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希貴頂盔披甲,腰挎寶劍,一張紅潤的肥臉油晃晃的,在十多個親兵護衛簇擁下,帶著雷知縣,威風凜凜上到了城樓。
一腳踩在血泊上,一個趔趄差點滑倒,幸虧後面護衛眼疾手快,急忙攙扶住,這才免了摔個四腳朝天丟人現眼。
他驚魂稍定,整了整歪到一邊的頭盔,抬眼瞧去,只見城樓上層層疊疊的敵軍和明軍的死屍,滿地的殘肢斷臂,鮮血已經將青磚浸透,到處都是血泊,禁不住心驚膽顫,小心地走到城垛處,手扶城垛探頭往下一瞧,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城外原野上,佈滿了敵軍屍體,橫七豎八的,大多肢體不全。數十個寬達幾丈的大坑,還冒著濃濃的黑煙,也不知道是如何形成的。刀劍、火鐃、雲梯、戰旗,扔得滿地到處都是。
這就是戰場,屍橫遍野的戰場!
孔希貴以前指揮作戰,都是在後方發號施令,而他的軍隊遇到張獻忠的大軍,一觸即潰,沒命逃竄,所以一直沒有進行過像樣的抵抗,更沒有這種血戰,饒是如此,還是被敵人一口口差不多都吃掉了。眼下這種血淋淋的殘缺的屍體堆積如山的場面,他統兵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
孔希貴按耐住心神,慢慢回過頭來,哈哈大笑:「好!打得好!咱們明軍就是所向披靡,尤其是本官麾下,都是我大明英勇之師,長勝之師!這都是我麾下健兒的功勞啊,這下讓張賊嘗到了厲害∼!哈哈哈……」
幾個在城樓上帶領明軍和楊秋池的侗軍共同抗擊敵軍的明軍游擊將軍和千總臉上浮現出幾分得意,可看見侗軍們神色淡淡。知道其實這場保衛戰地勝利,前期死守時是靠那位白衣女俠,若不是她斬殺無數攻上城樓的敵軍,鼓舞全城軍民鬥志,這黔陽老早就被攻破了。到後來,大敗敵軍是靠著增援的五千侗軍,尤其是那縣衙典史帶來的神奇石頭炮彈,將敵軍炸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敢進攻,這才倉皇撤走了。這些明軍將官都知道勝利的由來實在不應該全都攔在明軍身上。
所以,臉上這得意之色便都收斂了起來。
孔希貴卻兀自不覺。依舊自吹自擂,對雷知縣道:「知縣大人。
你瞧瞧這城樓上下上千具敵軍死屍,哈哈,這可都是我麾下健兒的功勞啊,大人見識我麾下將士的英勇了吧?哈哈哈!打得好!本官要將這捷報立即稟報三位王爺,上報朝廷,要重重犒賞全軍將士!論功行賞!哈哈哈。」
雷知縣自然馬屁滾滾,順嘴流淌。誇得這孔總兵得意洋洋。飄若雲端。
在城樓上負責指揮明軍抵禦的,是一位游擊將軍。名叫龍炳,聽總兵老是自吹自擂搶功勞,生怕傷了友軍的心。忙咳嗽了一聲,上前拱手道:「總兵大人,楊典史請來侗兵,並製作極厲害的開花彈,也是居功甚偉地啊。」
「是嗎?」孔希貴收住笑容,掃了一眼城樓上黑壓壓身穿侗族服飾的侗兵,「對對,侗寨軍隊增援,也功不可沒,對了,龍將軍,你方才說是誰請來侗軍地?」
龍炳向楊秋池一引:「是這位楊典史,他還製造了……」
「典史?」孔希貴三角眼一翻,打斷了游擊將軍龍炳的話,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眼角瞥了一眼楊秋池:「是你請地侗軍?」
楊秋池急忙走上前,躬身施禮:「是!卑職楊秋池,乃黔陽縣典史,因公前往貴州鎮遠府,接到知縣雷大人緊急軍情,便從侗寨借得五千侗兵,緊急趕來馳援,幸虧沒有來遲。」
孔希貴回頭瞧了一眼佝僂著背的雷知縣:「是你傳軍情給他的?」
雷知縣忙答道:「是是,楊大人是鄙縣典史,負責……」
「行了!」孔希貴不耐煩地打斷了雷知縣的話,又翻著白眼瞥了楊秋池一眼,鼻孔跟沒通氣似的,又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區區一個小典史,能借來五千侗兵?簡直笑話!——侗兵首領何在?」
阿杏妮見他這付大刺刺的模樣,又見他對楊秋池很不禮貌,心中厭惡,不過,她也知道這總兵是湖廣最高軍事指揮官,也不好得罪,上前抱拳道:「末將阿杏妮,乃侗寨土司嘎吉約的女兒,是帶隊侗兵首領。」
孔希貴並不知道這一次擊退張獻忠兩萬大軍地主要原因,其實是楊秋池地石頭炮彈炸藥,雖然嘴上使勁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可心裡倒也知道,這勝利來自於侗兵的增援,所以,立即換了一個笑臉,上下打量了一下阿杏妮,見她一身戎裝,颯爽英姿,且又貌美如花,更是歡喜,暗自咕咚嚥了一聲口水,油晃晃地肥臉上擠滿了笑容:「嘿嘿,果然英雄出少年!這次侗寨土司派出神兵相助本官守城,保護了三位王爺平安,也算是奇功一件,本官一定會稟報朝廷,重重賞賜你們侗寨土司!犒賞侗兵三軍!哈哈哈」說罷,伸出雙手要去拍阿杏妮的雙肩表示親熱。
阿杏妮眉頭一皺,退後一步讓了開去,抱拳道:「多謝總兵大人,只不過,這一次居首功者,是我秋池哥,是他製作的開花彈,將進攻張賊軍炸得死傷無數,敵軍惶恐之下,這才撤兵。大人要犒賞,應該先犒賞秋池哥,否則賞罰不明。」
「哦?」孔希貴這才回頭,好生地瞧了楊秋池一眼,只不過,他沒有目睹那炸彈地威力,沒有看見那排山倒海衝上來的敵軍在震天動地的爆炸中血肉橫飛的場面,所以感受不到楊秋池一百多枚石頭炸彈給這次保衛戰帶來的質的改變。所謂耳聽為虛,儘管阿杏妮作為侗兵代表說了這番話,還是沒有引起孔希貴的足夠重視。
孔希貴收回目光,對阿杏妮又是一臉媚笑:「阿杏妮將軍,此番擊退敵軍,你勞苦功高,就請隨我去見三位王爺,咱們共商退敵大計如何?」
阿杏妮搖搖頭:「我們來是因為秋池哥,我們也只聽秋池哥的號令。抱歉!」
孔希貴一愣,又好好地瞧了一楊秋池一眼,這下稍稍有些反應過來,笑道:「那好,就請楊典史一起前往商議吧!」
楊秋池抱拳道:「總兵大人,卑職位卑言輕,如何能與三位王爺和總兵大人共商軍機大事。再說,卑職還要趕緊部署防禦,製造彈藥,以防敵軍再次反撲。」
孔希貴臉一沉:「怎麼?典史大人,連本官的話也不聽嗎?」
楊秋池聽他打官腔,也有些反感了,畢竟,楊秋池前世可是十多年的大明超品鎮國公,錦衣衛指揮使,這權勢地位遠在這孔希貴之上,如何能受他這番輕視,當下腰也直了,淡淡說道:「總兵大人言重了,實在是敵軍暫退,或許頃刻既返,不能像有的人那樣躲進衙門裡高枕無憂,咱們還得加緊戰備……」
「放肆!」孔希貴三角眼一瞪,油膩膩的肥臉抖了抖,「你個小小典史,本官讓你參與商議軍機要事,已經是給了你天大面子,竟然給臉不要臉,還當面譏諷本官!——來人啊,拿下!」
他身後幾個親兵齊聲喝叱,如狼似虎就要上前拿人,阿杏妮搶上前一步,手按劍柄,怒斥道:「站住!上前者死!」
小黑狗一直在一旁蹲著,此刻,也目露凶光,鼻孔低鳴,威懾地瞧著那幾個親兵。
劉勇、馬凌、付冠和胡水等護衛也刀劍出鞘,圍攏上來。
武麒一擺手,一百來個山賊火銃刀劍對準了孔希貴他們。
四周的侗兵也都各自戒備,對城樓上明軍形成了隱隱包圍之勢。
只有柳若冰依舊靜若止水,站在楊秋池身側,似乎沒看見這些親兵衝上來似的,只不過,楊秋池已經感受到她身上濃濃的殺氣。
「幹什麼?反了你們了?」孔希貴後退幾步,手按劍柄,張皇說道。
游擊將軍龍炳和其他幾個千總忙上前打圓場,並低聲將先前楊秋池製造的炸彈的威力和作用描述了一番,都強調了這年輕人製造的炸彈對戰鬥的重要性。
這些游擊將軍和千總,是跟隨總兵孔希貴敗退到黔陽縣來的,是孔希貴的老部下,他們的話讓孔希貴不得不掂量一下了。
本來,孔希貴為官多年,自然知道眾怒難犯的道理,當然更明白這時候要盡可能收買人心,但是,他由於沒有直接參加這場血腥保衛戰,沒有看見楊秋池的炸彈在敵軍密集進攻隊形中產生的恐怖威力,和對敵軍敗退所起的巨大作用,一直不相信有這麼厲害的炸彈,心裡多少還有些認為他們是驚慌之下的誇大其詞,所以,他小看了楊秋池,以為他只不過是衙門典史,認為他這從九品的芝麻小官,敢譏諷自己這堂堂總兵貪生怕死,一氣之下,這才下令將楊秋池拿下,沒想到,這聲命令卻捅了馬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