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與黑暗之間有明顯而不可逾越的界線,黑與白之間的灰夠並不能做為解脫罪責的說辭,哪怕那抹灰淡至幾不可見,也定然是或濃或淺的黑,又哪裡是白?
當年那個才華橫溢、冷漠驕傲、酷勁十足的杜少卿一向這般認為。
只是自一院畢業多年後,在軍隊體系內四處衝突掙扎上浮沉默,他已經改變了很多,明白了再美妙清麗的翠色山水畫,也需要黑暗礦洞裡挖出來的骯髒天然顏料來描繪,為了聯邦或者說人類的光輝未來,他願意犧牲自己某一部分的道德原則。
尤其當聯邦中出現一股令人振奮的隱藏思潮,並且一位值得信賴的優秀政治家站在湘頭之後,他越發肯定這種犧牲必將獲得美好的回報,於是他將所有的精力心血全部投注到部隊的建設中,放棄了家庭之類世俗的幸福,在西林鍾瘦虎的強勢壓制之下,依然帶出了鐵七師這支鐵軍,進而讓整個第二軍區都烙上了他個人的深刻烙印。
鐵血部隊的目標當然是帝國人,但為了聯邦的將來,杜少卿絕不介意動用這支部認為那位大人物保駕護航,事實上這幾年中,他的鐵七師一直在配合政府相關部門,執行著一些隱秘的計劃,而他最忠誠的下屬西門謹,正是鐵七師配合相關方面計劃的重要聯絡人。
只是犧牲的底限究竟在哪裡?究竟要燃燒多少朵惡之花才能讓世間重獲聖潔的光芒?需要多少無辜者死去?只是……
「不包括這種。」
杜少卿面無表情看著桌前的西門謹,語調格外平靜「木谷莊園針對鍾煙花的暗殺,你說是特勤局那邊的動作,所以我沒有繼續問下去。」
「事實上你我都清楚,陳銀川從一院肄業之後秘密進入林家,執行的是政府的秘密任務…滲透七大家的任務。如果沒有我或者你的命令,他不可能冒著洩露身份的危險,發起這次行動。」
「還有這次。」杜少印沉默片刻,從桌後站起身來,說道:「他不應該這樣死去。」
「這次的行動經過了上級批准。」西門謹腦袋微低,聲音微啞解釋道:「議員先生……不願意讓您參與到這些骯髒的事情中,所以把具體的計劃瞞著您。」
「最後確定的時間,是你上次從546離0開?」杜少卿雙眉微挑,寒意逼人「你究竟還是不是我的兵?」
「我永遠是師長的兵!」西門謹徑地抬起頭來…站地筆挺,大聲回答道「但我更不願意師長來處理這種難題。」
「難題?」杜少卿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笑容說不出的澀意十足,「這不是難題,他就這樣死了,就像是扇我臉上的一記耳光…想必會一直痛到我死的那天。」
「最終下決心是老虎返回西林的前一天。」西門謹聲音沙啞,解釋道:「這個軍閥不可能放棄世家的特權,加入我們的陣營,而且為了保住鍾家的利益,西林不可能完全成為聯邦的一環。要戰勝窮凶極惡的帝國敵人,我們必須除掉他。」
「這不是私仇。」他咬著牙看著沉思中的師長,語氣急促說道:「這是為了聯邦。」
杜少卿慣常沒有什麼情緒的眼眸中忽然閃過一絲懷念,薄唇微啟,緩聲說道:「為了聯邦……」這真是很耳熟的一句話。當年在一院裡他就喜歡如此說…我當時覺得很荒謬,你終究將是一個西林的土皇帝,有什麼資格玷污這樣熱血的宇眼。」
「如今他卻真為了聯邦死了。」
「您主持此次的調查,那麼沒有人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西門謹注意到了師長此時的情緒有些異樣…表情黯然說道:「我不是在為自己爭取什麼,只是如果查到我的話,很多人會懷疑到您。
對於鐵七師從上至下的所有官兵而言…他們所忠誠的對象是聯邦,更具體直接堅定些的描繪,則是他們的師長杜少卿。縱然是替政府某些大人物做事的西門謹,隱瞞了杜少卿很多事情,其實依舊狂熱崇拜著他,所做的一切隱所指向,只是為了在聯邦中打造出一個開闊明朗的舞吧…在師長的帶領下向宇宙深處進發,打下一片大大的星域……
「我不打算把這件事情曝光,因為牽涉的人物太多,一旦真相曝光,西林必然大亂,聯邦的第一場內戰或許將就此暴發,到那時,混亂一片的聯邦,談何戰勝帝國?」
杜少卿冷聲說道:「我並不是道德完人,無論是議員先生還是你,都想替我戴上一雙白手套,可手己經黑了,就再也洗不乾淨了。」
「我杜某人擔不起引發聯邦內戰的責任,也不再是某個被良心煎熬難以入睡的年輕人力我更不喜歡鍾老虎這個人,所以看上去,我沒有任何繼續調查下去的理由。」
杜少卿緩緩打開抽屜,然後走向岸前,窗外雨聲滴答,室內光線昏暗,肇挺順滑的軍裝隨著他的步伐顏色漸變。
「可他不該這樣死去。」
杜少卿慣常冷若冰霜的臉上閃過一絲怪異的紅暈,他盯著眼前的西門謹,低沉吼叫道:「他是一名聯邦軍人,一名真正優秀的聯邦軍人!他應該死在真正的戰場上,也可以死在轟轟烈烈的聯邦內戰之中,卻不應該因為他還沒有犯下的錯,就死在戰友們從背後射來的子彈下!」
一聲清脆的機簧響聲,杜少卿舉起了手槍頂住西門謹的眉心,寒意十足說道:「今日先斃你還他一條命,日後俘虜帝國皇帝,我再還他一條,到時你我地下再見。」
他身後的書桌抽屜深處,那張舊式照片安靜地躺著,反面朝上,正面親吻著塵埃。
黑色冰冷槍管下的西門謹臉色蒼白,但他卻是一動不動依舊站的無比筆挺,沒有一絲躲閃的動作,只是呼吸急促了起來。
便在此時,有敲門聲響起。
篤篤篤篤,極為穩妥。
杜少卿穩定握著槍的右手,微微僵硬了一絲,這座建築裡全部是他的兵,是誰能夠悄無聲息於雨天中來到自己的房門前?
門外的人沒有等到門內的人做出反應,很自然尋常地椎門而入,微胖的身軀半佝裹著A件雨衣之中,關門的動作顯得有些吃力。
此人取下濕漉的雨衣扔到地上,又取下被雨水淋濕成斑駁一片的帽子,掛在了門旁的衣帽架上,輕輕槎了搓手,回頭望著桌前的兩個人微笑說道:「都說一場秋雨一場涼,可現在明明還是夏天,淋了雨就冷的可怕,真是見鬼的天氣。」
杜少卿此時依舊用手槍頂著西門謹的眉心,只是因為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他沒有摳動扳機,但他微僵的右臂依然平抬,並沒有放下。
取下濕帽,是花白的頭髮,這位像回家一樣進入杜少卿辦公室的老人,就像看不到場間緊張的局面,更沒有看到空中的那把槍。
他望著杜少卿,帶著一絲勸誡說道:「能夠擁有這樣一個處處為自己著想、面對著你的槍口躲都不躲的下屬,證明了你的帶兵能力,又何嘗不是你的幸運?這樣的下屬,你應該好好珍惜,而不是因為一時的衝動和難得的不冷靜死去,不然將來你一定會像現在這般自疑且黯然。
杜少卿目光微垂,還是沒有放下手中的槍。
頭髮花白的老人不再理會他,平靜說道:「開會吧,雖然我很不願意接手這個工作,但既然總統閣下讓我處理此次調查的所有具體事務,我總要關心一下。」
杜少卿劍眉微微抽搐,青筋一隱即現,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槍,語氣沉重說道:「是,副總統閣下。」
聯邦副總統拜倫召集了古鐘號遇襲聯合調查小組的第一次聯席會議,因為是臨時召集的關係,聯邦調查局局長和另外兩個部門的長官,無法及時與會,只是在事後拿到了一份情況簡報。
參加這次聯席會議的人很少,沒有幾個人能夠想到,聯合調查小組的第一次會議,事實上變成了此次陰謀元兇們的一次聚會,這是一個荒謬而令人感到無比寒冷的事實。
「協會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聚會過了。」坐在長椅正中的拜倫副總統說道:「不過我並不享受這種聚會,因為一想到憲章局可能知道我們所說的每一個字,我就覺得心情不安。」
昏暗的房間中,響起了一個聲音:「雖然事先崔聚冬已經發出過警告,但我們還是沒有預估到許樂這個意外狀況的發生。我真的很震驚,此人的序列權限居然超過了崔聚冬,能夠讓憲章電腦重啟調查。」
拜倫副總統微微俯身向前,光彩交錯於蒼老的面容之上,沉聲說道:「就算許樂擁有第一序列權限,可是根據公民權保護條例,他不可能接觸到某些內容,他究竟怎樣繞過條例?」
「崔聚冬在被奪職前曾經試圖查找原因,但沒有查出來。另外根據審訊室傳來的消息,他準備自殺。」
昏暗的房間裡一片沉默。即將成為聯邦憲章局局長,成為某種意義上最有權力的男人,在面臨審訊的時候,居然不惜一死,在場的人們感到震撼無比。
「我對此表示強烈反對,他在憲章局中的位置,對於我們的計劃了而言非常重要,雖然我很讚賞他的勇氣,可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
「看來,許樂從晚蠍星雲打回來的那個電話,確實對我們的事業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拜倫副總統面無表情說道:「不過好在這個小傢伙應該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