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程藏在車隊裡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裡,他掀開窗簾的一角,從頭到尾觀看了城門口的一幕,這個崔承秀還是有點小手段的,幾句話、幾個舉動就拉攏了毛文龍,不過還是太露骨了些。還有袁崇煥這傢伙,居然沒有去赴自己設計好的鴻門宴,只好兵行險招,鼓動崔承秀進城殺袁崇煥,至於能不能成功,其實範文程自己也沒有把握,即使殺不成,崔袁二人的矛盾也必將激化,明朝將帥失和,糧餉不濟,崩潰就是遲早的事了。
前天崔承秀的幕僚周萌人突發急病,只得派人送到徐州府養病,範文程覺得沒那麼簡單,暗自派了四個衛士去斬殺他,拿不到周萌人的人頭就不要回來,按說以他們的身手早該回來覆命了,可是至今未歸,這件事不禁在範文程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現在身邊只有宋青峰這個高手了,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他的了,這個臉上時常帶著陰鬱之色的年輕人是他親自挑選的,不知道他在利國之戰的時候受過什麼樣的傷害,但是範文程知道,仇恨的力量是巨大的,士氣可用,運用得當的話,這樣的武林高手起到的作用比十個牛錄騎兵的作用還大。
眼下這位身負重任的宋少俠正透過馬車另一側的窗戶縫死死盯住外面什麼人在看,眼中噴射出仇恨的火焰,範文程不禁隨著望過去,列隊歡迎的徐州軍後面,一個騎著駿馬的紅袍年輕人正用桀驁不馴的目光掃視著車隊,難道這就是宋青峰的仇人…
城東大營距離兗州十里,駐紮著祖大壽手下的兩萬車兵,所謂車兵,就是以馬車機動的乘車步兵和車載連弩、車載噴火器為支援火力的部隊,當然不光有車兵一種,還有些配合使用的騎兵,這支騎兵就是鐵廠派出的部隊,帶隊官是劉子光的老相識胡先覺,此人和滿清有大仇,所以暫時離開鐵廠內衛隊長的職位,來到前線指揮騎兵一刀一槍殺個痛快。
聽說劉副將前來,胡先覺趕忙出營迎接,雖說劉子光當過奴隸,也在他手下當過內宅衛士,但是他絲毫不敢小瞧這個年輕人,文武雙全,殺人如麻,前途似錦,將來廠主的大位子說不定就是他來坐呢,即使是現在,人家的職位是副將,也在自己之上,何況還有彭廠主的親筆手令,所以胡先覺立刻把三千騎兵的指揮權移交給了劉子光。
劉子光下令所有中下級軍官到大帳開會,三通鼓響之後,軍官們才壓著點來到中軍大帳,遲到是不敢的,鐵廠軍法嚴酷,三通鼓過後不到的要被軍棍痛打,即使新來的劉副將不管,胡先覺也會追究的。
劉子光端坐在鋪著虎皮的帥位上,就著牛油大蠟的火光翻著手上的花名冊,鐵衛的組織形式是按照早年間戚繼光練兵時候的規矩編製的,以十二人為一隊,每隊設隊長一人,三隊為一旗,長官叫旗總,三旗為一司,設百總一人,三司為一哨,設把總一人,把總上面是營,設千戶和副千戶,領著一千多人,這支騎兵部隊一共三千冒頭的人數,帶隊官分為虎翼、虎賁、虎威三個營,有資格來開會的都是把總以上的軍官,按照花名冊上應該有三十六名軍官到場,可是劉子光查了三遍還是只有三十五人,用少先隊隊列的用語就是「報告大隊長,本中隊應到三十六人,實到三十五人。」
「值日官,何人三通鼓響後還不前來拜見本將?」劉子光問道。
「回副將,虎翼營的千戶受了風寒,臥床不起了,所以告假不能來參見大人了。」值日官說道。今天的值日官是一個叫做李巖的年輕人,也是軍中三個千戶之一。
劉子光頓時不悅,誰都知道風寒這種病來得快,去得也快,純屬外交辭令,背後表達的意思只有一個:我不鳥你。第一次升帳就有大將搞這種不合作運動,看來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看看。
劉子光剛想派親兵把裝病的千戶連人帶床給搬來,當場軍法處置。忽然看到帳下將佐都們一個個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似乎在等著好戲上演,不行,不能來硬的,真把人給打了,那梁子可就結下了,戰鬥中陽奉陰違一下,這個損失就大了,可如果不能找回面子,恐怕以後就很難建立威信了。
劉子光看了看花名冊上的千戶名字,從容說道:「范堅強千戶想必是操勞地很了。竟然陣前病倒,本將軍不禁為之感動,有這樣盡忠職守的部下,何愁韃子不敗,江山不復。」說著還有模有樣地擦了擦眼角。
眾將佐相視微笑,原來這位根基不穩的副將還是向咱們這些老人屈服了,算他識相,范千戶還真說准了,外來的和尚難唸經,這位副將大人不敢把他們怎麼著的。
「不過」劉子光話鋒一轉,臉色也跟著陰沉了下來:「行軍打仗,一定要有鐵打的身板,堂堂一個千戶,和娘們一樣,還受了風寒,還***臥床不起,我看他們還是回家抱孩子去吧,老子手下只有爬冰臥雪也不感冒的好漢,沒有楊柳春風下也能受寒的千戶,來人,預備馬車把這位有病的千戶送回利國,記住,車裡要鋪軟墊子,窗簾子要不透風。」
眾將愕然,這麼幾句話就把范千戶給免職了,這也太雷厲風行了。
眾將都把眼光投向胡先覺,這裡只有他和劉子光稍微熟悉一點,能說上話,但是胡先覺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把頭轉向了一邊。值日官李巖遲疑了一下說道:「將軍,虎翼營沒有主官如何是好?」
「有我暫代千戶之職,值日官派員去把病秧子千戶的印信關防收過來,即刻套車送他回去。」劉子光一邊說,一邊把桌子上的金批令箭扔過去一支。
「遵命。」李巖接過令箭面無表情地說,隨即轉身派了幾個旗牌官去執行了。
將佐們交頭接耳起來,他們沒想到劉子光幹得這麼絕,這激起了大家共同的反感。他們中有的是老資格,幫鐵廠打了十來年的仗也沒混上副將,反而被一個奴隸騎在頭上發號施令,心裡當然不大服氣,而且年輕軍官裡不乏大小姐的追求者,原來互相競爭、爭風吃醋,現在有了統一的敵人,更是陽奉陰違,根本不把劉子光的話當回事,甚至有人開始預謀給這位副將大人找點難看……
虎翼營的千總范堅強是鐵衛的老人了,他本來覺得這次出征能當上帶隊的主將,可是內衛隊長胡先覺非要上陣殺敵,論資歷,論武功都不如人家,所以這口氣也就忍了,好容易等到胡先覺回去了,這回主將的位子非我莫屬了吧,可是又橫空跳出來一個劉子光,這廝雖然據說刀槍功夫無敵,性子也野蠻地很,可是終歸是個奴隸出身,來歷也不清不白的,一想到要在他帳下聽令,范堅強就氣不打一處來,火氣上來連主將升帳的鼓聲也毫不理會了,躺在帳篷裡睡大覺。
前來收繳印信的旗牌官吵醒了范堅強的好夢,聽說新來的主將已經撤了自己的千戶職務,他立刻暴跳如雷,穿上衣服,帶上親兵直奔中軍大帳而去。幾個旗牌官慌忙跟在後面追著。
「老子的官職是真刀真槍換回來的,除了廠主大人,誰也不能動我!」人還沒到,范堅強的大嗓門已經傳到了中軍帳。
劉子光帶過來的四個親兵守在中軍大帳門口,被范堅強一把就推了個踉蹌,四個人都沒攔住他,他橫衝直撞進大帳,囂張地咆哮著,眼睛根本不往劉子光這邊看。
劉子光對追進來的親兵和旗牌官們揮揮手,讓他們退出去,然後觀察起眾將的反應,除了胡先覺和李巖面如止水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帶著幸災樂禍的神色,他們在看我如何收場,那我就殺一儆百給你們瞧瞧。
「范千戶的風寒好得真快,中氣十足,看來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千戶的職位自然不能因病開銷了。」劉子光穩坐在帥椅上,毫無表情地說。
「哼,算你識相。」范堅強兩手叉腰,眼睛望著帳篷頂,氣哼哼地說,都說這位劉副將脾氣很火爆,老子偏不信這個邪,就是要惹他發怒,自亂陣腳,手下千把兄弟都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到時候火並起來肯定會站在自己一邊,怕他個鳥。不過這小子看見自己發飆,立刻改口服軟,令他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堆裡的感覺,雖然嘴上還在強硬,可是心裡已經有點打鼓了。
眾將官也搞不懂劉子光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面面相覷,只有李巖淺淺地冷笑了一下,咬人的狗不叫,不咬人的狗只會亂叫,這位劉副將分明就是又會叫又會咬人的狗,如果沒猜錯的話,范堅強要倒霉了。
果然,劉子光繼續說道:「范千戶,本將第一次升帳,你就裝病不到,還毆打士卒,違抗軍令,咆哮中軍,按照鐵衛的軍律,不光要撤你的千戶職務,還要杖責五十軍棍。」
「你敢!老子當鐵衛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和泥玩呢,噢,不對,你應該在鐵礦上當賊奴工了。就憑你幾下三腳貓的功夫,要不是靠著大小姐的裙帶子,怎麼可能爬到我老范頭上去,還撤我的職,還要打我軍棍,我呸!」
范堅強黑鐵塔一般偉岸的身軀站在大帳正中間,滿嘴噴著吐沫星子,像個潑婦一樣指著劉子光破口大罵,眾將想笑又不敢笑,有這個愣頭青幫他們出頭,真是再好不過了,由此也能看出來這位劉副將到底有幾斤幾兩,以後就方便對付他了。
劉子光的面色漸漸掛上了冰霜,他起身轉過帥案,走到范堅強面前問道:「因為我是奴隸出身,所以你看不起我,因為我和大小姐的關係,所以你不服我當這個主將,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難道這些都是假的?每個人對你的底細都清楚得很!」范堅強知道劉子光武功甚好,看他走到自己跟前就開始防範了,左胳膊做掩護,右手悄悄伸到刀柄旁邊。
「所以你裝病不來參見我,是不是?」劉子光繼續問道,兩手背在身後,全身放鬆,語氣也輕快了一些。他站在范堅強高大的身軀前,不由相形見絀。
「是又怎麼樣?」范堅強繼續肆無忌憚地嚷道,既然撕開臉了,那就豁出去了,一定要扳倒這個小子,要不然永無自己的出頭之日。
中軍大帳中點了十六支牛油大蠟,也算***通明瞭,可是眾將官依然看到了一道耀眼的白光,白光過後,范堅強高大的身軀依然挺立,但是人頭已經落地了,牛蛋大地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開著,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除了胡先覺和李巖,沒有人看見劉子光的白虹刀是何時出鞘的,他們只看到昔日軍中第一莽漢的無頭屍體和噴薄而出的鮮血,大家全部都驚呆了,這手段…未免太鐵血了一些吧。
劉子光早已收刀入鞘,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惡狠狠地說道:「三通鼓響不到大帳聽令,辱罵本將,衝擊中軍,咆哮大帳,按照鐵衛軍律《十斬二十罰》,理當斬首,你們有人不服麼?」
他一雙凶光四射的眼睛掃視著眾人,大家都下意識的避開他的目光,只有一個人毫不畏懼的迎了上來:「某家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