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清光混著稻香水與輕輕揚揚地散進室內,讓暗黑的檀木地板上仿似都籠罩著一層濕意,茶桌上小瓷杯裡微黃水湯漾著極細的波紋,許樂鼓起勇氣,硬著脖頸說出的這幾句話,讓空氣變得更加濕潤,竟令人感受有些艱於呼吸。
「她沒能殺死你,是因為她殺不死你……這是一個很好的答案。」
軍神李匹夫蒼老面容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動,重複了一句許樂的回答,臉上浮現起一絲笑容,繼續說道:「不過你這個小傢伙還是只適合憑拳腳做事,言語鋒頭上的本事並不如何強,這麼快就要反攻,是不是擔心我這個老頭子會問一些你不好回答的秘密?」
許樂雙拳緊緊懸在腰側,緊張地雙唇乾,身旁這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普通乾瘦老頭兒,只怕隨便一句話,不,哪怕不說話,只是伸出那拇指節突出的食指,便能把他摁死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這位老爺子是真正戰無不勝的軍神,曾經刺殺帝國皇帝於戰場之上,曾經一巴掌把大叔拍的黯然半生,面對這樣一位恐怖大人物,他哪怕在帝國一年又有進益,信心暴增,可依然生不出半絲挑戰或輕視的念頭,
但是有很多話他必須說,正如老爺子微笑嘲諷的那樣,彼此都有秘密,只不知道彼此對那份秘密有多深的忌,岸。
所以他繼續開口。
「大叔從小教我練的東西,還有您以及李瘋子都會的那些東西,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就是帝國皇室的不傳之秘,八稻真氣。我不明白,就算您和大叔的老師,是帝國那個神秘家族出來的大師範,可是為什麼只有帝國皇族才能學會的八稻真氣,會出現在李家人的身上。」
「一,我這具蒼老身軀裡所擁有的能力,確實源出帝國皇族的八稻真氣,雖然我一直認為這種叫真氣的小玩意兒用霸道兩個字來形容更合適。」
李匹夫花眉微微挑起,蒼老眼眸裡的目光竟包含著某種寧靜到極點、的味道,有某種久遠追憶,卻似乎早已釋杯。老爺子緩緩伸出一根手指,對著桌面上的茶杯,小瓷杯裡的黃澄茶湯驟然寧靜下來,就如他此時的雙眼。
「二,很多年前,我也有過你類似的疑問,與聯邦科學院進行了長達三年的秘密研究之後,得出一個大概的結論,所謂真氣,大抵是一種類似於生物輻射的波段外放,科學院的監控儀器能夠捕捉到這種輻射,卻沒有辦法分析出來究竟是什麼。」
李匹夫緩緩伸出第二根手指,平靜至極敘述著多年前的舊聞,」八十年間,相信我和你的老師,對這個問題都多有疑問,最終只能歸咎為個人體質差異,說的更玄奇一些,大概是造物主胡亂做出的選擇,有極少數人擁有某種能力,可以學習並且掌握這種手段。」
「費城李家,和帝國皇族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如果你堅持懷疑這一點,不妨想想你自己的身世……」
老爺子微笑望著許樂,說道:「造物主選擇了左天星域的懷家,所以他們才能登上帝位,而不是因為他們是帝國皇族,所以天然擁有這種能力,作為一名聯邦公民,我堅決嘲弄任何天賦君權的說法……歸根結底,能不能學會八稻真氣,只和運氣有關。」
許樂沉默聽著軍神的解說,細心地一個字都不肯錯過,他的目光則是死死地盯著桌上的茶杯,因為現了一個很詭異神奇的畫面。
先前李匹夫探出一指時,瓷杯中的茶湯驟然寧靜無波,平若鏡面,而當老人第二根手指顫巍巍伸出來時,瓷杯中的茶湯竟瞬間開始翻滾冒泡,如同沸泉,小小茶杯之中,竟隱有風暴之意!
許樂眼瞳乍縮,用沙啞的聲音問道:「真氣外放……懷草詩說這並沒有什麼用處。」
「看來你也已經到了這一步。」老爺子輕笑兩聲,擱於空中的兩根手指不動如山,蒼老的聲音裡卻滿是感慨,」看來懷家這一代號稱天才的小姑娘,對於這些小玩意兒的認知,還是差了些許。」
許樂雙手撫著茶桌邊緣,盯著小茶杯內的風暴,等著軍神大人接下來的話語。
「真氣這種小玩意兒,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一者在體內,二者散於外,在體內很好明白,散於外又指的是什麼?」
「是共鳴,是與自然界內的同因存在生共鳴,從而進行操控,假設那種弦波段叫做狗屎,那麼當我們體內的狗屎散出去,接觸到自然環境中的狗屎,二者相見歡愉,從而合為一體,你就能夠控制身周無數的狗屎。」
「能控制足夠多的狗屎,在戰鬥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剛才說懷草詩羽此不屑一顧,那是因為自然環境中的狗屎太少。」
「我一直有個想法。」李匹夫微笑望著手指下風暴難止的茶杯,說道:「無數年前明這種方法的人,肯定處於一個狗屎無限豐富的世界之中,那時候的戰鬥者,隨意一拂袖,一伸指,便能掀起狗屎風暴,殺人無數,那真是一個幸福的狗屎世界啊。
許樂感覺很窘迫,因為他很難想像在聯邦中擁有無上地位,萬民敬仰的軍神大人,會像一個粗魯攤販那般狗屎二字不離口,雖然這種比喻極其深入淺出,讓他很容易便理解了八稻真氣更深層次的意義,但感覺依然怪異。
「關於真氣外放這一點,我必須承認,你的老師,我的那位兄弟,確實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天才,整個宇宙,包括左天星域姓懷的那些皇族,大概只有他一個人能夠找到某種方法,把體內真氣和機甲裡的信息傳輸聯繫起來。」
「雖然我一直認為這種提線木偶式的控機手法,只適合出現在舞台上,對戰鬥力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幫助,不辦……他終究又做到了一件別人永遠沒辦法做到,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許樂的腦海中很自然浮現出一段經年畫面,在東林昏沉的暮色中,在青色的山丘上,大叔扭著**的翹臀,手指如電撫摸著巨大的舊機甲,機甲在他的手指下震慄的不停顫抖,完全落入他的控制之中。
「這個事情確實很神奇。」他真誠地感慨道:「逃出帝國前最後那一段時間,我被帝國的幾台狼牙機甲圍住,也想試試這種手段,可現連一點頭緒都摸不著。」
「以後不需要戰鬥的時候,你可以多做一些嘗試。」李匹夫溫和地望著他:「你已經證明自己擁有不遜於他的機修天賦,如今的真氣修行又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兩者結合,你大概是唯一有希望複製他手段的年輕人……」
「您的評價太高了。」許樂嘶愧回答道。
「不,是我們這些老傢伙豎立的旗幟飄的太高。」老爺子輕輕咳了兩聲,啞聲說道:「如果沒有我們這些人做對比,放在聯邦任何一個歷史時期,像你,李封這樣的年輕人,必然比現在更加光彩奪目。」
蒼老的手輕輕撫著起伏的胸膛,帶著褐點的皮膚下是有些失去彈性的青筋,李匹夫休息片刻後,緩緩伸出第三根手指,指母。
「現在回答第三個問題。」
「是的,我們兄弟二人的老師,就是帝國前任大師範,換句話說,費城李家這一代,在聯邦的這幾十年熱鬧折騰,都來自於老師的教導。」
說完這句話,李匹夫伸在空中的三根手指很隨意地輕輕一轉,然後收了回去,將身上那件陳舊的睡衣拉的整齊了些,起身捶背向室外走去。
望著老人疲憊滄桑的背影,許樂雙膝一彈站了起來,莫名一陣失神,雖然事先早就已經確定了此事,但聽著聯邦軍神親口承認他的老師是名帝國人,依然讓他再次震驚,若聯邦民眾們知道了這個秘窖,不知道會有怎樣的表情,不知道有多少眼鏡跌落塵埃,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失望憤怒惘然甚至是莫名其妙的悲傷。
「你的老師是位天才,你老師的老師其實更是位天才。」李匹夫緩慢走到門口,佝著身子去穿鞋,動作顯得有些遲緩,平靜說道:「他有一個很女性化的名字,叫花解語。」
許樂趕緊上前扶住老人如枯柳般的手臂。
「雖然他是老師,但年齡並不比我們兄弟二人大多少。」老爺子低聲繼續回憶道:「那年好像是在準備迎接憲歷大典,整個費城都熱鬧的厲害,我們兄弟二人嫌吵,所以偷偷潛進深山裡的野生動物核心保護區,你老師六歲的時候,就已經現那裡的監控出了問題,所以我們經常把那裡當成最隱秘的遊樂場。」
「我們第一次看到花解語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個帝國人,也沒有想到他後來成為了我們的老師口當時他渾身灰塵,背著一個似乎裝著無窮寶藏般的大背包,就像一個坐著飛船誤至費城的旅行者……黑色的眼瞳裡充滿了對新鮮事物的好奇,轉的很快」,
「對,他的黑眼珠轉的很快,就像那艘飛船上面的流動光幕一樣。」
李匹夫瞇眼回憶那牟被塵封很久的畫面,異常平靜。
許樂扶著老人在廊間緩慢行走,心情有些複雜。
老少二人身後幽室中,桌上的小瓷杯正在急旋轉,雖然宛若有魔力的那三根手指早已寧靜收回,可似乎有某種奇妙的力量仍然在空氣中蕩漾,催促著瓷杯越轉越快……終於,茶杯片片無聲崩裂,偏生裡面的淡黃茶水卻沒有一絲灑出,融成了一團圓融至極的水團,轉的很快很快,就像當年那個異鄉旅行看好奇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