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光把蘇州府完全控制以後,曹家徹底沒招了,想要派人去京城求援,可是府邸已經被嚴密的監視起來,那些參與了圍攻欽差行轅的織造署官員和曹家的幾房男丁也都被蘇州府派人請了去。
曹府上上下下慌作一團,老爺和大爺已經兩天沒回來了,府門外總站著幾十個面色陰冷,身穿黑袍的傢伙,送菜送水的車子都要檢查一番,還有昔日裡總是滿面獻媚笑容的蘇州府快班衙役也忽然變得凶神惡煞一般,抓走了幾位爺,丫環傭人們之間悄悄流傳著曹家就快被抄家的小道消息,一些膽子大的奴才已經開始盜竊府裡值錢的玩意為自己準備後路了,幾個夫人姨娘也是愁容滿面,整日的哭哭啼啼,看著這一切,曹老夫人也心力交瘁,無力支撐。
小少爺曹沾剛開始還覺得有些興奮,因為爺爺和爹爹都不能管他了,可是很快他就意識到情況的不對了,首先是他不能隨便出去出府玩耍了,就連從馬房後門溜出去都有人堵著,再就是家裡面不正常的氣氛,一派風雨飄搖的架勢。
曹府上下都在焦慮不安的等待著最後的結果,等待是最痛苦,最熬人的,幸運的是欽差大人同樣不喜歡等待,抄家的隊伍很快就進駐了曹府,查辦江南織造是早已得到皇上首肯的事情,所以劉子光並不顧慮朝堂上的阻力,擔心的只是曹家在蘇州根基深厚,引起大規模的混亂就不好收場了,好在有汪磊和李鵬這哼哈二將的全力配合,將一切即將發生的騷亂撲滅在了萌芽狀態。
劉子光還有一招殺手鑭,那就是戶部派出的清查使,幾個老傢伙都是清吏司的能人,尤其擅長查賬,織造署別說貪污巨萬了,就是沒問題都能給查出問題來,再加上曹家犯下的幾起命案,這回真是想翻身都難了。
紅衫團抄家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幹起這事來駕輕就熟,曹家的男丁女眷每人攜帶了隨身的衣物都押送到一間寺廟看管起來,丫環傭人另行處理,曹沾在押送的隊列中茫然的走著,忽然一人指著他喊道:「就是他糟蹋了我妹子!」
曹沾抬頭看去,驚愕道:「花大哥怎麼是你?襲人呢?怎麼回家省親這麼久都不回來?」
前來指認罪犯的正是花炮,他咬牙切齒道:「呸!誰是你哥,我妹子早被你們家逼死了,你少裝不知道!」
曹沾大驚失色:「襲人死了?到底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說話間兩眼已經含淚,花炮卻不聽他那一套,叫來兩個士兵將其綁了起來,女眷們看見曹家的心頭肉被五花大綁起來都哭著喊著過來阻攔,被李鵬手下的官兵用竹棍攔了回去。
曹寅父子倒也硬氣,被連續拷問了兩個晝夜也沒招供,劉子光雖然是欽差,但是並沒有兼任都御史的職務,所以對曹寅這個級別的官員並不能進行審理,只能收集好證據上報三法司論處,織造署舞弊貪污一案牽扯的也比較廣泛,不是一天兩天能審完的,劉子光抓小放大,先拿曹顒指示人砍斷工匠手臂一案和曹沾強姦丫環,逼死人命一案開刀。
這兩件刑事案件都和織染局工匠花老漢一家有牽連,花老漢是花炮的父親,在織染局干了大半輩子活,一雙巧手遠近聞名,織造署用最多的提花機據說就是他參與設計的,染坊用的三原色染料也是他研究出來的,可就是這樣多才多藝的匠人不但得不到重用,連基本的口糧都領不到,半年前的一次工匠抗議行動中,花老漢因為抓住曹顒的轎子不放手,被曹家惡奴殘忍的斬斷了右手,事後還將花老漢開除了匠籍,花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在曹府當丫環的女兒花珍珠回家了,聽說是因為勾引小少爺作了苟且之事,敗壞了門風才被趕回來的,鄰居們不免指指戳戳說些閒話,珍珠整日在家茶飯不思垂淚不語,沒幾天就在一個寂靜的夜晚懸樑自盡了,經檢查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花珍珠不是花老漢的親生女兒,而是母親帶過來的遺腹子,十五年前花老漢從河裡救起了一個帶著嬰兒自盡的女子,那女子後來嫁給了帶著兒子花炮艱苦生活的鰥夫花老漢,一家人過的和和美美,花炮對這個不是親生的妹子照顧有加,別提多疼愛了,現在妹子被逼自殺,還是一屍二命,哪能不讓他怒火萬丈,曹家那個小少爺的風流名聲全蘇州都知道,自家妹子乖巧單純,定是被那廝騙奸的,花炮請人寫了狀子,兩案並一案,把曹家給告了,可是蘇州府哪一任知府也不願意接手這個燙山芋,反而將花炮治了個誣告的罪名丟進大牢關了幾天。出來以後花炮就整天尋思著報仇,曹家勢大,無力暗殺,只能走告狀的路子,於是就有了前幾天織染局拚死告狀的故事。
花炮和他爹一樣是個能人,不光心靈手巧,還一腔正氣專愛打抱不平,所以很受貧苦工匠們的愛戴,儼然是新一代的工人領袖,當欽差大人行轅遭到曹家人圍攻之時,他振臂一揮就能拉起數千人來,也不是白給的。劉子光正是看中了花炮的這幾條優點,已經將其收為己用。
花炮作為原告已經跪到了蘇州府的公堂上,審理刑事案件的是蘇州府的推官,此人已經得了汪磊的指示,務必將此案辦成鐵案,所以審理工作進行的非常順利。
曹顒指使奴才砍斷花老漢的手臂一案罪證確鑿,事實清楚,當時在場的幾百名工人都能作證,行兇的奴才業已歸案,對犯罪事實也供認不諱,承認是奉了曹顒的命令才下此狠手的。
審案之時,欽差大人就坐在公堂之上聽審,這位大爺在大理寺的壯舉可是傳遍了江南,而且還頂了一個劉青天的名頭,推官哪敢班門弄斧,只好按照大明律從重的判了曹顒:革除官身功名,流放三千里,賠償花家紋銀三百兩。
曹顒知道大勢已去,並不辯解什麼,只是磕頭請求放過自己的兒子曹沾,說強姦丫環襲人一案也是自己所為,這可是個爆炸性的新聞,推官不敢馬虎,立刻傳曹沾並花家一干人等上堂對質。
「曹沾,本官問你,你可認識花家女兒花珍珠?」推官一拍驚堂木,喝問戰戰兢兢跪在下面的曹沾。
曹沾昨晚是在蘇州府的大牢裡睡得,頭上還沾著草棒子呢,他面容憔悴心神不寧,遠沒有原來那種翩翩美少年的風采,聽到驚堂木發出的聲響嚇得一激靈,慌忙答道:「認識,花珍珠就是我的大丫環花襲人,這個名字還是我給改的。」
「那你有沒有和花珍珠行那苟且之事?」推官繼續逼問,其實推官心裡也明白,大丫環就是姨娘的後備隊,哪有大丫環和少年清清白白的,這案子著實沒什麼好問的,只是父子倆人做了一回連襟有些少見。
曹沾扭扭捏捏的不想作答,被站班的衙役拿水火棍在地上一陣亂搗嚇得趕緊坦白:說他和襲人早有了枕席之事。
雖然是很無聊的豪門家庭糾紛案子,但是有欽差大人在一旁津津有味的聽著,推官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認真審理,再次詳細訊問了曹顒,終於把事情弄了個水落石出。
原來這花珍珠本是曹府買來給老夫人做貼身丫環的,後來被曹顒看中,三番五次想染指,被曹顒的正房王夫人發覺,搶先一步將花珍珠要來給兒子做了大丫環,珍珠這丫頭雖然和少爺同一天的生日,但是比曹沾成熟多了,心思又細,人又利索,照顧少爺起居最好不過了,於是珍珠姑娘就做了曹沾的貼身大丫環,被改名為襲人,本來襲人是個很本分的女孩,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見了曹沾就特別的親切,沒幾天兩人就初試雲雨,小女孩變成了小女人,顏色更加嬌媚,被曹顒看在眼裡,饞在心頭,終於有一天尋個機會將其推倒了。
這件事被王夫人發現以後,覺得很不成體統,不便對丈夫發火,便把氣撒到襲人身上,將其責打一頓後趕回了花家,還宣揚她風騷淫蕩,勾引小少爺什麼的,花襲人,也就是花珍珠回家之後沒兩天就上吊自殺了。嚴格的說這件案子很難判罰,丫環就是主人家的奴才,睡了也就睡了,就是大明律上也沒規定主子不能睡丫鬟,至於回家以後自殺,那跟曹家就沒什麼責任了。
推官覺得這案子不好處理,硬要判曹家有罪,恐怕自己以後要淪為官場笑柄了,可鎮武伯那尊大神坐在那裡又不好公然宣判曹顒無罪,無奈之下他只好把這個皮球踢過去。
推官正想向劉青天討教一下此案應當如何處置的時候,事情忽然發生了巨變,花家娘子,珍珠的親生母親忽然昏倒在當堂。
一番掐人中,灌清水之後,花家娘子終於緩緩甦醒,大放悲聲:「冤孽啊,都是冤孽,我們娘倆都這麼苦命,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十五年前死了利索啊。」
曹顒和曹沾跪在大堂的另一端,本不敢正眼瞧花炮一家,此刻聽到悲聲不免抬頭看去,霎那間父子倆同時發出呼喊:「侍萍!」「襲人!」
花家娘子的年歲不大,也就是三十出頭的樣子,身段面容和女兒珍珠非常相似,難怪曹沾誤以為是襲人,不過曹顒喊出來的名字才是花家娘子的真名。
「對,我就是十五年前那個風雨夜被你趕出來的侍萍!珍珠是我的女兒,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居然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花家娘子咬牙切齒的要撲過來撕扯曹顒。
眾人震驚,一時間居然沒人上前阻止,直到花家娘子撲到曹顒面前,曹沾才擋到了父親面前喝道:「你這個瘋婆子要做什麼?」
曹顒卻扯住了兒子說道:「別攔著她,她是你的親生母親啊,襲人是你的雙胞胎姐姐,報應!都是報應!」
花家娘子聽到這話也呆住了,簪子脫手而出,伸出雙手捧住曹沾的臉癡癡的說:「你是寶玉?你真的是寶玉?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兒!曹家不是說你一生下來就夭折了嗎?讓娘好好看看你。」
曹沾幼小的心靈不能接受這麼大的刺激,他現在已經暈頭轉向了,什麼母親,姐姐,雙胞胎的,這都是哪跟哪啊,這個長得很像襲人姐姐的瘋婆子到底怎麼回事,居然知道自己的奶名,他被花家娘子捧著臉不敢亂動,不知所措的呼喚著曹顒:「爹爹救我。」
卻聽得後面一聲響,回頭看去,只見曹顒已經一頭撞到公堂的柱子上,鮮血腦漿流了一地,顯然是沒救了。
「爹爹!」曹沾哭叫著撲到曹顒的屍首旁搖晃起來,希望能將父親搖醒,那邊花家娘子已然是瘋了,癡癡傻傻的喊著:「兒子,女兒,寶玉,珍珠,一個都不能少,嘻嘻。」
在場之人目睹此慘劇都傻了眼,就連劉子光都沒預料到會有這麼一齣戲,這案子是不能再審了,他起身對推官輕聲說道:「老天已經給報應了,這事從輕發落吧。」說完帶著手下徑直去了。
此時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雨,如果有雷聲就更好了,劉子光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