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池道:「娘娘,李易安的確是個了不起的女文豪,與前代那些應歌填詞模仿女子的矯情雌男兒相比,她的詞自然深摯,當然不是一個檔次。比如她的《點絳唇》『和羞走,儔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活脫脫一個純潔、活潑、聰毅、多情的少女就顯現出來了,如果這一首真是李易安的詞,那到還不錯,只可惜啊……」
「可惜什麼?你認為這是偽作?」
「是否偽作在下不敢妄言,但李易安乃名門閨秀,少有詩名,恐怕不至於如此放蕩不羈吧!」
沈王妃眉頭一皺:「如何放蕩不羈了?」
「含羞迎笑,倚門回道,與《女論語學禮》的『下面相逢,低頭看顧』可是相孛的,試想,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如何能『倚門回首』,還假惺惺地『把青梅嗅」?而且,還「襪劃金釵溜」,就這麼穿著襪子躲在門後面偷偷瞧男人,那也太不端莊了吧!所以,我寧可相信這是有人借用了易安居士之名的偽作。」
沈王妃一呆,半晌,才說道:「這不足為憑,或許李易安自己便是輕靈姿秀、活潑灑脫的女子,與那些『學針鑿,刀剪縫』的閨秀或有不同。」
楊秋池也沒爭辯,笑了笑,說道:「昨天見到娘娘遺落的書卷,正好看到李易安那首《一剪梅》,這首詞情景交融,將相思纏綿的離別之苦融入了紅藕、玉簟、蘭舟、雁字、月、花之中,可謂思之切,愁之苦,情之癡,盡顯李易安婉約詞宗的特點。相傳他丈夫離家日久,李易安難解相思之苦,寫了這首詞給丈夫,她丈夫被這首詞感動,加上好勝心強,竟然連寫五十首合詞,想蓋過這首詞,卻無一能勝過者,只好捲鋪蓋回去陪伴嬌妻。」
沈王妃淡淡說道:「是啊……」
只說了這兩個字,卻又沒了下文,楊秋池當然不能讓場面冷下來,便接著說道:「李易安的《臨江仙》,我最喜歡的是那一句『庭院深深深幾許』,連用三個『深』字,一讀之下,讓人禁不住瀰漫在一種淡淡的憂愁之中,還有《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一連串的疊音,將那刻骨銘心的痛,滲入心腑的衰愁、悲愁都盡顯無遺。此等心情,惟女兒能有之,此等筆墨,惟女兒能出之!再如她的《醉花陽》,無一字不秀雅,尤其是那句『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讀罷掩卷冥想,那因為刻骨鏤心的思念而面容憔悴楚楚動人的模樣就在眼前似的,令人再三吟咀而有餘味。」
沈王妃的聲音變得柔和了,軟軟道:「看來,公子對李易安還是推崇有加的呀。」
「是,李易安的詞,肆意落筆,乃才氣豪縱;無所畏羞,乃真情噴薄,『雪裡已知春信至,此花不與群花比』李易安可比梅之超群,菊之高潔,桂花之脫俗,銀杏之純淨也不為過。」
沈王妃嘴角露出了一絲柔柔的微笑:「既然公子如此讚賞李易安,先前又如何會頗有微詞呢?」
這沈王妃最是喜愛李清照的詞,原先聽丫鬟小蕊說楊秋池對李清照頗有微詞,心中有些不悅,但她受冷遇慣了,倒也不覺的如何,同時也想聽聽楊秋池究竟有個什麼說法,想不到楊秋池先是小評了一下李清照那首《點絳唇》,說是偽作,但點評完全是衝著維護李清照的形象去的,與其說是否定,倒不如說是對李清照的肯定,讓人聽了沒有半點不舒服,緊接著,楊秋池又是一連串對李清照的讚美之詞,而且都是針對李清照經典代表詞作,點評一語中的,讚美恰如其分,而且都是贊到了點子上,沒有半分亂拍馬屁的味道,讓沈王妃聽起來格外的順耳,禁不住面露微笑,暗自點頭,心想這護衛倒還真是懂詞,真的瞭解李清照,而不是憑空亂說。
楊秋池一聽沈王妃稱呼自己為「公子」,便知道她對自己的觀感已經有所改變了,這時候不能再繼續拍馬屁,得拿出點不一樣的東西來,免得被她認為自己先前是虛張聲勢,目的只不過只為了見她而已。所以,楊秋池咳嗽了一聲,說道:「唐詩宋詞上萬,詩詞名家數不勝數,但能冠以『宗』者,寥寥無幾,李易安的詞雖然奇秀,推為婉約『詞宗』,但在我看來,這其中是有些水分的。真要論一代『宗師』,恐有欠缺啊。」
「哦?」沈王妃皺了皺眉,輕聲問道:「請教公子,卻要如何才能算得上這『宗』呢?」
「古往今來能談得上『家』甚至『宗』的,必須達到三種境界:第一層境界可以稱為『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第二層算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至於最高的第三層嘛,那得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闌珊處』了。這三個境界從茫然疑惑到上下求索的痛苦,再到最後悟得真諦的釋然。最要能達到第三層者,屈指可數!李易安的詞最多停留在第二個境界上而已,她的亡國恨給人的感覺就不如她愛情、人生的愁苦那麼濃烈。而且她用詞多是白描直敘,意境美感還談不上登峰造極。就這兩點,便算不得『宗』了。」
沈王妃呆了半晌,幽幽道:「公子高見,雖有可商榷之處,卻一語中的,點出了易安詞的微瑕,聽了真是受益匪淺啊。」
「不敢,王妃謬讚了。」楊秋池急忙躬身施禮。
其實,這大一通都不是楊秋池自己的觀點,全都是高中時那個女老師那一個星期講授的精髓,他昨晚上傻呆呆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其實就在回憶老師當初講的內容,今天原封不動照搬出來而已,而這些論述,其實都是幾百年來對李清照的詞的評價精髓,是經歷了歷史上這麼多名家的點評,集中而來的精華。沈王妃陡然都聽,當然要聽傻了,還以為是楊秋池自己的見解,真佩服個五體投地。其實,要讓楊秋池另外評判一個詞人的詞,那馬腳立即就露出來了。
郭雪蓮睜著個大眼睛瞧著楊秋池高談闊論,她不知道楊秋池為什麼要費盡周折來和沈王妃談詩論詞,難道真是出於對詩詞的喜愛嗎?恐怕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