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蝙蝠記 第五卷 第十二章 寂寞
    洛陽。

    普濟寺位於城西郊,始建於東晉年間,也曾輝煌一時,香火鼎盛,只是到了現在這寺院早已廢棄,僧侶走得一個不剩,院牆牆面斑駁,纏滿青籐,地上雜草叢生,寺廟內正中一尊巨大的彌勒佛像歪倒在神壇上,樑上斷裂開來,像隨時都要傾塌,便是連過路的難民也不願在這歇腳。

    如今這廢棄多年的寺廟終於迎來了一批訪客,或許也是最後一批。

    原隨雲屈指連彈,制住了李世民全身穴道,隨手將他丟在茅草叢中,笑道:「世民兄可曾想到會有落入原某人手中的一天?」

    「他果然知道我在裝暈!」李世民苦笑著睜開了眼睛,歎了口氣,說:「原公子去而復返,確實大出在下意料之外,武功手段皆非常人,天下英雄,無出原公子之右者。」

    「哪裡哪裡,世民兄過獎了!」神壇上有燃了一半的香燭,原隨雲隨手捻起三根,點燃香蠟,舉過頭頂,向那尊佛像躬身拜了兩拜,然後恭恭敬敬的擺正案上香爐,把香插了進去,頭也不回的說:「秦王在戰場上乃是不敗的常勝將軍,如今這階下囚的滋味如何?」

    李世民笑了笑,望著頭頂蒼穹,翩然躍落房頂的雪花,謂然道:「這世上沒有誰是永遠不敗的,正如今日某落在原公子手上,或有一日,公子也將陷在世民手中……哎,原公子信佛?」

    原隨雲拂去案上塵埃與佛像旁的蛛網,道:「諸天神佛皆是愚昧者寄托心念所化,原某人不失本心,無有善惡,我即是佛,拜它即是拜己。正如秦王所言,人世變幻無定,天道恆無常定,不到最後,誰也不知勝利者即誰,多拜拜自己總是沒有錯的。」

    「有道理!」李世民讚歎道,「求人不如求己,世民受教了!」

    原隨雲卻笑了:「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秦王既然覺得獲益匪淺,那也應該上路了!」

    李世民也笑了,「原兄不要說笑了,你若是真要殺我,早在董家酒樓就已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不錯!」原隨雲大笑,笑了半晌,才喘了喘氣說道:「秦王不愧是秦王,果然有過人之處,你可知原某人為何不殺你?」

    李世民沒有笑,默然道:「願聞其詳!」

    原隨雲淡淡道:「對手難尋,我不殺你,只因為我尊敬你是個可貴的對手!」

    高貴的對手,實在比高貴的朋友更難求。

    有的人與人之間,就好像磁石和鐵一般,一遇上就很難分開,不為知己便是仇敵,婠婠如是,李世民亦如是,這大概也就是別人所說的緣份。

    所以雖然原隨雲的語氣很平淡,李世民眼中卻忽然有了一絲暖意,那是一種被值得交鋒的對手敬重的感動,只有像他們這樣的人才能互相瞭解對方,因為他們同樣寂寞,忍受寂寞,享受寂寞。

    這世間本就有一種人生來便是寂寞的,遠山上冰雪般的寒冷,冬夜裡劃破蒼穹的流星。

    歲月匆匆,忽然而逝,得一知心廣死亦無憾。

    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得一知己,死而無憾。

    不為棋手,不在棋局,成敗毀譽,奈我何哉?

    所以李世民也笑了,凝望著原隨雲,眼中帶著一種誰也說不出的意味,他說:「我不信!」

    原隨雲默然,李世民默然,兩人都不在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齊齊大笑,似乎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為可笑的事情。

    原隨雲笑得連腰都彎了下去,白雪紛飛,從破舊的樑上飄然落下,彌勒佛似也在大笑。

    李世民眼中充滿了說不盡的譏削之意,淡淡道:「像你我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因為如此可笑的理由而饒了對方的性命,原公子不殺在下的理由,我倒知道一二!」

    原隨雲微笑道:「你說!」

    李世民道:「原公子佈局天下,落子首先卻是在靜念禪院,盜和氏璧是其一,殺四僧是其二,然後屠戮江湖,誰都以為你是喪心病狂,世民卻知道原公子如此作為,乃是胸有大志的緣故!只不過卻欠缺了兩個因素。」

    原隨雲沒有笑了,沉聲道:「哦,那兩個因素!」

    李世民道:「勢力,時間,論勢力原公子白手起家,不但比不過四大門閥百年積累的深厚底蘊,連李子通,杜伏威,蕭銑之輩也不知差了幾許,論時間,原公子更因起步太晚的緣故,而失卻了發展的先機,在如此情況下,原公子只有攪亂天下大局,局勢越混亂,天下一統的時間便拖得越久,原公子的準備時間愈長,其實歸根到底也只是原公子勢力不足的緣故!」

    原隨雲道:「這並沒有說明我為何不殺你?」

    李世民道:「已經說了!」

    原隨雲道:「哦!」

    李世民道:「天下勢力之眾,然則堪與我一戰者,除李密,竇建德,王世充等人外,卻是寡也,世民之所以遲遲不將其餘各流平定,只因為有不得不如此做的原因!」

    原隨雲道:「什麼原因?」

    李世民道:「正是世民之大哥,正所謂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世民雖然別無二心,卻被大哥建成深為忌憚,若是平定了各方勢力,飛鳥盡,良弓藏,第一個開刀的將是在下也,世民雖是一死足矣,然而卻不能不為我天策府眾將士的性命打算!」

    原隨雲撫掌大笑:「秦王果然仁義過人!」

    李世民臉露微笑,道:「原公子過獎了!後面的還要在下繼續說下去麼?」

    原隨雲反問道:「為何不繼續?」

    李世民道:「世人皆以為建成大哥乃是平庸無能之人,然則世民卻知他隱忍心性,委實可怕,兵法韜略未嘗在我之下,所欠缺的也只有一點!」

    原隨雲道:「那一點!」

    李世民道:「人才,將領!」

    李世民道:「我天策府人才濟濟一堂,將星雲集,而建成大哥所屬卻盡多庸碌無能之輩,其實這也是因為他不能容人之故!卻忘了即使部屬如何厲害,依然還是部屬的!」

    原隨雲撫掌道:「不錯,屬下越厲害,我們不但不能生氣,反而因該開心才對!」

    李世民道:「正因如此,然則若是在下身死,建成大哥沒了我的牽制,不出數年,當能平定天下,那時原公子縱武功蓋世,又能奈何?」

    原隨雲歎道:「世民兄果然高見,只是你說來說去,若我不殺你,將你擄來作何?」

    李世民聽他將稱呼變成了「世民兄」,心中卻鬆了口氣,若是原隨雲真的不為他的話所動搖,他也只有一命嗚呼,萬千霸業帝圖,歸於塵埃。

    李世民道:「你擄來我,卻也是因為想引得一人前來,然後殺之!」

    原隨雲道:「哦,是誰?」

    李世民閉上了嘴,他不能說。

    原隨雲居然也不再問,只是歎了口氣,道:「你說,最先前來的是寧道奇還是師妃暄,抑或是同時前來呢?」

    李世民猜不到,原隨雲也猜不到,他們只有等,有差別的是一個是等著人來救,另一個是等著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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