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惡劣多變的氣候導致部族的人丁素來不旺,所以女人受孕生孩子在牧民眼裡是比結婚和給老人祝壽還重要的頭等大喜。眾人聽說阿思藍的妻子懷孕,紛紛圍上去向他表示祝賀。恭賀完了,又嗔怪他不早點兒告訴大伙,否則這麼冷的天他肯定應該留在家中照顧妻子,誰還敢厚著臉皮拉他出來射獵!
「才二十幾天的事兒?還不妨礙她行動呢。況且帕黛的身子骨向來結實,早期多活動活動,將來生孩子也少忍些苦!」阿思藍擺擺手,滿臉幸福地回答。
「才二十幾天,怪不得沒看見帕黛姐姐肚子大起來。阿思藍,你怎麼知道才二十幾天,難道你已經讓額托長老看過了麼?」陶闊脫思拍著手,瞪大了眼睛問。額托長老是整個部族中年齡最長的智者,蘇啜部祭祀、看病、給牲口配藥等所有複雜且神秘的工作都由他來負責。阿思藍說自己妻子懷孕二十幾天,在少女眼裡,這想必是額托長老與長生天溝通後得出的結論。
「這個?沒麻煩額托長老,我算出來的!」阿思藍被問得有些尷尬,不住地開始撓頭皮。
「你怎麼算出來的?」陶闊脫絲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兩隻眼睛等得比徐茂功的雙眼還大。
「哈哈!」杜爾、萼跌泰、拔細彌三人不可遏制地狂笑了起來,邊笑,邊要求阿思藍務必要認認真真回答這個問題。
「阿思藍,你怎麼算出來的?不要藏私,趕快教教大伙怎麼算!」杜爾一邊捂著肚子,一邊促狹地向阿思藍擠眉弄眼。
「長生天哪!」阿思藍被問得直想撞牆。好一會兒,才紅著臉解釋道:「這個,這個有點難。等你長大一些,自然就懂了!」
「好像你比我大挺多似的!」陶闊脫絲唾了一口,臉上飄起了一朵紅雲。從眾人的表情中她猜道自己肯定犯了一個極其幼稚的錯誤。否則杜爾等人臉上的笑容不會那麼詭異。這個表情她記憶頗深,當娥茹姐姐聽說她去鑽客人帳篷,卻把附離嚇得落荒而逃時,臉上的笑容與此別無二致。
想到那天早晨自己在姐妹面前的尷尬,陶闊脫絲的「怒火」就被勾了起來。轉過頭去欲找李旭的麻煩,卻發現那個昏頭昏腦的少年和徐大眼兩個正糾纏著娥茹,不停地向其請教關於星星鐵的問題。
「星星鐵就是長生天賜給牧人的鐵石唄,這你都不懂,真笨!」陶闊脫絲沒好氣地插了一句。
「夫子博學,小子謹受教!」李旭雙手在胸前合抱,擺出一幅少年書生接受智者指點的架勢。這是他通過多日實踐總結出來對付陶闊脫絲的絕招。只要他把書生的窮酸勁頭擺出來,再拽上幾句文,蠻族丫頭肯定會落荒而逃。
果然,陶闊脫絲見李旭突然變成了一個小學究的樣子,所有的怒氣瞬間都被凍結在了體內。雙目瞪大,牙根恨得直癢癢,可就是想不出一句好的應對之詞來。
「月牙湖邊地氣暖,雪向來是隨下隨化。剛被雪水洗過後,石頭的本來顏色容易露出來,所以今天正是找星星鐵的好時機!大伙走快些,一起幫阿思藍找一找!」杜爾見陶闊脫絲氣得連眼睛都紅了,連忙將話題向別處岔。
阿思藍正在納悶陶闊脫絲的臉為什麼一瞬間改變了顏色,見杜爾突然打馬先走,猛然想起了最近傳遍了半個部落的關於附離的笑話,知道自己那句「等你長大」闖了禍,吐吐舌頭,縱馬去追杜爾。
見其他幾個人逃走,陶闊脫絲心中更覺尷尬。有心用馬鞭給那個氣人的笨傢伙在頭上來一記,又怕出手重了,他從此再也不肯理睬自己。想著想著,委屈得雙眼都迷離了起來。
「我們霫人逐水草而居,不會總駐紮在同一個營地。所以,祖輩沒有留下關於開礦的智慧,牧人們也沒有時間去開採鐵礦!」娥茹看看眼前如小貓小狗嘶咬般胡鬧的少年,笑著提了提馬韁繩,隔在了他們兩個之間。
「阿思蘭現在開始積攢星星鐵,到了帕黛姐姐給他生兒子那天,估計差不多剛好能打一把彎刀。草原上的男人有一把好刀,就像老鷹長出了翅膀!咱們加快些,別被阿思藍他們落下!」
這就是阿思藍想去尋找星星鐵的原因了。牧民們不會開礦,所有鐵器要麼從中原買來,要麼就靠放牧時收集散落在草原上的鐵石。那種被霫人祖先稱作星星鐵的黑色石頭雖然個頭小,湊幾十塊才能打出一把彎刀。但打出來的刀劍質量卻是極佳,刀刃比用販來的鐵材打造的彎刀鋒利,刀身的韌性也更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小東西實在可遇不可求,很多牧人在草原上遊逛上一整年,也未必能揀到足夠打一把彎刀的材料。
一行人笑笑鬧鬧奔出七十餘里,馬和人都跑了一身汗,卻也不覺得困乏。跑著跑著,耳畔的馬蹄聲漸漸被流水聲所取代,眾人知道,月牙湖就在眼前了。
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湖泊,無論是孤陋寡聞的李旭還是見多識廣的徐大眼,在第一眼看到湖面的瞬間,都不覺張開嘴巴,輕輕地發出了一聲讚歎。
美,不是一般的美。上游的河水千里冰封,下游的河面白雪皚皚,唯獨這方圓二十餘里的湖面,如同一顆藍色的寶石般臥在了萬里雪原之間。寒風吹過,水面上煙斜霧橫,縈縈擾擾,彷彿有仙人在碧波間焚香弄弦。
李旭跳下馬背,三步並做兩步衝到湖岸邊,伸手在煙波上抄了一把。一陣透骨的奇寒立刻鑽入了他的骨髓。
「啊,真涼!」一直做著觸摸溫水準備的李旭甩了甩手指,跳了起來。
「笨,這水只是比雪暖些,所以才看著有煙冒出來。若是夏天丟個野果子進去,片刻後撈出來就能冰牙!」陶闊脫絲看到李旭上當,又開心了起來,用馬鞭指點著湖水介紹。
「壯哉,奇哉!不來塞外,不知道天地間有此盛境!」徐大眼閉上眼睛,在馬背上張開了雙臂。此行不虛,非但長了見識,給多年苦學的兵法找到了實踐機會。還認識了幾個好朋友,見到了從沒見過的風景。
行萬里路猶如讀萬卷書,古人誠不我欺。只有見了這空曠的田野,才會激起人心中的豪情。也只有在這萬里冰雪中,才讓人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心中的夢想。徐大眼揮舞著雙臂,身上笑容裡帶出了幾分年少輕狂。
「如果是夏天時來看,這裡更漂亮。四處都是野花,連湖裡的魚都想跳出來聞一聞花的味道。如果到了晚上,天上的星星和水裡的星星幾乎是緊挨著,不細看,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的倒影!」娥茹見客人如此欣賞草原風物,帶著幾分自豪的口吻介紹。
這片湖水曾經給少女留下了無數美好回憶,去年夏天,就是在這個湖邊,自己認識了純淤部的巴可若,他是臨近十幾個霫部最年青的族長。整個夏天的風都很醉人,頭頂上星星也格外明亮。
「明年開了春,他就會抬著酒水來迎娶我到他的氈帳中!」少女的目光裡對未來充滿期盼。回頭看看徐大眼,期盼中又夾雜進了幾分迷茫。
「如果去年夏天在湖邊也遇到了徐兄,我會選擇誰的帳篷呢?」少女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裡亂亂的,彷彿有一頭小鹿在跳,臉上的表情也跟著不自然了起來。
「徐兄的箭射得不比巴可若差,馬騎得不比巴可若慢。每一句話在徐兄嘴裡說出來,都有不同的味道!」娥茹又偷偷看了看臨風抒懷的徐大眼,盡力把心中紛繁複雜的想法壓了下去。
「我展芳華,君行在遠。我剪紅燭,君來已遲……」眼前的煙波中緩緩浮現了晴姨曾經畫過的一幅牧野春景,那風中搖曳的金蓮花,給人的感覺總彷彿在傾訴著幾聲遺憾。當年的她不知道那其中的遺憾是什麼,而現在,娥茹知道自己什麼都懂了。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慢慢地開始羨慕起妹妹和附離的年少與懵懂來。明年夏天,整個湖邊的星光都屬於他們兩個,而自己,會將最誠摯的祝福送給他們,還有徐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