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作別的人,在此刻或許會裝作沒有聽到,憑借強大的意志控制力,不去探究這段故事的真相,又或是收斂心神,重新移動僵住的右手,馬上忘記這段故事,不停擦拭老爺子瘦骨錚錚的後背,因為這個弒師的故事,無論從哪個角度上去看,必然都是軍神李匹夫光輝人生中最想忘卻的紀(老貓錯字:記)憶。
但許樂做不出這樣的反應,他僵硬的右手放開毛巾,任由淡綠色的軍用毛巾在微乳的溫泉水中散成一朵凌亂的花,然後緩慢地挪動身體,來到老爺子的側面,瞪大眼睛看著對方,濃墨般的直眉深深皺起,直到將剛剛知曉的這段往事想的頭痛,直接開口說道:「您……後悔過嗎?」
「我是軍人。」
軍神李匹夫當然是軍人,他是聯邦乃至整個宇宙最稱得上楷模的軍人,所以他的這句回答雖然淡然,卻充滿了沉甸甸的份量,落在安靜的溫泉水中,直沉入底,沒有絲毫波浪掀起。
「他是我的敵人。」
「在戰場上殺敵,是軍人理所當然的責任。」
「所以關於這件事情,我並不後悔,也沒有太多文藝腔調的傷感失落,只是有時候想起來,總覺得人生的遭逢確實有些奇妙,若花解語……老師當年便知道會死在我的手上,會不會直接用那個裹滿灰塵的旅行包直接把還是小屁孩兒的悶死?」
李匹夫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與睿智無關,只是赤真的笑容,是真的笑容,和一般聯邦民眾心目中的崇高甚至神聖形象不同,真實生活中的軍神大人,實際上經常想做一個有趣的人,只是身份地位責任早已讓他多年不得有趣,只好無趣。
許樂是新十七師的高級軍官,從部隊那股特有的犀利乃至猥瑣戰鬥風格中,早就隱隱捕捉到軍神老爺子當年的指揮風格,還有他個人的性情,所以聽到這句話並不覺得奇怪,只是當他準備接著問時,老爺子又開口說話了。
李匹夫緩慢地轉過頭來,平靜地望著許樂的眼睛,說道:「我不後悔失落傷感憤怒,但並不代表那個人不會後悔失落傷感憤怒。」
許樂知道軍神說的那個人是誰,那個人滿口爛牙,那個人喜歡嫖妓,那個人喜歡穿藍色牛仔工布褲,被藍布緊緊包裹翹臀後面懸著一串如風鈴般的機修工具,那個人喜歡坐在礦坑望灰濛濛的天空呆,或者是端杯紅酒望著電視光幕上的簡水兒呆,提及萬民敬仰的軍神時喜歡不屑一顧地稱呼對方為老頭子。
那個人是聯邦最有名的人,因為他是喬治卡林,是梨花大學的靳教授,是某機械師天才機修師封余,但他同樣也是最籍籍無名的人,因為聯邦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他是軍神李匹夫的親兄弟,他是國民偶像簡水兒的親生父親,他…………同樣也是那個叫花解語的帝國年輕人最寵愛的學生。
室外湖上的清風自窗根間悠悠穿入,吹得溫泉水池上方蒸騰的熱霧縷縷糾結,就好像這一段久遠的故事,他瞇著眼睛看著縷縷熱霧交錯毀滅再生,以為自己大概明白了這一對宇宙間最了不起的兄弟,為什麼彼此間的恩仇情仇竟會如此糾結。
「這是一個很沒有新意的故事。」溫泉中的李匹夫表情平靜,說道:「事後他來問我,試圖殺我,鬧了一場,於是我打了他一掌,震爛了他很多顆牙齒……」
「我兄弟二人,自此再沒相見。」
再沒相見,很簡單的四個字,李匹夫老爺子的口吻也極其平靜,但作為唯一聽眾的許樂,卻依然被震的有些惘然無措。
這一對血濃於水的兄弟,毫無疑問都是最天才最了不起的人物,若能攜手並肩而行,肯定能在歷史上寫就更加輝煌、不可磨滅的篇章,然而在當年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背景下,依然只能上演肥皂劇裡最常見的狗血戲碼,細細思量,大人物與小人物的悲哀原來可以相通,原來還是那般悲涼。
那一場無人親眼目睹的戰爭,想必也是驚天動地的一戰,至於最終大叔慘敗的結局……見過大叔神奇的本領,若說這個宇宙裡有誰能夠傷害到他或者說擊敗到他,許樂都不會相信,但說出這句話的是李匹夫,他不得不信,尤其是回憶起大叔用滿口爛牙嚼牛肉的狠辣勁兒,還有林園裡李瘋子震的他牙床麻滲血的那一掌。
許樂雙手捧起溫水摔打在自己臉上,清醒少許後低聲回答道:「長輩們的爭鬥,我不敢做評論。」
「這只是一個故事,並不需要評論。」老爺子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繼續說道:「故事後面還有很多內容,如今想起來,當初如果我直接把他殺了,或許這個故事會簡單美好很多。」
許樂今天的濃眉一直皺的極緊,他來費城是需要得到軍神老爺子的幫助,也想把當年那個故事弄清楚,但老爺子講故事時的口吻,尤其是牽涉到大叔時,總會令他感到相當的不愉快。
「不要怪我這樣說自己的親弟弟。」老爺子依舊閉著雙眼,濕漉的溫泉水在蒼老的皺紋裡蘊積著,就像是積蓄了很多年的話……,如果你能認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也許會得出相同的判斷。」
「直到今天,我依然堅持認為大叔……,至少不是一個壞人。」許樂瞪著雙眼,看著老人的臉,堅持沉聲回答道。
「我們兄弟二人同時跟隨老師學習,學的是同樣的本事,卻自主選擇了兩條不同的道路……」老爺子閉著雙眼,緩聲將話題飄到了另一個方向:「在東林的時候,你眼中的他應該很年輕吧?」
「嗯。」許樂沉默片刻後表示了認同,這一點正是他相當不解的地方。
「說句實話,他可以做出老師都做不出來的基準芯片,能夠瞞過憲章的眼睛,關於學習方面的天賦,遠不是我所能比擬的。」
「但,我一直比他更強。」
「因為我把所有的時間、精力、甚至可以說是整今生命,都投入到了學習或者說修行之中,我專心,我謹慎,我刻苦……,
老爺子忽然睜開雙眼,靜靜看著許樂,沉聲說道:「聯邦需要我和很多戰士的保護,所以我把我的生命全部奉獻到了讓自己變強的事業之中,所以這個宇宙裡,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強的人。」
許樂默然無語,心中生起一絲不知該怎樣形容的情緒,這些話聽上去是如此的自戀,如此的自以為是,如此的囂張而令人厭憎,但從這位老爺子的嘴中說出,卻是如此的鏗鏘有力,因為他並不是在自誇,而只是在闡述一個全宇宙都知道的事實,只是這和大叔又有什麼關係?
「多情易老,愁苦易老,責任使人老,苦修令人老,我的一生,就是一個快燃燒生命去換取力量的一生。」
「而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在這個宇宙中似乎沒有什麼真正在乎的東西,不願意為任何事情做出犧牲,或者在他的字典裡根本就沒有犧牲兩個字。」
「他的一生是自由的,冷漠的一生,無所掛牽,自然能夠將時間看的更慢一些。」
沉默片刻後,許樂搖頭說道:「在帝國時,懷草詩說過,那位瘋子大師範也說過,您現在也在說,大叔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可我不明白,他究竟哪裡冷酷,哪裡無情了?」
「如果他冷酷無情,怎麼會為了帝國人老師和自己的親哥哥反目?」
「如果他無情?怎麼會變成喬治卡林,為華些被壓迫的民眾呼喊?」
(如果他這麼冷酷無情,肥貓怎麼能寫的如此瓊瑤?)【這句話是原文——間客吧打手】
「您千萬不要說,他可以忍心放著自己的親生女兒不理十六年,那是因為他被聯邦通緝。」
「通緝?不,那是更後面的事情了。」李匹夫雙眼緩緩瞇起,蒼老的目光並不渾濁,一味平靜,平靜的令人心悸:「他是一個只按自己喜惡做事,心向絕對自由而行的人,做任何事情只憑當時的衝動,為師報仇如此,喬治卡林也是如此,就如木子,又何嘗不是他又一次衝動的結果?」
「心向絕對自由,有什麼問題?」許樂反駁道。
李匹夫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絕對的自由,需要絕對的力量,絕對不會帶來真正的公平和正義。
「至於喬治卡林……,老人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濃郁的嘲諷之色,」聯邦上層有時候確實像一團狗屎,但民眾的自由公平已經得到了歷史上最好的保障,這種時候,青龍山那些傢伙只想把這團狗屎炸崩,卻不想想,狗屎炸開之後是什麼?」
「是一地狗屎。」
「他所扮演的喬治卡林,就是一個攪屎棍的角色。」
「你不用急著反駁我,既然他還活著,將來有機會你可以親口問一下他,他弄出一個喬治卡林主義是為什麼?」
「其實這些都只是仇恨的延續,我尊重並且試圖守護聯邦的根基,那麼他便試圖毀滅這些根基。」
「社會的秩序是一部分,憲章光輝,則是更重要的那個部分。」
(其實很忙的時候寫這段故事挺不合適,因為時間少,寫的怕太粗,盡量寫好點吧,上次說戒煙,其實是十月十七號,打錯成十一月了,呃,真慘,那之後我會寫的又快又好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