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敏洙一邊看著我和詹妮弗的臉,一邊小心翼翼的措詞。他輕聲說道「那你們難道從來都沒有覺得……這樣的生活很無聊?」
「無聊?」詹妮弗·哈曼笑了起來,「車先生,您怎麼會這樣認為?」
「我曾經看過一部關於德州撲克的電影。裡面有一段話是這樣的……」車敏洙說道,「拉斯維加斯的某一家娛樂場,是全世界撲克牌的中心。道爾·布朗森、陳大衛、菲爾·海爾姆斯……這些傳奇人物把這家娛樂場當成自己的辦公室。每過幾天,就會有一個億萬富翁來到這裡,想打敗世界冠軍。但通常,當他們回去的時候,除了一個精彩的故事,和空空如也的錢包,就什麼都沒有了。」
「辦公室?這個詞用得很貼切。」詹妮弗笑著說道,「您說的這部電影我沒有看過,但在另一部關於德州撲克的電影裡,我曾經參與過演出。」
車敏洙微笑著點點頭「是的,您說的那部電影,我也曾經看過,您在裡面演得很傳神,就像身處真正的牌桌一樣。可惜將您淘汰出局的那把牌,設計得太弱智了,不是麼?」
「那是因為,我只是配角。」詹妮弗咧開她的大嘴,毫無淑女風範的笑了起來,她斜了我一眼,然後說道,「電影裡就是這樣的,主角永遠只能被感情和河牌擊倒,而弱智牌,則是配角出局的專利。」
「我不記得是從哪裡聽說的了……」車敏洙輕輕揚起頭,像是在回憶深處找尋什麼,但他最後還是失敗了。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對我說道,「陳大衛先生似乎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感情和河牌……儘管我的記憶力並不好,但我還是可以確信一點,他所說的,就是鄧先生。那麼,難道陳大衛先生認為。在撲克的世界裡,鄧先生可以成為主角?」
「車先生,東方快車的話,只不過是對後輩的一種激勵而已,不能當真地。就像您也經常會對請您教棋的那些人說,你們會是將來的世界冠軍一樣……」我淡淡的說道,「至於主角……事實上,在每個人的一生中,所有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不是麼?」
「您說得沒錯。好吧。讓我們從電影裡回來……」車敏洙微笑著說道,「詹妮弗女士、鄧先生,就是『辦公室』這個詞,讓我覺得有些疑惑。如果巨鯊王們只是將玩牌視為一種工作的話……」
「這本就是一種工作。」詹妮弗輕聲打斷了車敏洙的話,「就像貝克漢姆地工作是踢足球,喬丹的工作是打籃球,卡斯帕羅夫的工作是下國際象棋一樣……本質上,我們並沒有任何不同。」
車敏洙搖了搖頭,看得出來,他並不滿意詹妮弗的回答「可是……這樣吧,讓我拿自己來舉個例子。兩位都知道,我是一個棋手。而圍棋也是一個勝負輸贏的世界。但和撲克世界根本不同的地方。就在於無論輸贏,我都可以拿到對局費和獎金,區別只是這錢的多少而已。但在撲克的世界裡,如果我輸了。那我損失掉的,就是我自己的錢。」
他喝了口飲料,接著說道「這是一項蘊藏著巨大風險地運動,就連海爾姆斯先生這樣地巨鯊王,都沒能逃脫破產的噩運。不管怎麼說,我都很難做到,心平氣和的把它看成一份『工作』,而我想,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哪位父母親,願意看著自己地孩子成為一名職業賭徒。」
「您說得沒錯。」詹妮弗把手撐在餐桌上。像是這樣做,就可以加重她的說服力一樣,「但所謂的風險,是對魚兒們才會有的,當然,討人嫌是一個特殊的例子,但我相信,他會很快回到應該屬於他的最高賭金牌桌上來。這麼說吧,如果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掉進河裡,那當然是一件生死大事,而對一個喜好游泳的人來說。則正好能讓他玩得開心。而討人嫌就是那種無比熱愛游泳、而又有很高的游泳技巧的人……可是,車先生,您要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游泳,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玩牌。能把這當成一種工作地人,少之又少。」
我也點頭附和著說道「車先生,事實上,任何一種工作都會有風險的。像我的姨父……」
說到這裡,我的心突然猛的一痛!但我還是堅持著,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就在今年年初的那場金融風暴中破產,還有前幾年的次級債危機……事實上,從事玩牌這份工作的風險,遠遠比不上股市和期貨市場的風雲變幻。那麼,為什麼他們就可以自豪的說,我的工作是操盤手或是金融專家,而我們就不可以驕傲的告訴別人,我的工作,是一個職業牌手呢?」
「好吧,詹妮弗女士、鄧先生,我得承認,自己被你們兩位說服了。」車敏洙搖著頭說道,「可是,請原諒一個老人的固執吧,我始終認為,玩牌做為一種愛好,才更容易讓人理解……你們見過工作時間坐在辦公室,而大部分的休息時間,也坐在『辦公室』裡的人嗎?我可不相信,每一條巨鯊王都是工作狂。」
「我這一輩子,和很多人打過交道。」沒等我和詹妮弗說話,他馬上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職業九段棋手、躚拳道黑帶、世界知名的鋼琴家和小提琴手……但撲克世界的巨鯊王,是我所見過最特殊的人群。你們似乎心甘情願於把自己的一切、直至生命,都貢獻給那五十二張撲克牌。可是,生活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事實上,任何一個我認識的人,都會在工作之餘,做一些自己喜歡的其他事情,除了你們……」
「因為玩牌就是我們最喜歡做的其他事情。」
就像一扇冷冷的鐵閘被放下來一般,在詹妮弗·哈曼的這句話說出來之後,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了。直到下半場的比賽開始,我們也沒有再說些什麼。
坐在原本屬於丹尼爾·內格萊努那個座位上的,是金傑米。在整整四個小時的比賽裡,他都一直聚精會神的玩著牌,很少說話,而無論是古斯·漢森,還是我,都不是喜歡在玩牌時說話的人,哈靈頓似乎還沉浸在上半場那把牌的沮喪之中,也很少說話,至於車敏洙,他和巨鯊王的世界格格不入,除了討論牌局,也絕少有說話的機會……
於是滿桌的五位男牌手,就在聽著詹妮弗和蜜雪兒·卡森兩條女巨鯊王,談論化妝品、衣飾,商議一塊購物、以及討論如何照顧好丈夫、和教育好孩子……等等這些令人抓狂的話題中,如坐針氈的度過了這一天的下半場比賽。
曾經像車敏洙一樣,以客座牌手身份,參與過第六季HS的《花花公子》創辦者休·漢弗納,曾經說過一段很經典的話「HS在很多人眼裡異常神聖。但我要說,其實這和一場在攝像機前的作愛,沒什麼區別。大家花上很短的時間前戲,然後就開始不停的用各種姿勢折騰對手,在把對手弄到疲憊不堪的同時,自己也累得半死,到最後,在這場作愛裡你找不到一絲快感,當每一天攝像機停止轉動的時候,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感慨一聲『終於結束了』。而當你想到,明天又要在攝像機前,和相同或者不同的美女,做出相同的事情,你甚至都沒有力氣去絕望——因為你已經麻木了。」
是的,在「前戲」結束之後,從第三天的下半場比賽開始,隨著丹尼爾內格萊努的出局,牌桌開始變得沉默,每個人都比之前更加投入於牌局之中……短短的四個小時,而我卻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儘管我在這四個小時裡,又贏到了三百萬美元的樣子,可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我唯一的感覺就是——終於結束了!
看得出來,不光是我一個人這樣想!當聚光燈暗了下來,攝像機也停止了工作的時候……牌桌上所有人,都開始絲毫不顧及形象的打起哈欠、伸起懶腰!即便是平素最講究優雅的蜜雪兒·卡森,此時也旁若無人的長長歎息一聲,毫無風度的脫掉腳上的高跟鞋,把腳架在牌桌上,輕輕揉著自己的腳後跟。
「這真是一場艱苦的牌局。」車敏洙懶懶的倚在椅背上,對我說道。
「是的。」我一邊用雙手的姆指在太陽穴上按著,一邊回答道。
車敏洙疲累的聲音再次響起「杜小姐去了達拉斯,那現在鄧先生是一個人住在酒店裡?」
「是的。」
「那鄧先生通常晚上會做些什麼?」車敏洙好奇的問道,「和他們一樣,再去別的娛樂場玩牌嗎?」
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在這樣艱苦的比賽之後……我現在只想要洗個熱水澡,再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