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後山沒有出手,卻沒有什麼烈風來自憲章局大樓,這個事實令很多人感到詫異驚奇,更令易副司令感到腦後傳來陣陣涼意,雖然他和很多軍方高級將領一般,用看著初生獸雛的目光看著許樂在前線的每一步前進,也知道費城老師長對這今年輕人的期許,但眼下發生的這幕,實在是令他難以理解,甚至可以說無法想像。
被許樂毆打昏迷的憲章局官員被接回了西林主星,令所有人感到震驚的是,憲章局非但沒有馬上拿出對許樂的處罰意見,反而嚴厲地批評了在前線的三支官員小組,措辭之激烈超乎人們的想像。
這意味著什麼?憲章局不打算追究許樂的責任,反而因為這個年輕中校的憤怒向自己的下屬擺出冷酷的臉面?沒有人敢於相信這種推論,易副司令也是如此,他透過落地舷窗,看著灰白色戰艦殼體上線狀雷達與視界更遠處那顆藍與灰黃分庭抗禮的星球,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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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1首都特區,那條死路的盡頭,青樹掩映下的灰色憲章局大樓內部,正發生著一場有關此事的深入談話。
「一天到晚只知道抱著死規章不放,在部隊的面前還要扮演審判者和引導者,如果我不是前線的官兵,只怕早就端起卡宴,把這些傢伙全部掃死了。」
蒼老的邰局長盯著升出桌面的光屏,微耷拉著的唇角泛起一絲深刻入骨的嘲諷,繼續淡聲說道:「他們在這座大樓裡總能表現的如家庭喜劇演員一般和睦平和,似乎每個人都是變了性或難看些的簡水兒,講講俏皮的笑話,讓辦公室和地下永遠充斥著溫暖的笑聲……我總以為這樣的一群官員,一旦外放也不至於馬上就變成機器人。」
崔聚冬沉默片刻後不安微笑回答道:「從憲章局裡出去的官員,骨子裡總還是有些優越感,再說,畢竟我們從事的事業牽涉到聯邦的安危,總要讓工作人員除了擁有高級權限之外,也要獲得聯邦其它部隊的真心配合。」
邰局長揮了揮手,阻止了崔聚冬的解釋,說道:「有了權限,如果還要真心的配合,就不要總想著以權壓人。至於說到優越感,只不過是一群服務人員,真不知道這扯淡的優越感從何而來。」
老局長唇角的笑意越來越不可捉摸,說道:「聯邦更新的安危永遠只和老東西有關,和我們這些外延程序和清潔工有個屁的關係。「
崔聚冬沉默苦笑,他知道局長說的是實情,只不過聯邦普通民眾和各個部門並不知道憲章局內部的工作流程,光輝籠罩四野,神秘感因為嚴苛的憲章紀律而越發深沉,所以憲章局工作人員才會受到如此多的尊崇與敬畏。
如果不出現什麼大的意外,比如說議會忽然有三分之二的議員聯邦反對,崔聚冬助理將是下一任的憲章局局長,但在一手提撥培養自己的老局長面前,他無法表達更多的勸解與反對,昨夜局長親手簽署了書面文件,對前線所有的憲章局官員做了一番披頭蓋臉的怒責,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官員們與前線部隊間的配合變得更好一些。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許樂中校的權限等級。」
他看著局長略顯疲憊的面容,不安地提起另一個話題:「現在通過各種方法,都無法查到他的確實權限等級。但根據白芝的回報以及另一名官員的證言,他確實擁有第一序列權限。「
「如此說來,163網絡最終啟動程序,確實是由他發出的。」
「三個問題。」邰局長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一,他什麼時候擁有這個權限。二,他為什麼能夠擁有這種權限。三,在那個野外的基點裡,他的手中並沒有啟動程序數據包,他是用什麼方法命令中央電腦啟動了整個網絡?」
邰局長緩緩閉上雙眼,沉聲說道:「我們其實都清楚,許樂中校就是第七十二號異常情況,我們一直在關注他,可是誰能解釋這三個問題?尤其是最後一個問題,戰艦上的數據監控通道,根本沒有捕捉到他與中央電腦的聯絡,誰能解釋這個問題?」
「無法解釋。」崔聚冬認真回答道。
邰邯局長沉默很久之後,睜開雙眼,用略顯渾濁的眼光,看著面前光屏中不斷閃爍,然後如瀑布般落下的白色機械字符,聲音冷靜到了極點:「老東西,這三個問題你能回答一下嗎?」
光屏上不停傾瀉落下的白色機械字符驟然靜止,凝成一行清晰的人類文字。
「許樂中校第一序列權限的獲得,完全符合第一憲章規定。」
除了這句話,冰冷機械的聯邦中央電腦沒有給出任何補充說明。
「這不知道是房間裡的兩位憲章局領導第幾次嘗試這種查詢操作,對於中央電腦的這個回答熟悉到了極點,他們清楚,這代表著該項權限授予屬於絕密。
「連我都沒有權限知道的絕密,是什麼絕密?浩劫前的瑰麗畫面,還是五人小組淫亂的私生活?」邰局長微耷著的唇角再次泛起濃郁的嘲諷,只是此次是自嘲。
憲章局的這間辦公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比總統官邸更加重要,此時的沉默死寂,清楚地顯示出許樂擁有的權限等級,是如何地困擾房間中的二人。
沉默許久之後,邰局長渾濁的雙眼裡忽然閃過一道微光,說道:「權限是什麼時候給出去的?」
聯邦中央電腦此次毫不猶豫,給出了一個非常具體的年月日,甚至精準到了秒的單位。
「許樂那時候已經逃離東林,在首都星圈,任第七小組主管,刺殺麥德林事件之前。」
崔聚冬這一年多的時間,一直在暗中觀察許樂,做為為數極少知道許樂真實身份的人物,他警惕而不安地將許樂身上發生的事件,編織成了腦海裡深刻的時間鏈條,所以此時脫口而出。
邰局長又沉默了很久,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帶著一絲數十年工作生涯裡凝結成的感慨微笑說道:「人類,還是永遠無法瞭解地下這台電腦的思維模式……老東西,你說是不是這樣?」
光屏上的字符再次凝結:「我不清楚。」
「既然都不清楚,那還搞什麼搞?我不管了。」邰局長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從辦公椅後抽出那根一用許多年的球桿,對崔聚冬微笑說了幾句,便向門外走去。
崔聚冬目送他的背影,也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局長打高爾夫三十年,卻依然執拗地不肯區分鐵桿木桿,大概只能這種有強迫症的厲害人物,才足以執掌憲章局。
然而即便是老局長,也連續兩次在那名叫許樂的中校面前感慨離去,不復再問……他看著光屏上再次如瀑布般傾瀉的白色機械字符,眼角微微抽動一絲,終究還是化為一聲歎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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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邦第一憲章是七十萬字還是一百七十萬字?那些如瀚海般的附加註釋文件,要用多少存儲空間才能放下?許樂在自己的逃亡生涯裡,無比畏懼這個覆蓋聯邦生活無數面,卻像空氣般隱形於身邊的第一憲章,所以他在梨花大學的門房和圖書館裡認真研究了許久,卻也不敢說完全瞭解。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憲兵就應該是維護憲章尊嚴的兵?許樂坐在門內,白玉蘭倚在門外,兩枝煙便將對方打發走,心裡卻都沒有太多底氣,哪怕是擁有宇宙大殺器的前者也是如此。
「除了昨天夜裡那個消息之外,眼下最重要的消息,就是今天上午,3320星球的總攻也正式開始。」白玉蘭吸了一口煙,輕聲說道。
許樂的眼睛亮了亮。
3320行星是此次勝利軍事行動的重中之重,帝國遠征軍的主力部隊便駐紮於此,聯邦軍方也在這顆星球上投入了最強大的兵力,前敵總指揮部放置在行星上方的戰艦上,統率前線部隊的西林老虎,也一直虎視眈眈於此。
「這是真正的大事,我們這點兒小破事怎麼能比?」他搖頭說道,卻沒有人回答。
因為那種隱形存在的壓迫感和不知道結局如何的未知感,禁閉房間內外的閒聊其實顯得格外乾澀,幾個人的表情顯得有些木訥。
不遠處樹蔭下的七組隊員們,也因為高原乾燥的空氣和悶熱的氣溫而顯得有些懨懨無力,低頭沉默地進行槍械保養,再也沒有什麼精神去進行聊天活動或吟唱難聽的民謠。
若指揮部真的對許樂做出冷漠殘酷的處罰,他們必將腦袋發熱,發發飆,嘩嘩變,不理最後結局如何慘淡,倒也圖個快意恩仇。然而如今上層對這件事情的冷處理,卻讓他們有力無處使,憋悶的無以復加。
就在這種看似日復一日,似將貫穿無數日子的沉悶生活沒有盡頭令人渾身乾枯乏力時,忽然有一輛軍車駛到了營房正門處,走下來一名軍官。
七組隊員們紛紛站了起來,報以警惕的目光。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名軍官沉默走到禁閉房間之前,招手喚走兩名憲兵,一句話也沒有對營房裡的隊員們說,上了軍車便絕然而去。
隊員們愕然。
許樂站在房間門口,也愕然無比,手扶門框做思考狀,心想難道這件事情就這樣荒謬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