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莫紋要對群匪們講一句話。她說:「你們想保全性命,最好馬上離開,就算我不殺你們。名門正派的那些高手們,也必定會追殺你們。這其中還有西域玄冥陰掌門的高手。你們想想,他們會甘心讓你們得手嗎?」
大瑤山二寨主闞雲海早已在旁忍不住了。他雖然聽人傳說莫紋武功深不可測,人又狡黠,他總不相信眼前這位小妞兒,幾乎風吹都倒的身子,會有那麼好的武功。是不是冷氏三雄過分將她誇大了,以遮自己在紫竹山莊失敗之丑?他突然喝道:「你是不願交出來了?」
莫紋望了他一眼:「閣下是誰?」
「闞雲海!」
「原來是人稱一刀奪命的闞二寨主。」
「你知道就好!」
「對不起,我手中的這把劍,也叫一劍奪命的,你想不想先試試?」
「好!我就看看誰奪誰的命。」
冷山急說:「闞二弟,請冷靜一下,別衝動。」他又轉對莫紋說:「莫女俠,在動手之前,在下想請你先看一下,再動手不遲。」
「哦?你叫我看什麼?」
冷山拍拍手掌,頓時江岸的草叢、亂石中站起了三四十條漢子,一個個手挽強弓怒箭。冷山說:「莫女俠看清楚了,他們的箭簇上,都淬了致命的毒藥,沾上就死。同時再請女俠看看江面的那條船上,也埋伏了不少弓箭手。在下也知道莫女俠武功超群,機智過人。但只要在下一聲令下,就算女俠能夠逃脫,可是船上紫竹山莊的二少莊主和其他的人.就一個也逃不脫了。是不是請女俠再三冷靜地考慮一下?」
莫紋暗暗打量四周形勢,知道冷山說的是實情。自己要走,完全可能,可是那癡兒和船上的人,真的一個也走不了。其他人,莫紋並不在乎,主要是癡兒的生死,她不能不關心。也在這時,一個似蚊蚋般細小而清楚的聲音在她耳內響起:「莫姑娘,你放手對敵,癡兒有老夫照應著,不會出事的。」
莫紋驚訝了:這是黑鷹的聲音。這位神秘的黑鷹,也在暗中盯上自己了!好呀!有他的到來,我就放心了。
冷山見莫紋不語,以為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又問:「莫女俠,想清楚了沒有?」
莫紋無後顧之憂,含笑回答:「我想清楚了!我還是那一句話,你仃。想保全性命,最好馬上離開。」
闞雲海吼道:「冷大哥,別跟她囉嗦,我們動手!」
闞雲海的話剛落,莫紋身形已似一道流光撲來。冷山急叫:「闞二弟,小心!」舉刀相迎。」
莫紋人到劍到,快如迅雷,刀劍相碰,便將冷山震去了一丈多遠。但冷山這一刀相迎,卻救了闞雲海。闞雲海感到眼前冷風驟然襲來,又聽到冷山的叫喊,急閃身避開。而冷山已給莫紋震開了。他大怒:「小女妖,你敢突然偷襲,老子跟你拼了!」舉刀就劈。
莫紋身形矯如輕燕,劍招莫測,兩三招後,一聲冷笑:「你這樣的武功,也想奪慕容家的武功絕學?太不自量了!」劍光一閃,闞雲海叫喊也來不及,頭離肩飛了出去。跟著寒光閃處,又挑翻了幾條勁裝的黑衣凶漢。
莫紋這一出手,來得突然,更來得迅速,冷山下令放箭也來不及了。因為莫紋已貼身落在他們的人中間,放箭傷害不了莫紋,只會傷害自己人。
鬼臉棟提刀撲上,一邊急叫:「大哥,快下令放箭!」但莫紋劍光在他眼前一閃,左掌拍出,鬼臉棟慘叫剛落,莫紋人似閃電,撇開了他們,已落在弓箭手中間,宛如天邊的一道流星劃過,這些弓箭手不是飛了出去,便是仰面翻倒。這一顆流星成弧形在江岸一閃,光華過後,所有埋伏在江岸草叢亂石中的弓箭手,再也不見爬起來,不是重傷,便是見了閻王。最後,莫紋又落到了冷山、冷梁面前,面帶令人心碎的微笑,問:「冷寨主,你埋伏的強弓怒箭也沒用啦!」
冷氏三雄只剩下雙雄。冷山冷梁驚得面如土色。這真是不可思議的武功,比人們傳說的更為可怕。莫紋這閃電般的一擊,已令這兩處的山賊潰不成軍。
冷山怎麼也想不到,莫紋在深谷的巖洞中,得到了那奇異老婦人輸入體內的真氣,功力比以往何止增長了一倍以上?身形、劍法、掌法,更是莫測,武功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了。更令冷山驚愕的,是江面上的那艘大船,沉寂得全沒動靜,反而蕩了開去,停泊到江的下游去了。莫紋又說:「聽聞大明山的人在黑道上也頗有俠名,我不想趕盡殺絕。還是一句話,請你們趕快離開這裡。冷寨主要是不服,我們不妨再次交鋒也行。」
冷山冷梁哪裡還敢出聲。闞雲海和自己兄弟冷棟,在她劍下掌下走不滿五招便喪身,自己和跟前的幾個兄弟就是一齊動手,也只有死路一條。
莫紋又斜視了百變夫人一眼:「至於你嘛,卻是江湖上一個異才,也沒有什麼劣跡,我也不想傷害,希望你夫婦倆今後好自為之。」
百變夫人和丈夫慌忙拜謝:「多謝女俠寬仁大量,我夫婦兩人自此永遠退出江湖上的恩怨仇殺,也不再介入這場武林是非。」百變夫人又對冷山說:「大寨主,請原諒,我夫婦倆就此告別。」
冷山歎了一聲說:「你們走吧,就是我回山後,也會封山閉門修身,再也不想捲入這場武林是非了。」
莫紋說:「冷寨主能這樣做,還不失為明智之舉,要是沒其他的事,冷寨主可以帶人離開這裡。還有,你兄弟冷棟並沒有死,我只是用柔掌封了他的幾處穴位,你們抬走吧,一個時辰後,他自然會醒過來。」
冷山冷梁喜出望外,拱手相謝說:「多謝莫女俠。」便命人抬了冷棟先去。
莫紋轉身回船,突然一條白色的人影憑空而來。莫紋退後一步,按劍而問:「誰?」
「三小姐,是奴才。」
來人是無影飛盜俏郎君黃劍琴。莫紋笑罵了一句:「你現在才來,不是馬後炮了嗎?」
飛盜下拜說:「奴才為了打發江面那條船上的人,來不及先拜見三小姐了。」
莫紋有點意外:「那條船上的賊人,是你打發了的?」
「三小姐,不是奴才一個人,還有另一個人和奴才同時打發了他們。」
「誰!?」
「黑鷹。」
「哦?是他?他現在哪裡?」
「走了。」
「走了?他怎麼走的?」
「奴才不知道。」
「你怎麼不攔住他呢?」
俏郎君苦笑一下:「三小姐,以奴才的武功,能攔得住他麼?」
「不錯,你是攔不了他,他有什麼話留下來的?」
「他說,他在前面等三小姐。」
「前面?前面什麼地方?」
「三小姐,他沒說。」
「你怎麼不問問他呢?」
「奴才想問,他一閃身,就不見了。」
「噢!你怎麼這般沒用,還說為我辦事哩。好啦,你就是為這事來見我?」
「奴才還有兩件事要向三小姐稟報。」
「你說吧。」
「第一件事,三小姐在這裡出現,丐幫的弟子也知道了,正飛傳給各大門派的高手們知道,叫他們趕來。」
「他們真是冤魂不散,緊緊地跟了來。好,第二件是什麼事?」
「大小姐也下山了。」
「大小姐?她下山幹嘛?」
「特來追三小姐回山莊的。」
莫紋一下不出聲了。大小姐岑瑤瑤,不但練成了可怕的飛針穿線這一門絕技,也會天殛掌法,而且為人一向冷面冷心,有第二代殺手玉觀音之稱。她要是迫自己回山莊,就不大好辦了。
俏郎君又說:「三小姐,大小姐似乎不大高興三小姐奪取慕容家的武功秘笈。」
「你見到大小姐了?」
「是!奴才碰上她了。」
「她怎麼說?」
「她叫奴才傳話給三小姐,請三小姐到桂林去見她,還叫奴才將那個癡兒幹掉。」
莫紋大吃一驚:「你幹掉了沒有?」
「奴才沒三小姐的同意,怎敢動手?」
莫紋這才定下神來:「你以後動也不能動他,他要是在你手中少了半條頭髮,那你就別想活了。」
「奴才知道。」俏郎君說道,歎了一口氣。
「你歎什麼氣?」
「奴才想,這麼一個癡兒,三小姐帶著他幹什麼?就是不殺他,也該打發他走才是。」
「這事你別管。」
「是!三小姐。」
「大小姐為什麼要叫你殺他呢?」
「三小姐,你難道沒聽江湖上的閒言閒語麼?大小姐惱怒你這樣做,敗壞了梵淨山莊清白的聲譽,也壞了三小姐的名節。」
莫紋不由惱怒起來:「那些該死的小人,我要割了他們的舌頭!」
「奴才以後碰上了這些胡說八道的小人,也將他們的舌頭割了!」
莫紋生氣地說:「你還有什麼事沒有?沒有,可以走了。」
「奴才還有一事稟報。」
「你稟報的事真不少呵!」
「下游不遠的岸邊,就泊著匪徒們的那艘大船,三小姐要不要?」
「哦?匪徒們都死了?」
「不死的也走光了,奴才卻將三個船家留了下來。」
「好!我坐那艘船,你上這船將我的行囊和那癡兒帶過去,可不能嚇著了他。」
「奴才知道。」
莫紋先奔上了那艘船,一位船家在船頭上問:「是三小姐嗎?」
「哦,你知道我?」莫紋不由打量著這位船家。
那船家說:「是黃公子吩咐下來,說等會有位三小姐可能要坐這船。」
「今後你們叫我莫姑娘好了。這條船要開去哪裡?」
「莫姑娘說去哪裡就去哪裡。」
「是嗎?我要去廣州,你們去不去?」
「去廣州,路途遠,恐怕要多購買一些糧食才好!」
「好,那你們就看著辦,多購買一些吃的好了。」
莫紋下了船,沿船邊巡看了一下,果然比剛才所坐的船大多了,也是分前後兩個艙,但後艙卻分隔成四個小房間,每個房間都有窗戶,裡面有一張僅容得一個人躺下的床。房子分成東西各兩間,中間是通道,船尾上是船家起居吃飯的地方。前艙就大多了,有桌、有凳、有茶几,儼然一個廳堂。這群匪徒,不知從哪裡弄來這麼一艘大船。莫紋細細詢問掌舵的船老大。這位船老大,年約五十歲上下,長眉深目,顯然是久經風浪的水上人家,面孔黧黑,身材瘦而結實,一身肌膚曬成古銅色。
莫紋問:「老丈,你們從哪裡開出來的?」
「柳城。」
「原先的人準備叫你開去哪裡?」
「這伙惡人沒說,一上船就吼著我立刻開船,用刀子在小老漢面前晃了晃,凶霸霸的說,不開,就砍了我們。」
「老丈,叫你們擔驚受怕了。」
「我也想不到在光天化日的縣城中,竟有這麼一夥強人,不敢不開呀。幸而姑娘和黃公子你們趕來,將這伙強人殺的殺,趕的趕。要不,小老漢這條命就這麼大了。姑娘,他們是跟蹤你們的吧?」
莫紋點點頭:「老丈,真對不起,令你們受連累了。」
「姑娘莫這樣說,小老漢應感激你們,不是你們趕上船來救了我們,這條船也完了。」
說著,俏郎君帶著行囊,拉著癡兒走上船來,俏郎君叫癡兒呆在前艙,自己奔至船尾對莫紋說:「三小姐,二少莊主帶來了。」
莫紋問:「你沒嚇著他吧?」
「豈敢豈敢,奴才豈敢讓他受驚嚇?」
船老大一聽,眼露愕異:黃公子怎麼自稱奴才?這位三小姐是什麼人?莫紋看了他一眼問:「老丈,現在能不能開船到馬平縣城?」
「可以!可以!」
「那麻煩老丈開船吧。」
「是!小姐:」船老大朝船頭喊:「阿四,收板啟錨,開船。」
莫紋對俏郎君說:「來!我們到前艙說去,別在這裡妨礙了老丈。」便與俏郎君一起離開。
癡兒一見莫紋,像迷失了路的孩子一樣,高興得喊起來:「姐姐,剛才我好怕呵!」
莫紋問:「你害怕什麼?」
癡兒望望俏郎君:「我不知道這位哥哥要帶我去哪裡,我、我害怕見不到姐姐。」
「哎!我還以為你害怕那些拿刀子的強盜哩!」
俏郎君說:「三小姐,二少莊主在你與賊人交鋒時,已經睡著了!」
莫紋望著癡兒:「虧你還睡得著呢?」
癡兒不好意思地說:「姐姐,我,我太累了,不知怎麼就睡著了。姐姐,我們幹嘛要換一條船呢?」
「你看,這條船多大呀,又寬敞又明亮。」
癡兒說:「姐姐,這條船大多了,好呵!有更多的地方玩彈子啦!姐姐,幹嗎不叫那兩個叔叔也過來?不然,沒人和我打彈子玩了。」
莫紋一聽,想起一件事來,問:「他們有沒有將你身上的珠子全騙了去?」
癡兒摸了摸懷中的珍珠:「沒有呵!姐姐,他們會騙我的珠子嗎?」
「以後,你也不准拿出來玩了。」
「姐姐——」
「聽我的話,不然,我就不要你。」
「姐姐,我聽話。」
俏郎君在旁聽了暗暗搖頭,不明白三小姐為什麼要帶著他在江湖上闖蕩。他試探一下問:「三小姐,要不要奴才將他帶走?」
「哦?你想帶他去哪裡?」
「三小姐,奴才會想辦法,將他安置在一戶好人家的。」
莫紋一想不錯,可是癡兒卻叫喊起來:「我不去,我不去,我哪裡也不去,我要永遠跟著姐姐。」
「兄弟聽話,你跟著我,一路上會擔驚受怕的。」
「不!我不怕,我要跟著姐姐。姐姐,你說過,你會帶著我的。」癡兒說著,竟像孩子般坐在艙板上哭起來。
莫紋忙說:「好了,我帶著你就是。別哭了,不然,我真的不帶你了。」
「我,我不哭。」癡兒果然停止了哭喊。
俏郎君在旁看得一直皺眉,心想:要是我,就是不殺了他,也會丟下他的。
莫紋說:「現在,你跟這位黃哥哥到後艙裡找個房間睡去。」
「不!我不跟他,我要跟姐姐。」
這雖然是癡兒慣常說的一句口頭語,即使旁人聽了,也不會有何想法。但莫紋聽了一時卻給弄得面孔紅起來。她瞟了俏郎君一眼,柳眉一豎:「你聽不聽話?去,跟黃哥哥去!」
俏郎君知趣,拉了癡兒說:「二少莊主,我們一塊睡去。」
癡兒見莫紋發了怒,嚇得不敢說話了,委委屈屈地跟了俏郎君到後艙睡去了。
莫紋卻坐在前艙一張椅子上,在燈下沉思。她想著今後該怎麼安置這癡兒,更從這癡兒的事聯想到了大師姐岑瑤瑤的下山。大師姐是個冷面冷心的人,說不定真的會殺了癡兒,逼自己回梵淨山莊。自己帶著這些假的武功秘笈回梵淨山莊?那不累及了山莊的眾姐妹?不行,自己怎麼也不能回梵淨山莊去。不回去,大師姐會答應嗎?弄得不好,不但會與大師姐撕破面子,更可能會給梵淨山莊趕了出來,那自己孤身一人,以後向何處棲身?
這時,有人在她身後輕叫了一聲:「三小姐!」她回身一看,是俏郎君。問:「癡兒睡了?」
「睡了。三小姐,你真的要帶著這癡人?」
莫紋歎了一聲:「他一家給玄冥陰掌門的人毀了,已是無家可歸的可憐兒,我不帶他又怎麼辦?起碼也要找到他的父母,將這癡兒交回他們才行。」
「三小姐太好心了!」
莫紋不語。俏郎君又問:「那三小姐今後又怎麼辦?見不,見大小姐?」
「你看,我見不見她好?」
「奴才不敢作主。要是三小姐不想見她,奴才便去回復大小姐。」
「你怎麼回復?」
「奴才只好說找不到三小姐。」
「大師姐會相信你嗎?」
「不相信,奴才也沒辦法。只有一口咬定,找不到三小姐。」
莫紋看了他一眼,從身上掏出一顆藥丸來:「這是解藥,你服下了它,就再也不受控制啦!」
俏郎君愕然:「三小姐。」
莫紋又歎了一聲:「我現在自顧不暇,萬一我不幸死了,梵淨山莊的人恐怕不會將解藥給你。我也不想害了你。你服了它,就遠走高飛吧,別再在這一帶露面了。」
「不!奴才願永遠跟隨三小姐。」
「你跟我有什麼好處?」莫紋說完,將解藥交到了俏郎君手中,「現在你自由了。但希望你今後別在江湖上幹壞事。」
俏郎君一陣激動,半晌後說:「奴才今後誓死相報三小姐的大恩。」
「其實我沒有恩給你,你也沒必要報答我。從今以後,你也別稱我什麼三小姐,也別稱自己為奴才。說不定以後,我也會成了梵淨山莊的叛徒。」
「不!奴才知道三小姐不是這樣的人。」
「今後的事,變幻莫測,誰也不知道,你現在可以離開我了。」
「不!奴才是永遠在暗中伺候三小姐的。」
「你想保命,最好是遠走高飛,別捲入這場武林的是非中去。」
「不管_二小姐怎麼說,奴才是跟定了三小姐的了。」
「你走吧!你要是真的想幫我,就給我找到癡兒父母的下落。」
「奴才一定千方百計去尋找慕容莊主的下落,一有音訊,立刻回報。三小姐要是沒別的吩咐,奴才告辭了。」
莫紋點點頭,俏郎君行了一個大禮,身形一閃,已落身在江面上,抖出了梵淨山莊的武功之一,「萍葉渡水」輕功,踩著江面水波,轉眼已躍身上了江岸,消失在夜空中。
莫紋看得暗暗點頭,這奴才輕功實在練得不錯,並不遜色於自己,怪不得在江湖上闖出了「無影飛盜」這一綽號。俏郎君走後,莫紋心頭怏然若有所失。她轉回後艙,看見癡兒呼呼大睡,真是癡人不知憂愁事,自己便選了隔壁的一個房間,和衣而睡。
船順風順水,第二天一早,便到了馬平縣城下。船家因為要在馬平城裡採購糧食和日用品,將船泊在馬平縣南門城下的江岸邊。
癡兒慕容智早已爬起身,伏在窗口上觀望馬平縣一河兩岸的風光。他看見江邊上放滿了一排排的木排,幾個婦女在木排上洗衣服,幾個孩子脫得一絲不掛在水中打水仗,一時爬到木排上,一時又魚躍到碧綠的江水中去。
癡兒看得童心大發,跑到莫紋的房間說:「姐姐,我也想去木排上玩玩,跟他們打水仗,好不好?」
莫紋臨窗梳洗,木排上的情景也看見了。木排上玩水的都是一些七八歲的男孩子,脫光了衣服玩水也沒有什麼,聽癡兒這麼一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你也跟他們一樣跳到水裡去玩嗎?」
「是呵!姐姐,你看,那多好玩呀。」
「好呀!你去呀!你等著江邊的那些人將你抓起來,打個半死,然後送到官府中去。」
癡兒怔住了:「他們不准我去玩?」
莫紋白了他一眼:「有你這樣牛高馬大的人去玩嗎?也不害羞,不准去!」
「姐姐,那我們上哪兒玩?」
這時,一個船家端了熱水過來,聽癡兒這麼問,便笑著說:「少爺,馬平縣好玩的地方多了,最有名的是魚峰山、大龍潭。魚峰山,還是劉三姐唱山歌成仙的地方哩。」
癡兒問:「魚峰山有什麼好玩的?」
「少爺,魚峰山是山不高而奇,山上山下,樹木成蔭。山上還有一座『靈鰲剎』,整個古剎,都是在巖洞裡,洞內道路似迷宮,有四五處出口呢。」
莫紋對巖洞是看得多了,不感到新奇,但聽說整個古剎都是在巖洞裡,不禁問:「那麼說,什麼大雄寶殿,羅漢堂也在巖洞裡了?」
「是呵!是呵!都在巖洞裡。」
「那讓不讓去看的?」
「讓,讓,每天都有遊人到古剎參拜,更多的是遠道來的香客,到古剎還神許願,拜神求籤。」
癡兒聽了有這個好玩的去處,已恨不得立即就去,便央求地說:「姐姐,我們也去玩吧。」
莫紋點點頭:「吃過早飯去。」
「姐姐,我們不能現在去嗎?」
「你肚子不餓?」莫紋一見慕容智那種想說又不敢說的神態,立刻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過重了,於是便緩了口氣說:「兄弟,吃過早飯才去吧,不然,你肚子會餓的。」
「姐姐,你不生我的氣了?」
「你聽話,我就不生氣了。」
「姐姐,我以後一定聽話的。」
端熱水來的船家愕異地望著他們,心想:怎麼這位青年公子,神態、說話完全像個小孩似的?從相貌看,這個當姐姐的小姐,年紀好像比當弟弟的還來得年輕,他們兩個,應該掉過來才對。但他不敢多說,放下熱水說:「請小姐、少爺洗面漱口。」
莫紋說:「你放下就行了。」
船家放下熱水想退出去,莫紋叫住他問:「魚峰山在什麼地方?」
船家一指河南的一座大山說:「魚峰山就在這座馬鞍山的一側,小姐過河上岸後再問問人便知道,路不遠。」
「多謝啦!」
「別客氣,要不要小人帶小姐少爺去?」
莫紋說:「船家能帶我們去就更好了。」
「那小人告訴我們掌舵的一聲,小人順便也要去河南圩上買一些用品。」
吃過飯,船家便帶了莫紋、慕容智去魚峰山了。
魚峰山真像一條魚,尾朝天,頭朝地,魚頭之旁有一潭清池,人稱小龍潭,潭水碧綠清澈,幾可見潭底岩石。山下山坡,古木參天,這些古木扎根在岩石當中,樹葉濃密,宛如華蓋,樹下十分蔭涼。綠蔭之中,亭台樓閣,隱若可見。從山下往山坡上看,在奇巖怪石裡,古剎的山門坐落在綠蔭蔭的岩石中,恍如仙境一般。
癡兒立在潭邊,神志半點也不像一個白癡,望著清澈的潭水,似乎在懷念一件往事。莫紋看得暗暗驚訝,心裡暗想:這癡兒怎麼了?他會想什麼?這時,要是有人說他是個智商不全的人,那這人準是個白癡。癡兒這時的神態,宛如一個成熟了的翩翩美少年,以往的癡態,一掃而光。莫紋忍不住問:「兄弟,你在看什麼?」
癡兒似乎震動了一下,臉上馬上又恢復了孩子般的神態,憨憨地笑了一下:「姐姐,我在看潭水呀!我想下潭裡玩玩。」
莫紋見他恢復了癡態,心裡有些惋惜,微微歎了一聲,暗說:我不破壞他剛才的神思多好。便說:「聽說這潭裡有條大蟒蛇,你不怕它吃了你?」
癡兒嚇得退後了幾步:「姐姐,是真的嗎?那我們快走呵!」
船家說:「少爺,別害怕,這條大蟒蛇早已給人打死了。」
「哦?給人打死了?」
「少爺,在五十多或六十年前,這裡的確有條巨大的蟒蛇,吃了不少人。一天墨大俠來到了這裡,一招一掌,就將這條吃人的蟒蛇拍死,給這裡的人們除了一大害。」
莫紋驚訝:「墨大俠?」
「是!就是墨明智大俠,當時他跟少爺、小姐一樣的年紀。」(詳情見拙作《神州傳奇》第一卷)
莫紋不由用目光打量著慕容智,暗想:他剛才那麼神往地看著潭水,莫不是他在懷念他爺爺,而令他完全變了樣?這個癡兒,要是永遠像剛才那樣該多好。
癡兒卻感到奇怪:「沒名字?他怎麼會沒有名字?」
真是個癡兒,連自己爺爺的名字也忘了。莫紋說:「他就是你爺爺,你怎麼也不知道?」
癡兒睜大了眼睛:「我爺爺?我爺爺也來過這裡嗎?」
莫紋說:「兄弟,去古剎玩吧,你再說下去,就叫人笑死了。」
船家慢慢已看出慕容智是個癡兒。對癡兒的行動說話,並不奇怪,只是奇怪這個癡兒,連自己爺爺的事跡,也不知道。
莫紋、癡兒游完了古剎,對巖洞的上下左右、東南西北都有洞口並不怎麼稀奇,只奇異這麼一個小小玲瓏的山峰,居然會有這麼一個奇妙的大巖洞,也不知是哪些佛教徒將它建為寺廟。但這麼一來,這寺廟便與天下其他寺院都顯得不同了(可惜這麼一個有獨特風格的古剎,以後毀於兵荒之中,古剎再也不存在,只留下供後人憑弔的一個巖洞而已)。
游完了魚峰山後,他們便轉回船上。船老大笑臉相迎:「小姐、少爺,魚峰山好不好玩?」
癡兒說:「好玩好玩,什麼大肚菩薩、觀音菩薩、十八羅漢,全裝到巖洞裡去了。」
「少爺,還要不要到城裡玩耍?」
癡兒望著莫紋:「姐姐,我們還玩不玩?」
莫紋想了一下說:「別玩了,我們還是趕路吧。沿途兩岸好多州府,好多風景.夠兄弟玩的了。」
帶著這麼個癡兒在繁華的街市露面,不知要鬧出什麼事件來。人們見到癡兒時,必然會將目光投到自己身上來。莫紋可不願自己給人們當成稀奇古怪的動物一般看待,說不定身後還會跟著一大群小孩,那更少不了引起武林人士注目。要是讓癡兒一個人去玩,莫紋也不放心,說不定會有人將他劫了去,作為人質來威脅自己。
癡兒見莫紋說不去玩要趕路,十分失望,委屈地應了一聲:「我聽姐姐的話。」
莫紋問船老大:「東西買齊了嗎?」
「小姐,買齊了。」
「買齊了開船吧。」
「好!開船。」
兩位中年水手用撐篙一點岸邊,船慢慢地蕩出了江心,然後揚帆往下游而去。這時,已是下午未時申時之間,紅日偏西,陽光將江面照得金光亂閃。
莫紋回到自己艙房,略略巡視一下,擺放的東西,似乎沒人搬動過,但放在枕頭邊的行囊上的一絲青發,卻不見了。莫紋眉毛不禁揚了一下,是從窗口吹來的江風吹走了,還是有人翻動、搜索過自己的行囊?要是有人翻動,是誰?是船家還是別的武林人士?
莫紋解開行囊一看,心中更明白了。來搜索的人,手腳極為乾淨利索,不露半點痕跡。行囊中的金銀半點也不少,一些衣服更沒有翻亂,要不是自己放在衣服中做標記的一段短短的頭髮不見了,真是看不出來哩。很明顯,來人志在搜索慕容家的武功秘笈,而非盜取財物,是武林中極有經驗的高手。是黑鷹來過?因為俏郎君曾說過,黑鷹留下話:在前面等自己。但莫紋轉而一想,不可能是黑鷹。黑鷹雖然要奪取武功秘笈,可不會偷偷摸摸,他會光明正大地與自己比武,要自己主動交出來。不是黑鷹又會是誰?名門正派的人也不會這樣幹,那只有是黑道中的高手來過了。
莫紋義細心觀察了一下艙板,微微一笑,便轉出房來。走到前艙,見癡兒一個人伏在艙板上玩彈子,將兩顆珍珠在艙板上彈來彈去,玩得極有興趣,不禁皺了皺眉。這麼兩顆價值千金的珍珠,給人發覺了,不惹下殺身之禍?幸好船家沒,注意這是兩顆名貴的珍珠。
癡兒見莫紋來到,滿懷高興地問:「姐姐,你來和我玩彈子嗎?」
「兄弟,你爬山走路大半天,不累?」
「姐姐,我不累,我在練功。」
「練功?練什麼功?玩彈子功?」
癡兒咧著嘴笑了:「是呵!姐姐,我在練彈子功。老遠老遠的珠子,我一彈便中。姐姐,你和我玩,一定輸。」
「兄弟,你回房間休息吧,別玩彈子了。」
「姐姐,我不累呵!」
「不累,也跟我回房間休息去,沒事,不准出來!」
「姐姐……」
「去!」莫紋口氣嚴厲了。
癡兒茫然地望著莫紋,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收了珠子,不大情願地走回自己房間。莫紋又說了一句:「關上門,不准出來。」
「唔。」
莫紋見癡兒走進了房間,又從窗口看看兩岸,只見兩岸沒有村落,江面水勢平穩,也不見有什麼船隻來往,殷紅的夕陽掛在西邊山峰上。她踱到船尾,船家已在升火煮飯了。船老大見莫紋來到,連忙說:「小姐,這兒髒,請小姐到艙裡坐會,飯菜很快就弄好了,會給小姐、少爺端去。」
莫紋微笑說:「老丈,別忙,我想問你一些事。」
船老大說:「小姐有事要問我?」
「是呀,老丈,我們到前艙談談好嗎?」
「好,好,小老漢就來。」船老大向身邊摘菜的水了一個眼色,說:「小心把好舵,別觸了礁。」便跟隨莫紋來到前艙。
莫紋說:「老丈請坐。」
「不敢!小姐有話請說。」
「也沒什麼,在馬平縣城,我想問問有什麼人來過這條船沒有?」
船老大說:「沒有呀!」
「真的沒人來過麼?」
船老大沉思了一會,搖搖頭:「小老漢沒看見有什麼人上過船。小姐,你發覺有人上過船了?」
莫紋「嗖」的一聲,利劍出手,劍尖貼在船老大的心口上,含笑問:「說!你到我房間幹什麼?」
船老大頓時驚震得不能出聲,半晌才說:「小姐,小姐,我、我……」
「說!你到我房間幹什麼?」
「小、小、小老漢去、去、去打掃……」
「翻了我的行囊沒有?」
「沒、沒、沒有!小、小老漢只、只、只是打、打掃和、和整理一下而已。」
「你真的沒翻動過?」
「小老漢敢發誓。」
「這個誓你別發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行囊裡作了印記,只要有人翻動,我便知道。」
「你作了印記?」
船老大這一句話,真是不打自招。莫紋問:「你現在還有何話可說?說!你翻動我的行囊幹什麼?是不是在尋找慕容家的武功秘笈?」
船老大突然身形一閃,人已後躍出船艙,站在船頭上。這一身輕功,已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了。莫紋並不追趕,點點頭說:「果然是位高手,我幾乎給你瞞住了。」
船老大一變以往船家老實、忠厚的外貌,恢復了武林中人的豪氣,一笑說:「莫小姐好敏銳的目光,怎知老夫搜索過你行囊裡的東西了?」
「連這一點目光也沒有,我一個人還敢在江湖上走動?」
「莫小姐的機敬,老夫早已風聞,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你也真是,慕容家的武功秘笈,我會隨便帶在身邊走動?要是這樣。這份武功秘笈,早巳落到他人手中了,會輪到你嗎?」
「莫小姐將它收藏在一個秘密地方?」
「你問這話不嫌多餘??」
「不過,老夫還是勸小姐說出來的好。」
「我不說又怎麼樣?」
「不錯,論武功,老夫不是你的對手,請小姐別忘了,這是在老夫的船上。」
「你以為鑿沉了船,我就會屈服嗎?這條江,我並不將它看在眼裡。」
「小姐不擔心,那個癡兒呢?你不擔心他掉進江裡喂王八?」
莫紋暗想:這個癡兒,的確是個麻煩,怎麼帶得他離開船?但仍微笑說:「你們殺了這個癡兒更好,我正想不知怎麼打發他,他死了,我除了給他報仇外,就再沒任何拖累了!」
「你忍心看著他死?」
「別忘了,我可不是什麼名門正派人士,何況是你們殺死他,又不是我殺死他的,我有什麼不忍心的?不過,殺死了他,你們的結果,恐怕比他更慘,我會把你們折磨得生不如死的。」
船老大大笑:「老夫才不在乎這些。好了!老夫數三聲,你不答……」
他話還沒有說完,「咕咚」一聲,便翻倒在船頭上了。莫紋身似飛魂,如閃電般一下出現在他身邊,帶笑地問:「說呀!你怎麼不說了?」原來莫紋出其不意,隔空一縷勁指風,封了他的穴位,今他翻倒在船頭舵板上。再也不能動了。
船老大怎麼也想不到莫紋內力竟然這麼深厚,可以隔空出指封人穴位,頓時十分驚恐:「你、你、你怎麼不打招呼就出手?」
莫紋笑道:「我不是說我不是什麼正派人物嗎?再說,你搜索我的行囊,你跟我事先打過招呼沒有?」
驀然,一股凌厲的刀風在莫紋背後驟然襲來,原來是一位水手在船篷上,見船老大翻倒,急向莫紋偷襲。莫紋頭也不回,反手一劍,不但震飛了他的刀,劍鋒直下,也劈去了他的一條腿,「砰」的一聲,那人便跌落船頭,翻落江中去了。
莫紋瞧也不瞧—眼,若無其事地間船老大:「現在,你還要不要慕容家的武功秘笈?」
也在這時,癡兒驚恐地在艙裡叫起來:「姐姐,你快救我。」
莫紋聞聲—看,癡兒已落在另一個水手的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貼在癡兒的腹上,那水手猙獰地說:「你快放下我的老大,不然,我就殺了他。」
莫紋—時怔住了,叫癡兒別開門出來,想不到他竟悄悄出來,落到了船家的手中,莫紋定了定神說:「你要是敢殺了他,我叫你碎屍萬段。」
「我不管,你放了我老大,我就放了他。不然,我殺了他,就跳水逃跑。」
莫紋一看,這船家已將癡兒挾持到窗口前,他殺了癡兒,的確可以跳水而逃,並不是虛言恫嚇。要隔空點這船家的穴位嗎,而船家身上的幾大要害穴,全給癡兒遮擋了。封他手腕上的陽溪、陽谷、少海等穴位,只怕他略一動,鋒利的匕首便刺進癡兒的腹中,就算癡兒不死,也會受重傷。莫紋只好說:「好呀!你放了他,我便放了你的老大。」
「不!你先放了我老大,我才放他。」
「我放了你老大,你不放他,我怎麼辦?」
船老大說:「莫小姐,我們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也出言如山。只要莫小姐答應解了老夫的穴位,他自然會放了二少莊主。」
「好!我答應你們。」
船老大朝那水手說:「放了二少莊主。」
水手說:「老大,她還沒解開你的穴位。」
船老大厲聲地說:「快放了二少莊主。」
水手遲疑了一會,便放開了癡兒。癡兒見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鬆開,貼在自己肚皮上的怕人匕首也拿開了,驚魂方定,吁出了一口大氣,仍不知道趕快跑開,反而軟得坐在艙板上,嘟噥地怨著:「你,你箍得我脖子好痛呵!」
莫紋一怔:「兄弟,你沒事吧?」
「姐姐,我就是脖子有些痛。」
莫紋瞪著眼問那水手:「你傷害了我兄弟?」
水手驚慌地說:「我,我沒有傷害他。」
這個水手不知是用力過度,還是太過緊張了,一旦鬆開癡兒,渾身也軟得坐下來,依靠著窗口在透大氣。
莫紋不放心,人如急電閃入艙內,提起癡兒到一邊去。看看癡兒,見他身上的確沒受到任何傷害,才放下心來。她再看看那個水手,見他渾身無力地坐在窗口下,心想:他怎麼這般沒用,還想殺人跳水逃跑。
莫紋哪裡知道,這個水手體內一半的內力,叫癡兒不動聲色地吸去了。除了巫山一代神醫公孫茵茵,任何人也不知道癡兒慕容智身懷「春陽融雪」這門可怕的絕技。她看了只暗暗奇異而已。
水手有氣無力地說:「莫小姐,我放了二少莊主,你可以放了我老大吧。」
莫紋笑問:「你想我會放開他嗎?」
水手驚恐起來:「莫小姐,你——!」
「我可以放了他,你嗎,我可沒答應。」
「你,你要殺我?」
「誰叫你弄得我兄弟脖子痛。」
「好!只要你放了我老大,你殺我吧。」
「看你不出,還有這麼一股義氣,那麼,我成全你啦!」莫紋說時,手中的劍晃了晃。
船老大在船頭叫道:「莫小姐,你殺老夫好了!請別傷害了他。」
癡兒也叫道:「姐姐,你不能殺人。」
「兄弟,他剛才想殺你哩!」
「不,不,姐姐,我怕。」
「你怕什麼?」
「姐姐,我怕見死人。」
船老大又在船頭說:「莫小姐,老夫願一命換他一命。再說,這一切的事,不關他的事,是我一手造成的。」
水手也說:「莫小姐,你殺我好了,千萬別殺了我老大。」
莫紋想不到他們竟會爭著死,這在黑道上可少見了。其實,她也不是真的要殺這個水手,只想給他一點教訓而已。於是便收了劍,一道指風,解開了船老大的穴位,說:「我不殺你們,你們將船靠岸。」
癡兒問:「姐姐,我們不坐船了?」
「兄弟,這條賊船,你還敢坐嗎?」
船老大走進艙來,朝莫紋一拜說:「多謝莫小姐不殺之恩。」
「哎!別拜我,要拜,你拜你那個水手去,是他救了你。」
船老大說:「莫小姐說笑了!我們兩人,都是莫小姐的劍下遊魂。」
「那你們送我們上岸吧。」
「莫小姐真的不坐船去廣州了?」
「對不起,我這個人也頂怕死的,我害怕你們再做手腳,防得了一次,防不了第二次。」
「莫小姐,老夫並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不殺之恩,終身難忘。別說老夫今後不敢生異心,就算生,以莫小姐的機靈、智慧和武功,老夫怎麼也害不了莫小姐。」
「你們希望我仍坐船?」
「老夫不過以此相報莫小姐不殺之恩。莫小姐不相信,也容許老夫送莫小姐到一處州府之地。這兩岸並沒村落,天色近夜,莫小姐人生路不熟,又何處投宿?」
莫紋看看兩岸,確是四野無人,暮色蒼茫,夜幕將垂,便點點頭說:「好!我就再相信一次。」
船老大大喜:「多謝莫小姐。」他朝那依窗而坐的水手說:「阿水,起來吧,準備晚飯,伺候小姐和少莊主。」
「是!老大。」
莫紋揚揚眉問:「你不會在飯菜中下毒藥吧?」
「莫小姐,你看老夫是不是下毒的人?」
「不錯!你要下毒,在昨夜和今天一早,早已下毒了。老大,你到底是哪一條道上的人?看你們的行為,可不像黑道上的人。」
「老夫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條道上的人。」
「請問老大高姓大名?」
「不敢,小姓韋,賤名一江。」
「韋一江?」莫紋不由一怔,「莫不是江湖上人稱嶺南江中一叟?」
「見笑了。」
莫紋襝衽說:「小女子得罪,望前輩見諒見諒。」
江中一叟慌忙回禮說:「莫小姐千萬別這樣,得罪的是老夫。都是老夫一時起貪念,以經不起別人唆使,想看看慕容家的武功秘笈,幹了這麼一件傻事。」
「哦?誰唆使前輩了?」
「就是莫小姐剛才打發到江中的人。」
莫紋又有點驚訝:「他不是前輩的人?」
江中一叟搖搖頭:「他是大瑤山的人,前來遊說老夫。」
「那麼說,小女子殺了他,前輩不會怪我了?」
江中一叟一笑:「莫小姐不殺,老夫遲早也會幹掉他的。」
「前輩為什麼要殺他?」
「他威脅老夫加入他們的山寨,你想,老夫會答應麼?」
莫紋也笑起來:「大瑤山的山賊怎麼這般的不自量!」
驀然,江中一叟大叫一聲:「不好!」人似流星,閃出船艙,從船篷上躍到船尾,用力將舵一擺,使船頭一個急轉彎,避開了迎面而來的一堵山崖。
原來船順江而下到這一帶時,江面水勢急湍,又是江的轉彎之處。幸而江中一叟眼明手快,避免了船頭撞在江邊的崖石上,不然,船便粉碎了,人也會拋落急流中。
莫紋看得也不禁失色,暗叫好險。這時船在急流中,飛一般地往下流而去。暮色之下,只見兩岸峭壁懸巖往後飛逝旋轉,真是一處險灘。好一會,船駛出了險灘,江面又恢復了平靜,一彎冷月,已升起江面。江中一叟在船尾叫道:「阿水,掌燈!」
阿水應了一聲,點燃的一盞防風燈,掛在桅上。同時也在艙中亮了***,又去船尾升火煮飯了。癡兒這時問莫紋:「姐姐,這老頭兒是好人嗎?」
「他呀,是壞人中的好人,好人中的壞人。兄弟,你看他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
「他跟我差不多。」
「跟姐姐差不多?那不是好人嗎?」
「我是好人嗎?」
「姐姐當然是好人啦!」
「別忘了,我可是偷你家武功秘笈的人。」
「我也偷了我家的東西。」癡兒咧著嘴笑著。
莫紋覺得,癡兒雖然形同小兒,心地卻是善良的,有善惡之分,更能不顧生死去相助他心目中喜歡的人。
這時,江中一叟端著飯菜進艙。莫紋一見忙說:「前輩,怎能要你親自來?你叫我們去吃好了。」
江中一叟哈哈笑著:「小姐,別忘了你是我小老漢的僱主,伺候是應該的。」這位武林怪叟,又恢復了船老大的面目。
癡兒說:「老伯,怪不得我姐姐說你是個好人。」
莫紋感到有些尷尬,正想說,江中一叟哈哈笑著說:「我是好人?只是頭頂上生瘡,沒有腳底下流膿而已。」
癡兒愕然:「老伯,你頭頂沒有生瘡呵!」
「有,怎麼沒有?只是少爺沒看見罷了。」
「真的?」
莫紋說:「兄弟,你少說兩句好不好?」又對江中一叟說,「前輩,我兄弟先天缺陷,不懂事,你別見怪。」
「哪裡,哪裡,他永遠保持一顆童心,這是任何人也做不到的。來,你們用飯吧。」
「前輩,我們一塊坐下吃不好?」
「小老漢可不敢放肆。」
「前輩,你這樣說,就是看不起我們了。」
江中一叟不由望了莫紋一眼:「江湖上有人說我怪,我看你比我更怪。」
「那就更好了,我們就算交個朋友怎麼樣?」
江中一叟豪氣頓生:「好!我就交你這個朋友。我去拿酒來,咱們喝上兩杯。」
癡兒一聽有酒,便說:「老伯,我也要喝酒。」
「那太好了。莫小姐,你哩?」
「前輩別叫我什麼小姐小姐,直叫我莫紋好了。酒嗎,我也可以奉陪兩杯。」
「痛快!」
江中一叟很快從船尾艙下捧了一罐桂林三花酒來,拍開封頂,酒香滿艙。倒滿了三大碗酒,端起碗對莫紋、癡兒說:「我們是不打不相識,來,我先乾為敬。」說完,便一口而見底。
癡兒也端起一碗酒來:「大伯,我也敬你一碗。」便骨突骨突地將一碗酒喝光了。
莫紋以奇異的眼光看著癡兒,癡兒說:「姐姐,輪到你啦!」
莫紋有些為難:「我酒量沒你們那麼好,只好隨量了。」說完,只呷了一口,將碗放下。
癡兒說:「姐姐,我幫你喝完。」
「你不怕醉倒?」
「姐姐,我不會醉的。」癡兒說著,真的將莫紋的一碗酒端過來,又骨突骨突像喝水一樣一喝而光。
江中一叟一見說:「好酒量,小兄弟,來!我們再乾一碗。」
「好!」癡兒欣喜地叫起來。他也不知道桂林三花酒是高度的烈酒,三碗酒下肚,引得他一身熱烘烘、嘴麻麻的。他只覺得好玩,跟著頭也稀里糊塗,舌頭也大了,說話含含糊糊,吃了一口菜,又倒酒喝。
莫紋又是驚異,這癡兒真的好酒量哩!癡兒喝了一碗又要再喝,莫紋說:「唉呀!兄弟,別飲了,小心醉倒。」
「姐姐,我、我、我沒、沒醉。」
癡兒話沒說完,「嘩啦」一聲,人仰面翻倒,坐的椅子也翻倒了,醉得不成樣子。
莫紋搖搖頭:「叫你別喝,還喝!」
癡兒掙扎爬起來,一邊說:「我、我沒、沒醉,我、我、我還要喝,喝——」可是,他哪裡爬得起來,趴在艙板上不能動了。
江中一叟說:「小兄弟,你真的醉了,來,我扶你到房間裡睡去。」
莫紋抱歉地說:「前輩,給你添麻煩啦!這個癡兒……」
「莫小姐,別客氣。」江中一叟抱起癡兒到後艙房裡放下,給他蓋上被,便轉了出來,說:「莫小姐,我們吃飯……」
莫紋說:「哎!你最好別再稱我什麼小姐了。你要是當小女子是你的朋友,乾脆叫我莫丫頭好了。」
江中一叟哈哈笑著:「好!我就不客氣叫你丫頭,你也別叫我什麼前輩了,叫我韋老頭或老頭子吧!」
莫紋笑著:「這才對啦!不比那文縐縐的稱呼好聽得多?而且才不生疏嘛!」
莫紋為什麼對江中一叟這麼快就成了忘年之交?除了江中一叟剛才與阿水在生死關頭互相爭死的義氣外,更主要的是自己下山時,二師姐司徒佩佩告訴她說:「紋妹,你有機會到嶺南去,見了嶺南江中一叟這怪老頭子,代我問候他一聲。」
「二姐,江中一叟是你親人?」
「不!他是一個值得相交的人。」
「哦?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一個邪不邪,正不正的怪老頭,真名叫韋一江,江湖中人都稱他為江中一叟,水上功夫極好,為人頂重義氣。不過,你恐怕不容易找著他。」
莫紋下山後,果然聽說有這麼一個怪叟,不論黑、白兩道,全不賣帳。既不趨炎附勢、仰慕武林高人,拜倒在什麼名門之下;也不畏懼強梁魔頭,有時還跟一些別人不敢招惹的魔頭人物開開玩笑。他一個人在水面上獨來獨往,笑傲江湖幾十載。
有時,他神不知鬼不覺竊去劣跡斑斑的土豪惡霸的財富田契,一把火燒去了他們苦心經營的莊園,弄得他們一夜之間變成了窮光蛋;有時也跟某些德高望重、驚震武林的名門正派的掌門人開開玩笑,摸去他們心愛的奇珍異寶,轉回來又當面賣回給他們,弄得你啼笑皆非。有的全然不知道是他幹的;有的雖然知道是他暗中弄了手腳,卻苦無證據,奈他不何。這一次,要不是莫紋在行囊中放了一絲頭髮為記認,也根本發現不了他。何況他一直混跡在一般的船家之中,誰都不去注意一個外表忠厚、怕事的船老大,會是一位武林中的高手。
當然,武林中不乏恃藝凌人,橫蠻霸道不講理的人,尤其是黑道上的人物,他們捕風捉影去找江中一叟晦氣,甚至揚言要殺了他才解恨。一來江中一叟混跡在水上人家,行蹤飄忽不定;二來江中一叟武功雖然不在一等一的上乘高手之列、但也是武林中的一等高手。去找江中一叟的人不是撲空,就是被江中一叟拖得東奔西走,累得精疲力倦。有的給拋進江中淹得半死,仍然見不到江中一叟的真面目,去找他尋晦氣的人,沒一個能從他身上討得半點好處,不是灰頭灰腦地走了,就是給弄得殘廢而歸。要不是莫紋出其不意隔空封了他的穴位,江中一叟完全可以跳水而走,說不定會將莫紋翻到江裡去,而且還不知道他就是江中一叟。
現在他聽了莫紋這一句話,更符合他的怪性格了,連說好,端起大碗又一飲而盡,說:「丫頭,看來我翻你的行囊是翻對了!」
「哦?你不擔心我的劍?」
「算了!要不是我一時大意,想不到你會隔空封穴,你那劍,殺不了我。不過這樣可好,我交了你這丫頭做朋友。」
「你是不是想要慕容家的武功秘笈?」
「我要它幹嗎?」
莫紋笑問:「你不想要,幹嗎去翻我的行囊?」
「我只是好奇想看看而已,並不打算將它偷走。偷走了,你能放過我嗎?就是偷走了,我也不想學,只好埋藏在深山大野之中,別讓它流到一些居心不良之人的手中,而危害武林。」
「現在它在我的手中,你不擔心?」
「丫頭,你的行為,我打聽清楚了,你不是那種想雄霸武林的人。」
「老頭子,你這麼相信我?」
「丫頭,我自問不會看錯人。不過,我不大明白,以你這樣的武功,大可縱橫武林,何必要去奪取這份武功絕學,招來黑、白兩道人的追殺?」
莫紋眨眨眼:「老頭子,因為我想成為武林霸主。」
江中一叟笑道:「丫頭,你不是這樣的人,心不夠狠,也不夠黑,成不了武林霸主。」
「你從哪點看出我不夠狠不夠黑了?」
「你要是夠狠,也不會放了冷氏三雄;夠黑,還帶著二少莊主在身邊嗎?」
莫紋笑道:「原來昨夜裡,你什麼都看得清楚,還裝得像老實巴巴、膽小怕事的船老大哩!怪不得沒人認出你了。」
「好了!丫頭,你真的要去廣州?」「老頭子,你看呢?」
「我看不準。不過,我要告訴你,明天夜裡要過武闞、經大籐峽,那裡水急、灘險,更是大瑤山闞家寨強人出沒的地方,你殺了他們的二寨主闞雲海,你不擔心?」
「老頭子,闞家寨在大瑤山什麼地方,你一定很清楚吧?」
江中一叟會意:「那我們要在武宣縣城過一夜了。」
「幹嗎要過一夜?」
「丫頭,我可不敢白天去闖闞家寨,夜裡嘛。我就有這個膽量了。」
「你是要出其不意,令他們措手不及?」
「這就事半功倍了。我小老頭可不願學什麼名門正派的人,在幾百人前面公開叫陣,充什麼英雄好漢。」
「好!我聽你的話。」
「端掉了這一窩螞蟻,我今後過大籐峽,再不用提心吊膽啦!」
第二天的黃昏,他們出現在武宣縣城下江岸亂石灘。莫紋和癡兒,都已換上了船家人的裝束。
夕陽下,遙望大籐峽,只見兩岸奇峰峻嶺連綿無邊,江面水浪突起,暗流急湍,水下礁石處處,別說夜裡沒人敢過大籐峽,就是在白天,不熟悉航道、沒有經歷豐富的船老大,也不敢貿然闖大籐峽。所以一般船隻,下到了武宣,都要在這裡泊岸,住宿一夜,到了明天太陽升起,才敢闖大籐峽。因此武宣城下江岸,停泊了不少的大大小小船隻,江中一叟的船,混雜在各船裡,不引人注意。的確,武宣縣城,有不少是大瑤山闞家寨的線眼。所以莫紋、癡兒才換了裝束。
莫紋在船尾輕問江中一叟:「老頭子,你敢不敢夜裡闖大籐峽?」
江中一叟一笑,輕說:「我才不將它看在眼裡。丫頭,你要是不擔心,明天夜裡我們闖大籐峽怎樣?」
「好呀!我也想看看你水面上的功夫。有沒有像二姐說的那麼玄乎。」
「丫頭,萬一你掉進了水裡,見了龍王爺,可別怨我。」
「不行!我一定要告你謀財害命。」
說著,兩人相視笑起來。癡兒走了進來,問:「姐姐,你們笑什麼呀?」
「笑你呀!」
「笑我什麼?」
「笑你昨夜裡盡丟醜,一夜盡說醉話。」
「姐姐。我沒有說醉話。」
「你醉得一塌糊塗,知道嗎?今夜裡吃過飯,給我早點睡去。」
「姐姐,還有沒有酒喝呀?」
「你還想喝酒呀?小心我將你扔到江裡去餵魚。」
癡兒嚇得不敢出聲了,半響才問:「姐姐,魚會吃人嗎?」
「魚怎麼不會吃人?」
「魚那麼小,能吃人嗎?只有人吃魚才是呀。」
莫紋含笑不語。江中一叟說:「小兄弟,魚不但會吃人,連這條船也能一口吞下肚去。」
癡兒睜大了眼:「有這麼大的魚嗎?」
「有呵!」
「真的?那是什麼魚?」
「海裡的鯨魚,它像一座山那麼大,人到了它肚子裡,就好像我們吃一顆黃豆一樣。」
癡兒又驚愕得半響不能出聲了。
是夜,莫紋早早打發癡兒去睡,又擔心他半夜裡醒來出事,便點了他的昏睡穴,讓他一睡睡到大天光。江中一叟又吩咐阿水好好照顧慕容智後,便與莫紋在夜幕下,掠身飛躍上岸,朝群峰中的闞家寨而去了。
直到臨近天光時,他們兩個又似疾鳥般飛回船上,一看,癡兒在房間仍沉睡不醒,阿水也在前艙的艙板上睡著了。而在東邊的群峰中,火光沖天而起,染紅了半邊夜空。
莫紋笑著說:「老頭子,你也真會放火的,一放就是四五處火頭,叫闞家寨的賊人們大亂。」
江中一叟愕然:「丫頭,怎麼是我老頭子放火了?我只點著了一處,那幾處不是你放的麼?」
莫紋說:「老頭子,你別盡打哈哈,火不是你放的,有誰去放?我尋人廝殺還來不及。哪有時間去放火?」
江中一叟動疑了:「丫頭,我說的是真的,我只放了一處火,就碰上了一個厲害的對手,幾乎給他纏得不能脫身。」
「老頭子,你不是給我說笑吧?」
江中一叟臉色凝重:「丫頭,要是那幾處火不是你放的,恐怕有一位高人在暗中出手幫助我們了。」
莫紋見江中一叟不像是打哈哈說笑,也愕異了:「有一位高人暗中相幫我們?」
江中一叟驀然想起,問莫紋:「丫頭,我在危急中,是不是你奔過來出手相救,殺了那個厲害的對手?」
莫紋訝然:「沒有呵!我一直在前寨戰那闞家五狼,沒到過後寨。老頭子,真的有人救了你?」
「丫頭,那人跟你一樣,蒙了面,身穿黑衣,身手非常敏捷,劍法也跟你一樣,神奇莫測,一招就將那厲害的對手挑翻了,還揮手叫我到前寨去。他呢,又撲到群賊當中,劍光起處,賊人們傷的傷,死的死。這人功夫了得。」
「那人會是誰?」
那人到底是誰?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