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在黑暗中做完了全套動作,一樣變得疲憊不堪的許樂再次進入了洗手間,沖了個冷水澡之後,他的精神似乎變得好了許多。從鏡子後面挖空的瓷磚下取出那把鋒利的小刀,開始對著鏡子認真地刮弄著眉毛,一根一絲都修整的極為細緻,最後他往眉毛間塗抹了一些活泉牌緊膚水,對著鏡子裡那張臉,滿意地點了點頭。
許樂並沒有自戀的習慣,也沒有讓自己這張平凡的臉變英俊的想法,就算他有,也不可能選在凌晨來進行這種工作,除非是個神經病——23頻道的廣告裡說這種緊膚水能夠收縮毛孔,所以這兩個月裡他一直在試著用。對著鏡子端詳了許久,確認眉毛間的那些毛孔已經細微到看不見,如果不用放大鏡看,絕對看不出來光滑的皮膚上本來應該生著眉毛。
這張平凡的臉上最有特色的地方便這對眉毛,當初在礦坑的時候,封余就曾經說過他的眉毛像一把刀,太過正,太過直……修眉的目的不是為了讓自己的五官柔順些,而是為了通過修改眉間距來改變自己的面容。畢竟他的真實身份不敢暴露,西林東林雖然距離首都星圈無比遙遠,但人世間的事兒怎麼說得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曾經見過許樂的人來到梨花大學……
許樂原本的眉毛如墨一般,並且中間連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把鋒利而勢不可擋的大砍刀,這兩個月裡他不停地修著眉毛,就是要把這對直眉從中間截斷……效果還確實不錯,至少鏡子裡的那張臉,和原本的樣子確實有了些區別,雖然區別不是太明顯。
如果說許樂以前的眉毛是一把大砍刀,那現在他的眉毛依然是那樣直,那樣墨的乾脆,卻已經變成了兩把小飛刀,挑向鬢際。
……
……
今夜無眠,許樂坐在黑暗裡盯著緊閉的大鐵門,關於直覺這種事情,其實只是無數細微變化所引發的敏感判斷,甚至是一種下意識的判斷。許樂是個善於觀察事物的人,封余當初便曾經無比欣賞他這一點,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校長的突然來臨和無聲離去,還有西直門前些天的忽然重新開放,校園後門此時絕對的安靜,都代表著什麼。他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就像是在電子圍牆那頭的青色草原上,似乎草叢裡潛伏著許多隻野獸,令他不安的是,自己根本無法發現這些危險究竟在哪裡。
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掌心的金屬手柄,許樂眼睛微瞇,知道自己只要推動那個活動按鈕,這個貌似數據存儲器的小工具前端便會噴出極強的電流,而當蓄積的電流用光之後,還可以彈出鋒利的匕尖。有了這樣一個利器護身,他的心情安定了一些,然而當他想到夜店門口那些囂張的人當街拔出的手槍,他的心又不再那麼安定了。
當年他在封余的指導下做出了兩根電擊棍,除了一根送給李維,間接導致了後續一切的發生,還有一根他一直拿在身旁防身,曾經電昏過野牛,電迷糊過警察局長,被他親暱地稱為「把手」。離開河西州的時候,「把手」已經隨著芯片火葬於那個焚化爐中。此時手中的這一把,是一個月前才重新做好的,他旁聽的科系還沒有開始實驗課,但是在校園裡尋找合適的材料卻不是什麼難事,在網上訂購了一些特殊的元件之後,許樂重新做好了這個東西,最後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
「飛刀」
漫長的夜,就在許樂緊惕地等待中一分一秒過去。天邊漸漸亮了,S1星球天空上那兩個淡淡的月影也分次消失在地平線處,一種灰濛濛的白開始籠罩天空。空氣中充滿了新鮮和清涼的味道,晨風在梨園四周吹拂著,卻將那些淡霧吹的越來越攏,越來越濃。雖已到了清晨,卻是最初的晨,校園裡的人們還在沉睡,草叢裡鳴叫了一夜的昆蟲卻感到了累,紛紛停止了生命的歌唱,四週一片安靜。
許樂也已經困了,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到底不像大叔那樣有豐富的逃亡經驗,隨便的瞎想便讓自己緊張了一夜,再這樣熬下去,只怕不需要聯邦政府來捉,自己就會筋疲力盡而亡。他打開了窗戶,讓外面的微風透了進來,然後準備開燈,再回床上補一覺。然而就在他的手指關要接觸到觸摸開關的那一剎那,卻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梨花大學冷清的後鐵門電子開關處發出嘀的一聲輕響,然後在薄薄的晨霧之中緩緩拉開。
許樂驚訝地看著這一幕,手掌握緊了「飛刀」,鐵門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開動,只能說明學校裡擁有更高權限的人,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輸入了指令。如果他此時還在沉睡,一定不會聽到嘀的那聲輕響,這樣無論呆會從校園外進來什麼人,他都不會知道。在這一刻,他雖驚愕,卻也放下了心中的擔心,相信即將到來的古怪客人肯定不是來找自己麻煩的,因為無論什麼時間段,也沒有人會用這樣光明正大的方式來搞追捕,而且打開學校的大門和捉拿自己似乎也完全扯不上關係。
只是這一幕看上去確實有些詭異,薄霧之中,鐵門緩緩打開,四周卻沒有一個人影,看上去就像是電影裡面常見的恐怖鏡頭。
一輛全黑色的汽車快速地從霧中駛來,沿著校外的道路向著梨園前行,只看那些變形離散的白色霧氣,便能知道這輛汽車的速度有多快,然而在這樣的速度下,這輛黑色汽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時隱時現的幽靈。
說來奇妙的是,當許樂看見這輛黑色汽車的時候,他感覺到身周的危險味道似乎淡了許多,強烈的好奇心讓他走到了窗邊,在暗中窺視著這一幕,不明白這輛外表極其普通,甚至連標誌都沒有的汽車,怎麼能夠行駛的如此流暢自然,甚至……給人一種生動的感覺。
忽然間,許樂發現校園內的薄霧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影,那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學生,正穿著一套碎花的睡衣,抱著一本書,睡意未去地行走在梨園的馬路上。這裡距離公寓樓還有一段距離,尤其是最近格外冷清,但依然會有學生貪圖梨園美景而來此地晨讀,可是晨讀的學生極少有起這麼早的。
許樂這時候顧不得考慮那個女學生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因為他發現,那個連眼睛都沒有完全睜開的女學生在霧中的身影並不清楚,而校外駛來的那輛黑色汽車似乎也沒有發現她,依然保持著高速行駛……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發生,或許幾秒鐘之後,那個可憐的女學生便會被那輛古怪的黑色汽車撞飛到高空去看梨園的風景。
來不及呼喊,因為汽車裡的人根本聽不見,而且許樂總覺得對方就算聽見了也不會減速,至於那個睡意十足的迷糊女學生,許樂也不敢奢望能夠把對方喊醒。所以他直接從窗子那裡跳了出去,用最快的速度衝向了那個女生,甚至比當年和野牛賽跑還要更快,直接將那個女學生撲倒在了公路旁的草地上!
就在他們兩個人倒地的那一剎那,如幽靈一般的黑色汽車高速地從他們的身邊駛過,沒有減速,沒有停車,甚至沒有人注視這裡發生的插曲,只是帶起了地面上的幾片青青樹葉,消失在了霧中的校園。
就在許樂衝出來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覺到有無數的目光望向了自己,可是隨著後來發生的一幕,那些目光又同時消失。只是此時少年的心情有些憤怒,憤怒於那輛不顧人死活的汽車,所以根本顧不得這些蹊蹺的感覺,他惱怒地瞪著那輛黑色汽車的背影,低聲罵了幾句。
……
……
張小萌忍著膝蓋上的疼痛,從那個年輕男子的懷裡掙扎著站了起來,眼角餘光順著那輛黑色汽車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湧起無比的失望與憤怒。議員安排自己回到梨花大學,為的就是要與那個人接觸,為了得到那個人今天凌晨從學校後門進入的情報,S2的人們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她也明白,這種撞車偶遇的方法實在是太過冒險,可是她也不得已……眼看著事情正在按照計劃發展,結果卻被一個意外打斷!
然而當她回頭去看那個意外時,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尤其是那臉上流露的真誠關切和眼睛裡透露的誠懇,讓她在一瞬間內想起了對方是誰……那個分自己小狗餅乾的人。張小萌愕然地看著許樂的雙眼,感覺對方的目光就像兩把飛刀一樣盯在自己的眼瞳中,一時間竟有些慌了,竟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務。
許樂此時也呆住了,他發現懷裡的女孩兒戴著黑框眼鏡,正是大巴上遇到,開學時看到的那個清純丫頭。手掌的觸覺很軟,他緊接著才發現自己依然摟著對方的腰臀,一股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他頓時變成了一塊僵硬的東林鄉下石頭。
當一對年輕男女變成雕像的時候,那輛黑色汽車已經穿過了薄霧。汽車後座上一個約摸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睜開有些疲憊的眼睛,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身旁一位管家模樣的人恭謹無比說道:「請少爺放心,雖然家裡依然不能派人,但特勤局主動派來了十二位特工,一定能保證您在此地學習的安全。」
「靳叔,請叫我的名字,邰之源。」年輕人誠懇地說道。他忽然苦笑了一聲,「總覺得剛才有誰在瞪我,瞪的好凶,就像兩把小飛刀似的,看來我們家在聯邦確實挺惹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