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光冷笑著質問曹寅,曹寅是江南織造的總負責人,哪裡認得這尋常工人,於是他將探尋的目光瞧向自己的兒子,曹顒瞇著眼盯了那工人一眼,拱手對劉子光說道:「啟稟欽差大人,此人根本就不是織染局的工匠,他所說的一切都純屬子虛烏有,至於他所說的什麼花珍珠,更是造謠中傷,曹家根本沒有這號丫環。還望大人明察。」
「大人啊,小人從十四歲開始就在織染局做工,至今已經有十個年頭了,怎麼能說不是織染局的人呢,這些工匠都認識我的,我家妹子本名花珍珠,在曹府的名字是花襲人,曹府那些下人們也都是知道的。」花炮急忙辯解道。
「來人啊,叫幾個工匠過來認人。」劉子光喝令道,侍衛立刻到後面找了幾個工匠過來,可是那些人見了花炮之後都支支吾吾的不敢說話,過了半天才有個人站出來說:「回大人的話,這個人咱們都不認識。」劉子光定晴看答話的人正是剛才說攢錢買烏篷船的那個工人,他制止住剛要開口爭辯的花炮,把那名工匠叫了過來問道:「把你的雙手伸出來。」
那人遲疑著不知所措,下意識的抬眼去看曹顒,後者立刻將眼神挪開,工匠無奈,只好將兩隻白白胖胖保養得極好的手伸出了攤在大家面前。
「花炮,把你的手也伸出來。」
花炮聞言趕忙伸出兩手,只見兩隻被染料浸泡的五顏六色的手已經有不少地方潰爛了,指甲蓋裡也全是經年的顏料印跡。
「誰是工匠,誰不是工匠,還用本官說麼?別說這些肥頭大耳的工人了,就是著工廠八成也是假的,你們真以為本官那麼好騙麼?哼!」劉子光嚴厲的眼光掃過曹家父子,語氣逐漸重了起來。
「青天大老爺啊,這個地方本來就是他們用來應付上官視察的,真正的染坊尚在一里之外。」花炮這次冒死告狀也是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來的,據京城回來的老鄉說,這回前來蘇州的欽差大人是個出了名的青天,最喜歡幫窮人打抱不平,所以他才有此一舉。沒成想傳言居然是真的,這位大老爺果然是明察秋毫。
「咱們到真正的染坊走走吧,兩位曹大人難道不想讓本官去看麼?」劉子光冷笑道,曹家父子尷尬萬分,這個漂亮整潔的織染局示範場地是專門弄出來給上官視察用的,多少年都過來了也沒有人較這個真,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如此的不識趣,難道真的是要和曹家為難到底了?
劉子光畢竟是身負皇命的欽差,曹家父子無奈之下只好陪同著一起到一里之外真正的織染局去看,花炮在前面領路,不一會兒就到了地方,只見此處和佈局和剛才的工廠基本一致,但是工作環境要差上十倍都不止,噪音、粉塵、濕氣、溫度都極大,繅絲機的熱鍋煙霧騰騰,蒸汽驅動的紡織機、提花機單調的重複著機械運作,染坊裡的氣味刺鼻,能把人熏暈,工人們身穿破舊的衣服忙忙碌碌的工作著,沒有人注意到這群烏紗圓領的官員的到來。
「老少爺們們,欽差大人被我請來了,大家有什麼冤屈趕緊說啊。」花炮大聲叫道,工人們驚愕的回頭看過來,卻沒有人響應,直到身穿官服的劉子光親自發了話,這些目光木訥的工人們才停下手上的活計逐漸圍攏過來。
看見工人們圍攏過來,曹顒向手下一名管工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扯著嗓子喊道:「大家不要急,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欽差大人走後曹大人都會幫大家解決的。」
聽了這話,工匠們又不敢說話了,管工的意思很明白,欽差大人只是到蘇州公幹而已,曹家可是執掌江南織造署數十年之久的老地頭蛇,現在貪圖一時嘴快把曹家告了,等欽差一走還能有個好?
「狗東西,欽差大人還沒發話,哪裡輪到你在這裡裝大!」劉子光身後的侍衛也不是省油的燈,看到自家大人面露怒色,逕直就上去將那個胡亂說話的管工一把揪住暴打起來。
曹家父子的臉色變得很差,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可是此時也不便多說什麼,只能跟著幫腔:「這狗東西著實該打。」
工人們看到嚇唬他們的管工被欽差大人的隨從暴打,曹家父子也是一副老老實實沒脾氣的樣子,感到似乎討回公道的機會來了,於是一個個七嘴八舌的控訴了起來,大多是指責織造局無故剋扣他們的口糧,少發甚至不發口糧,即使發放了也是摻了許多沙子的陳谷,更有工匠因公受傷的,不但沒有一分銀子的撫恤,還被無情的幹出了工廠,在外面淒涼的死去。平日對工匠的打罵毆打就更不要提了,絕對是家常便飯。
織染局的工匠們有許多是北方來的難民充當的,所以他們說的話劉子光都能聽懂,他越聽越生氣,這簡直就是黑心資本家嘛,剝奪工人的剩餘價值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不是工人是奴隸!
劉子光不是盲目的善良之人,他明白要想壓低成本就必須在人工上入手,當年利國鐵廠用他們這些奴隸不就是如此麼,恐怕比這些工匠還要更苦一些,可是鐵廠是私人企業,江南織造是朝廷的產業,賺取的銀子都應該上交國庫,如此壓搾工匠得來的銀子如果都上繳戶部了還能放他一馬,可是這些錢最終都落到曹家的口袋裡就無法容忍了。
「劉大人,這座工廠是蘇州織造局就要淘汰的,環境差了些就沒請大人移步過來,這些工人都是些不老實的傢伙,十個裡面倒有七個是被織造局責罰過的刁健工痞,信口雌黃幾乎是一定的,他們的胡言亂語不聽也罷。」曹顒見勢不妙,趕緊打斷工匠們的控訴,妄圖把水攪渾,遮掩事實。
「每一件案子都要徹查!曹大人織造使的職務先停一下吧。」劉子光根本不理睬曹顒,他聽了一陣子工匠們的控訴,終於丟出這麼一句話。
「欽差大人何處此言,雖然您是天使,可是皇命裡也沒有賦予您隨意撤換江南織造使的權力吧,就算涉及到所謂貪墨,傷人這樣的誣告,也有按察司,有朝廷的御史來彈劾本官。」曹寅終於爆發了,他已經忍無可忍,這個劉子光實在是太過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他依然步步緊逼,既然你不怕撕開臉,那我們曹家也無所謂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這個新近上位的伯爺厲害,還是我這個根基深厚的侯爺兇猛。
老狐狸你終於忍不住了,別以為當了幾十年的織造使這江南織造署就姓曹了,關係網深厚又如何,家財萬貫又如何,難道還能比得過當年的九千歲?京城那麼錯綜複雜的政治局面還不是一掃清,對付這種亂麻劉子光最有經驗,那就是拿快刀狠狠地斬!
曹沾臉上的傷並不重,只是被劉小貓抓出了幾道血痕而已,敷了藥就沒事了,不過曹府上下可緊張了一夜,老夫人急得上火,夫人也哭了,幾個叔叔、哥哥憤憤不平的要去找欽差大人理論,問問他為什麼縱容「丫環」抓傷曹沾。
這些愚蠢的行徑都被曹寅攔了下來,自家孫子的風流性子他還是很清楚地,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欽差大人不給曹家找麻煩就是好的了,哪還能自己往槍口上撞。於是他下令嚴禁任何人再提此事,還不許曹沾再回大觀園,只能呆在城裡曹府的書房裡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這可急壞了喜歡玩的曹沾,本來約好第二天和同學秦誠一起出去玩的,城外有個尼庵,裡面有個叫智能的俏尼姑長得別提多水靈了,秦誠已經得手過了,這次準備引見給曹沾的,如果聊得投機的話,三個人大被同眠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曹沾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去赴約,正好一早爺爺和父親出去公幹了,於是他在書僮茗煙的協助下偷偷出了書房,從後門溜出曹府。
等到曹沾心滿意足的回來,卻發現家裡愁雲慘淡,甚至沒有人意識到他的失蹤,夫人們急得直掉眼淚,叔叔哥哥們眉頭緊鎖來回的走動,偷偷聽他們說話才知道原來爺爺和父親都被欽差大人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