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許樂用一把太平斧劈出了自己人生的分岔路。
當時他被關押在國防部的軍事監獄裡,部裡為他指派了一位叫做徐松子的法務軍官做為律師。
所以今天當他在傾城軍事監獄的會客室裡,看到這張陌生中帶著幾絲記憶的清麗面容時,總覺得時光像是轉回了一年之前,就像這一年中那麼多憤怒傷心鬱悶激昂血腥的故事都沒有生過一般,前往地檢署的街道兩旁的樹木還在輕呼著春天到來。
國防部內務處法律署軍官徐松子,平靜冷漠地坐在桌子的對面。她從從厚厚的文件袋裡取出幾份文件,順著桌子光滑的表面推到許樂的身前,說道:「許樂,我代表國防部通知你,因為涉嫌6801118案件,你在總裝基地的所有權限已經被解除,國防部委派我作為你的應訊法律顧問。」
「我叫徐松子。」徐松子看著桌子對面許樂手腕上的手銬,沒有伸出手握手的意思,眉頭微皺說道:「以前曾經和你見過。如果你沒有意見,在這幾份法律文書上簽字。」
被聯邦秘密關押了近五個月的時間,一直沒有審訊,然而就在這些天裡,他從狐狸堡壘轉移到了地面的軍事監獄,國防部派來了法務官員,忽然間似乎一切都開始運轉了起來。許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瞇著眼睛看著桌上的幾份法律文件,沒有說話,認真地閱讀著。
合金手銬在白色的紙張上滑過,出沙沙的聲音。
認真地將法律文件上所有的文字全部讀完,許樂才抬起頭來,望著徐松子點了點頭,然後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水筆,有些困難地移動著雙手,認真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子平靜地看著他,直到他簽上了名字,才稍微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說道:「案件已經進入程序,後天我再過來一趟。」
「謝謝。」許樂很認真地回答道,說道:「我能問幾個問題嗎?」
「可以,但除了法律程序上的事情,我可能無法幫助你。」徐子依然保持著專業而嚴肅的神情,但眼眸裡卻閃過了一絲異色,似乎是想要警告許樂一些什麼。
許樂問道:「是我和一起被聯邦逮捕的那個人,我能不能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不能。」徐松子乾脆利落地回答道,然後開始收拾桌面上地文件。
許樂注意到了她的眼睛在低頭的瞬間快速地眨了眨,心情頓時為之一鬆,在有監控的情況下,徐松子法務官自然無法告訴許樂他想知道的事情,比如施清海在哪裡,但她至少可以告訴許樂某個人是不是還活著,事實上他最關心地便是這點。
目送著這位漂亮的女軍官走出了審訊室的大門,看著她地背影,許樂忽然想到半年前,這位女軍官曾經被調入了麥德林專案組,在他動手之前,聽說專案組解散之後,幾名堅持繼續調查的檢查官被聯邦調查局構織罪名,暫時限制了自由,包括那名蕭文靜檢查官在內,不知道這些人現在怎麼樣了。
……
……
順著幽長的走廊向外走去,一路經過了嚴格的檢查,先前帶入審訊室地法律文件和隨身物品,所有硬質物件比如筆和卡之類的物事確認沒有遺漏,徐松子才得以離開這座監控森嚴到極點的軍事監獄。
一直守候在監獄正門處的軍車,轟鳴著向荒原軍用機場方向駛去。徐松子坐在後排,沒有與前面的軍人說話,而是想到先前監獄審訊室裡的場景,感覺心情有些沉重,審訊室裡頭亂,面色蒼白,身體瘦削的許樂,讓她覺得人生真的不怎麼公平。
身為麥德林專案小組的一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麥德林議員曾經犯下地罪行,當蕭文靜及另外兩個堅持暗中調查的檢查官,被聯邦調查局以那個無恥的罪名逮捕之後,她對聯邦政府以至軍方第一次產生了失望的情緒。
然而聯邦上層的大人物們與那位麥德林議員達成了妥協,她這個下層軍官又能做什麼?所以當一月份她聽到了麥德林遇刺身亡的爆炸性新聞時,不免感歎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麥德林議員死後,針對他的調查妥協自然也就不用再行提起,聯邦調查局釋放了那幾名檢查官,都日報的鮑勃總編和記伍德,也不再處於聯邦的高壓之下。
徐子必須承認這些令人愉快的變化,全部都要歸功於那兩個被遊行民眾恨不得撕成碎片地「恐怖分子」。
關於一月份那件震驚聯邦的基金會大樓暗殺事件,她也是直到前幾天,才知道原來牽涉其中地兇手之一,竟然是曾經與她打過交道的許樂。她很清楚許樂在聯邦中地背景,與部長鄒應星之間複雜的關係,所以她很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做這件事。
這兩天地夜裡偶爾捫心自問,她現自己很想感謝許樂,對於他的所作所為更是生出了一位法律工作、一位軍人絕對不應該有的讚賞。
徐子看著玻璃前方隱隱可見的機場建築,想到正在都特區等著自己回報的部長先生,稍微穩定了一下情緒,低頭開始處理法律文書。
許樂是聯邦現役軍人,他所犯下的罪行又是如此的駭人聽聞,無論是從保密的角度還是程序法規出,審理他的案件,肯定是軍事法院暗中進行。她很清楚自己這種法律人士,甚至是聯邦法律本身,對於許樂的生死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真正能決定那個面色蒼白的小眼睛男人生死的力量,在都特區那個白色的官邸或是議會山上。
她今日前來,只是要向被隔絕消息很久的許樂釋放一個信號,讓他知道某些事情正在生。只可惜在傾城監獄的嚴密監控下,她無法說明什麼,只希望許樂能夠明白她此次前來的意思。
……
……
從審訊室回到單獨囚房之中,許樂坐在床沿低頭沉默了很久。那位女法務官所帶來的信息其實很簡單,那就是聯邦上層已經開始重新考量麥德林遇刺一案,審訊即將開始,並不是什麼壞消息,相反前幾個月的黑暗幽居,才真正意味著可怕。
只是他無法想明白一件事情:
死了麥德林,邰家肯定要放棄自己,那位夫人一定會地捏死自己,就算聯邦政府依然在誤會自己與鄒部長之間的關係,可是無論從哪個角度說,聯邦法律與政府意志,都不會允許自己再活下去……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在基金會大樓內被逮捕的時候,許樂本以為自己就將死了,卻沒想到還活了這麼久。他冥思苦想自己應死而未死的答案,卻始終找不出一個自己應該活下來地理由。
這是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跨越千山萬水,槍林彈雨,一筆戮死的麥德林議員,竟有一個隱藏了數十年的可怕身份!
關於這一點,憲章局地下的聯邦中央電腦,嚴格地遵循了憲章規定以及權限等級,沒有讓他知道絲毫。
正是因為麥德林議員的真實身份,許樂和施清海殺死麥德林地行為,也可以被解讀成光明或黑暗兩種截然不同的含意。
或罪該萬死的恐怖分子,或拯救聯邦地英雄,只看那些大人物們究竟怎樣想。
……
……
都特區,總統官邸。
官邸下方的聯邦中央作戰指揮室,兩排超薄的延展光幕泛著淡淡的幽藍光芒,一股嚴肅莊重地情緒瀰漫其間,站在通道口的特勤局特工眼光有若鷹隼,坐在長形會議桌旁的大人物們表情凝重,認真地聽著講解,看著光幕上不停變化的畫面。
新一屆聯邦政府內閣內的國防部長和財政部長到會。聯邦軍方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成員也全員到齊,第二、第三軍區的司令員肅穆地坐在邁爾斯上將的下手方,就連遠在西林前線緊張備戰的鍾司令和最近半年一直駐守在晚蠍星雲地聯邦艦隊總司令洪予良,也通過視頻遠程聯線的方式,參加了這個會議。
今天的總統官邸作戰指揮室,之所以雲集了聯邦如此多的重要人物,是因為他們今天要聽一個案件的調查報告。
憲章局憑籍著憲章光輝的強大信息收集能力和中央數據庫內的龐雜數據存檔,依然花了近五個月的時間,才將這個案件完全調查清楚。
這個案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曾經險些給聯邦帶來不可挽回的嚴重傷害,而對這案件的調查報告,在某種程度上,也將決定聯邦對待帝國地戰略態度。
長形會議桌的正前方,面色黝黑地帕布爾總統,正認真地閱讀著手中的調查報告,聽著身邊不時響起地解說聲。
他的身前擺放著一隻並不起眼地筆,這只筆被存放在超硬材料製成的真空盒中,早已沒有了當初染上的那些血跡。
「第二軍區的特種作戰小隊,深入青龍山,冒險獲得了麥氏夫婦骨殖上的生物標記。」
一名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操作著顯示終端,將一幅圖片放大於光幕之上,繼續說道:「將這份標記與聯邦調查局存檔的麥德林生物標記進行核對,我們確認,他們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
崔聚冬身為憲章局局長助理,平時也經常代表老局長參加政府的秘密會議,但像今天這種大場面,卻是第一次遇見,心情難免有些緊張,嗓音微微啞,繼續說道:「680118案件生之後,我們擷取了麥德林屍體上的標本,進行了二次核對,再次確認了這種判斷。」
帕布爾總統沒有抬頭,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繼續。一直沉默坐在總統先生右手邊的憲章局邰局長,緩緩睜開自己的雙眼,看了崔聚冬一眼,然後鬆開了按在枴杖上的蒼老手指,輕輕地無聲敲打著光滑的木頭。
看到這個動作,不知道為什麼,崔聚冬覺得自己的心情平靜了許多,將光幕上的圖片又換了一張,沉聲解說道:「事前,憲章局已經動用權限,派出西林軍區的一支特種作戰小隊潛入了百幕大星域,嘗試獲取當年某些相關的信息。雖然時間稍晚了一些,但該作戰小隊依然成功地獲取了一份名單,確認在三十六憲歷倒數第二年中,百慕大人口販賣集團……」
隨著崔聚冬的聲音,泛著淡藍光芒的指揮室氣氛變得越來越異樣。雖然桌旁的聯邦大人物們,早在38860118基金會大樓遇襲事件之後,便已經接到了憲章局的通傳,也看到了相關的絕密卷宗,但事實上他們心中依然存著某種想法,希望憲章局的調查是錯誤的。
麥德林確實已經死了,但他所引的問題還在繼續。
「先前那份麥德林與帝國那位私下見面的錄像,大家已經看過了。」崔聚冬看了一眼沉默的聯邦大人物們,認真說道:「基本的脈絡已經梳理清楚,在這裡,我向大家做一個匯報。」
「在聯邦與帝國的第一次突擊戰之後,帝國方面為了突破憲章光輝的封鎖,構織了一個古怪而格外異想天開的計劃。他們通過百慕大星域的人口販賣集團,準備了一批新生的嬰兒,利用聯邦法律在這方面的漏洞,販賣給了聯邦裡有需要的父母們。」
「其中有一個嬰兒,我們暫且把他命名為一號。一號當事在聯邦養父母的撫養下長大,依照相關的保護條例,這對父母很輕鬆地為這位不足半歲的嬰兒申請了身份芯片,從那一刻起,這位嬰兒便成為了聯邦的一名公民。」
「憲歷二十三年,一號目標入伍,參加了對帝國的遠征軍,獲得了紫星勳章,我們相信,直到此時,一號目標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他甚至因為對帝國人的仇恨,而反抗上級長官的撤退命令。」
「憲歷二十七年,一號目標處於人生最困難的階段,經商失敗,父親去世,也就是在這一年,他意外地獲得了一筆來源不明的資助,進入了都大學歷史經濟學院。我們現在知道,他收到了一個古怪的邀請,前往百慕大,去見了帝國方面的重要人物。」
「正是這次關鍵性的見面,他的人生生了根本性的改變,而聯邦,也迎來了最險惡,最可怕的一位敵人,因為這位敵人出現在我們的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