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北方館子的名字很氣派,叫聚德順,招牌菜是鴨子,南京人愛吃鴨子,每天消耗的鴨子比雞要多得多,聚德順也做鴨子,但不是南京人慣常的鹽水鴨、板鴨等,而是別具風格的烤鴨。
聚德順用的鴨子都是精心挑選的極肥的鴨子,用香樟木炭烤制而成,外表金黃油亮,香味濃郁,令人饞涎欲滴,吃法也獨特,是將鴨子片成九十九片薄肉片,和大蔥、黃瓜、獨門香醬混在一起,用薄薄的小麵餅子包著吃,鴨子外焦裡嫩,大蔥黃瓜爽口清香,香醬更是密制而成,滋味別有特色。
京城裡能做烤鴨的只有聚德順一家,這就吸引了不少京城的饕餮食客,再加上聚德順有一幫擅長京菜、魯菜的大廚,所以那些北方移民過來的達官顯貴們也很喜歡來光顧,劉子光的堅實根基設在濟南,對外也宣稱自己是山東人,可見鄭森選擇聚德順還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劉子光給足了鄭森面子,如約來到聚德順,鄭森早已經在此恭候了,大家寒暄客套一番後,入席上菜,品嚐烤鴨,酒過三巡之後,鄭森依舊不提這次宴請劉子光的目的,依然是不停的勸酒,做派完全不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你不急我更不急,聽說台海那邊戰事吃緊,鄭家已經快頂不住了,如果還得不到朝廷的援助,恐怕土崩瓦解只在頃刻,所以鄭森不提正事劉子光也樂得裝糊塗。
酒飯過後,酒樓的夥計奉上一盒旅宋雪茄,恭恭敬敬的給幾位貴客點上,然後問鄭森:「客爺,要不要點個小曲兒解解悶?」
鄭森道:「你且退下,需要的時候自然會招呼的。」
夥計眼神中閃過一絲遺憾,但是轉瞬即逝,他陪笑道:「有什麼需要的您儘管吩咐,小的就在門口伺候著。」
夥計退下以後,鄭森對劉子光道:「劉大人,這京味烤鴨味道還行吧?」
「味道很好,很有特色。」劉子光一邊抽煙一邊答道,吳三桂也坐在一旁學著他們吞雲吐霧,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是京城新近出來的諺語,旅宋進口的煙葉在京城的銷路很好,京城老百姓已經養成了抽煙的習慣,大多數人是買那種相對便宜的碎葉子擱在銅製的煙袋鍋子裡抽,只有少數人才買得起這種整片煙葉包裹的雪茄,由此也可見聚德順的門路頗廣。
「沒想到北方人也能把鴨子做的這麼出色,不知道這是不是最正宗的北京風味。有機會真想到北京去嘗嘗烤鴨。」鄭森道。
「那容易,要不了多久咱們就能收復北京,到時候鄭公子就可以去北京品嚐正宗的烤鴨了。」吳三桂接過話頭說。
「朝廷大軍威猛無敵,克復北京當然是指日可待,到時候小弟一定去討幾杯慶功酒喝喝,順便嘗嘗北京烤鴨,對了,我們台灣有道菜叫做三杯雞,味道也和獨特,不比北京烤鴨差,做法是一杯醬油、一杯麻油和一杯糖,三杯作料倒入雞塊中,然後大火燜燒十分鐘,再收火將濃濃的湯汁熬入雞塊,至干鍋起菜,上桌時能聽到雞肉在砂鍋中滋滋的聲響,掀蓋的瞬間看到香濃的熱霧騰升,三杯雞的雞肉非常入味,口感爽而韌實,是我們台灣的一道名菜。」
「噢,有機會去台灣的時候一定要品嚐一番。」劉子光有點納悶,難道鄭森請他吃飯就是為了探討一下美食?
正疑惑間,鄭森這才進入了今天的正題,他起身走了兩步,惆悵的說:「可惜以後大家想吃正宗的三杯雞也要象吃正宗的北京烤鴨一樣,需要打到台灣才能吃了。」
「此話怎講?此次鄭公子來京不就是和談來了麼?難道又要起刀兵?」劉子光驚奇的問。
「非也,我的意思是說,以後大伙想吃正宗的三杯雞,就要趕跑紅毛人才行了,眼下台海戰事吃緊,我們鄭家就快撐不住了,這邊和談卻還一點進展沒有,在這樣下去,台灣的大好土地,幾十萬百姓就要歸紅毛人了。」鄭森一邊說一邊搖頭歎息。
原來在這等著我呢,和談沒有進展還不是怪你們老鄭家胃口太大,既想讓朝廷出兵助戰,又不想出太高的價碼,還想當台灣王,我呸!劉子光正色道:「台灣島上的百姓雖然是鄭老一官(鄭芝龍的別號)三金一牛遷過去的,但都是我們福建兒女,朝廷制下子民,皇上當然不會坐視子民被蠻夷屠戮,別說那些島上的百姓,就連老一官本人和鄭公子你,也都是朝廷的子民,理應得到朝廷的保護,可是你們鄭家自持船多兵壯,竟然自立於台灣,還企圖侵佔福建土地,這卻是何道理?如今受到外夷番邦進攻,你們又該想起朝廷了,老老實實招安不就得了,還想著當什麼台灣王,這樣的條件朝廷萬難答應,鄭公子本督和你投緣才據實相告,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原諒則個。」
劉子光這話確實夠直白,弄得鄭森有點下不來台,不過他並沒有動怒,紅了半天臉期期艾艾說道:「大人教訓的是,家父經營台灣十餘載,確實不甘心看到多年心血落入外人手中,這才要價高了些,其實小弟也知道朝廷萬難答應,可是現在朝廷已經不願意和我們談了,所以想請劉大人代為通融一下,只要能保住我們鄭家在台灣的地位,怎麼談都行。」
「鄭家經營台灣有功,朝廷當然不會無視,不過本朝沒有封異性王的規矩,依高麗國的例子更不可取,高麗乃蠻夷外番,台灣都是漢人百姓,怎可同日而語?本督以為,老一官封個侯也就罷了,再給你們個台灣巡撫的位子,還不是一樣光宗耀祖?」鄭森是個明白人,劉子光乾脆把朝廷的底線放給他了。
「侯爵,台灣巡撫。」鄭森小聲念叨著這兩個稱呼,掂量著份量,似乎在下著什麼決心。
「如此北方的滿清、西域的西夏,都佔據了我們大明朝的不少土地,南方也不太平,雲貴的土司總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高麗、越南這些藩屬也蠢蠢欲動,妄圖擺脫大明自立為帝,如果這種亂世之中,咱們漢人裡再出幾個梟雄,那這大明朝可就真的要分崩離析了,大家都想當皇帝,打起來還是老百姓遭殃,當年五胡亂華的情況可不能重演啊,你們鄭家總歸是漢人,所以本督也就和你開誠佈公的說這些,如果是滿清那幫韃子,本督就只有一個字送他們:戰!」劉子光說著拍了拍鄭森的肩膀:「天下漢人應該擰成一股繩啊。」
鄭森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剛想說點什麼,忽然外面傳來一聲驚呼,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有人摔倒在地的聲音,幾人不約而同的轉頭過去,門是關著的看不到外面,但是能聽到鞭子抽在人身上的悶響和女人的哭叫。
「何人喧嘩?」劉子光皺了皺眉頭,門口的便衣衛士把門打開,衝著外面惡狠狠的喊了一句別吵,但是哭喊聲不但沒停下來,反而更加淒慘了,聽口音好像是濟南一帶的人士。
「把人叫進來!」劉子光叫道,濟南人在京城被人欺負,他當然要出頭了,衛士出門帶了兩個人進來,一個是妙齡少女,一個是聚德順的三掌櫃,三掌櫃手裡還拎著籐條,看見客爺生氣,趕緊陪笑道:「對不起各位客官了,小店新招的一個歌女不懂規矩,惹了隔壁客人生氣,所以小的就教訓了幾下,驚了客官們實在是對不住,小店再奉送三支雪茄好了。」
劉子光沒理三掌櫃,問那名女子道:「你是濟南人?」
那女子低著頭抽抽搭搭,兩個纖弱的肩膀不停抖動著,雖然看不見相貌,但是身材應當非常苗條,聽見客人發問,她啜泣著說:「俺是章丘人。」、
章丘和濟南的口音非常接近,事實上章丘就是濟南下面的一個縣,所以這女子應該算是劉子光的半個老鄉(劉和紅衫團成員都是濟南榮譽市民),老鄉被欺負那還得了,劉子光道:「你何故淪落到此,又為何被掌櫃的毆打?速速道來,自有本官為你做主。」
那女子哭道:「俺家裡爹娘都餓死了,為了發送爹娘,俺把自己賣到了戲班子裡,後來戲班子倒台,俺又被賣進這聚德順做歌女,俺一直是賣藝不賣身的,可是隔壁的客人多吃了兩杯酒非要逼俺陪夜,俺抵死不從,這才惹惱了客人。」
聚德順這樣的高檔酒樓配備歌女是很正常的事情,客人調戲歌女也是很正常的,可是這麼有個性,居然敢動客人的歌女就很少見了,劉子光呵呵一笑:「到底是山東姑娘,有膽識,本官替你作主了,那個誰,不許再打人了,聽到沒有?」三掌櫃雖然不知道劉子光的身份,但是看他們這群人的穿著打扮就知道是當官的,自然不敢頂撞,唯唯諾諾的答應著。
「怎麼不打了?老子這一巴掌可不能白挨!」隔壁客人聽不到鞭打歌女的聲音,出來追問了。
「媽的,你們兩個出去再抽那客人十個大嘴巴,居然欺負我們山東老鄉頭上了。」劉子光用手一指門外,兩個便衣護衛立刻躥了出去,轉眼就聽到辟里啪啦的耳光聲。
客人之間引發了毆鬥,三掌櫃趕忙勸解,劉子光不為所動,十個耳光很快就抽完了,那個被打的客人被抽得暈頭轉向、滿地找牙,落荒而逃,三掌櫃趕緊追出去賠禮道歉,不管有沒有酒樓的責任,在聚德順挨打就是酒店的不是。
「好了,本官也幫你出氣了,你下去吧。」劉子光道。
沒想到那女子居然磕了一個頭哭道:「大哥,俺謝謝你幫俺出氣,可是你這樣反而害了俺,回頭掌櫃的非得把俺打死不可。」
這話說得也是,自己把人家的客人打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事,可是這筆帳可就算到歌女頭上了,不打死也得退一層皮啊。
那歌女接下來的話更令人震驚:「大哥,您索性好人做到底把俺買了吧,反正出了這檔子事,聚德順也容不下俺了,不是被賣到窯子裡就是活活打死,俺會唱曲,也能洗衣服做飯,大哥您就買了俺吧。」
主動推銷自己的大姑娘還沒見過,劉子光覺得這個老鄉滿有意思的,便開口道:「抬起頭來說話,讓本官看看你長什麼樣。」
歌女慢慢將頭抬起,屋裡的男人們紛紛將目光投過去,然後這幾道目光都凝固在了歌女的臉上。
尤物!天上尤物,大大的眼睛水濛濛的,好像含著一層霧氣,尖尖的瓜子臉,纖巧的鼻子,紅潤的小嘴,還有眉宇之間一股說不出來的風情都讓男人們有點迷醉,這樣的歌女,換了我也會忍不住要調戲一把,這就是大家此刻的想法.
這個女子生的極美,不知道為什麼劉子光看到她總是會聯想到一種以妖媚見長的妖精,這哪裡是人啊,分明是個狐媚子。
「老鄉,你叫什麼名字?」劉子光還是決定把這個章丘老鄉搭救出火坑,雖然他沒有收集美女的癖好,但是也不會眼睜睜看著這樣的美女落到別人的手裡。
「韓雪兒,俺爹給俺起的名字。」歌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