子單弱,單弱的背後還隱藏著一股神秘。

    那股神秘的感覺如酒香,吸引著李旭去冒險。他發現自己的手心有汗,心情居然比第一次上戰場還緊張。與和陶闊脫絲相處是不同,沒有那種安寧與祥和。與和婉兒相處的情況也不同,沒有那麼多隔閡與誤解。

    除了對方的長相和身份,他對跟著自己走入客廳的女子一無所知。但他發現自己好像也不願意探求太多秘密,只想隨便和對方坐一坐,閒聊幾句,看看對方的笑容花一樣在臉上綻放。

    「我沒地方去,也不想知恩不報。所以,還是回來給你當婢女!」在屋門關上的剎那,石嵐輕輕地跪了下來,同時將賣身契舉過了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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