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梅聽到這裡,我想我已經明白,阿刀是打算讓我和杜芳湖去做什麼了。
是的,他接著說了下去「既然他們兩家都同意了這個方案,我自然不能有異議。經過協商,我們三方決定在半個月後出航的伊麗莎白號賭船上,舉行一個六人的SG,每方派出兩個人,最後的勝者……將入主韋爾斯樂園。」
阿刀攤開雙手,無奈的聳聳肩「事實上,我手下確實有一些賭術好手,但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擅長德州撲克。而且在三方的監督下,比賽時也不可能出千使詐。所以……」
「那刀哥為什麼不去拉斯維加斯,請一些真正的高手呢?」杜芳湖問。
「你以為我沒有試過?」阿刀的音量陡然提高,「可是所有去聯繫的人都失敗了!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根本不知道托德-布朗森的老爸在那些人心目中的地位!無論出再多的錢,他們的回答都是,不想和道爾-布朗森的兒子在這種牌局裡會面!」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甚至從中聽出了他的沮喪「我現在已經找不到別的可靠的人了,只能指望鄧生和杜小姐兩位……我知道兩位對我刀仔有一些成見,但我刀仔在這裡向天發誓只要兩位盡力,無論這次牌局是輸是贏,以後兩位都是我刀仔最好的朋友!如果贏了,我會把韋爾斯樂園頭一個月的全部收入奉送給兩位;如果萬一輸了……我也會送上五十萬港幣,並且絕不會為難兩位!」
當阿刀說完的時候,我和杜芳湖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深思。
毫無疑問,阿刀的這個條件優厚之極。我和杜芳湖只需要代表他出賽,無論輸贏,都有一筆數目不小的錢;如果贏了更是立時發家致富——我不知道在高利貸這一行裡,一家賭場一個月的收入是多少,但我清楚,這絕對是個要用千萬這種數量級來計算的數字。
可是!我們和阿刀並不是很熟,我不知道他發的誓究竟有多少可信度!現在他如此籠絡我們,對我們折節下交,那是因為我們對他還有利用價值;一旦那場比賽我們輸掉,失去了所有的利用價值後,他會不會惱羞成怒……
畢竟,我面前坐著的、這個已經顯得有些蒼老的人,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是整個圈子裡,所有人公認最心狠心辣的人!
「我想……我們還需要……再考慮一下。」我字斟句酌的措詞,同時小心觀察阿刀的表情。
他有些失望,畢竟在他如此「推心置腹」之後,我還是沒有當場答應他。但他的笑容馬上就回來了,他笑著舉起酒杯「那當然,那當然。反正比賽還有半個月,鄧生和杜小姐可以慢慢考慮。來,我們喝酒。」
我和杜芳湖也舉杯一飲而盡。然後我站起身,掏出一張千元大鈔放在桌上,淡淡的對阿刀說「我醉了,我想我需要去休息一下。」
杜芳湖馬上也站了起來,她扶住我的手臂「刀哥,我送阿新去休息。我們就……失陪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我根本沒有喝醉,但所有人都覺得我的謊話說得正是時候。於是在杜芳湖的攙扶下,我回到了葡京賭場的那個免費房間。
一進房間,杜芳湖就鬆開了扶住我的手,她很嚴肅的對我說「阿新,我們應該答應他。」
我不置可否的在沙發上坐下,她的這個決定讓我覺得失望;我非常失望,但我還是想聽聽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我想,這件事情對我們沒壞處。第一,我們可以和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牌手之一交手;第二,我們可以從中賺到錢;第三,就算輸了也沒有任何損失。」
「我補充一點。第四,我們可能會在輸掉比賽後,把自己的性命也賠上。」我冷冷的說。
「不,你聽我說……」
我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不,現在應該是你聽我說!我們可以每週來這裡贏錢,而不必冒任何風險!就算我們因為這一次沒有答應阿刀而得罪了他,我們也可以去別的賭場!我們要做的,只是坐在牌桌邊,等著魚兒自動送上嘴來!他們會給我們送上食物、衣服、以及生活的一切開銷!可是,如果我們輸掉那一局,只要阿刀一翻臉,我們就什麼都沒有了!」
杜芳湖根本沒有想到我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她也跟著站了起來,並且有些惶亂的抓緊了我的手臂。她的手掌並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柔滑,五個手指的指尖都硬硬的,像是我父親那雙因為長年勞動而積滿老繭的手。
她試圖讓我鎮靜下來,但我沒有,我繼續說著「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總是想要挑戰極限,就像阿坤一樣。他總是念叨著Wsop,然後他輸掉了一切,還差一點搭上我,甚至還差一點連你一塊搭上!而你……先是陳大衛,再是托德-布朗森。醒醒吧,算我求你了!憑著運氣,我們可以贏他們一把兩把;但我們終究是幹不過他們的;我們只適合在這樣的牌桌上吞食一些小魚,但他們是真正的巨鯊王,他們會把我們吃得連骨頭也不剩的!他們會在牌桌上掃走我們的所有籌碼,然後……然後就輪到阿刀來對付我們了……」
杜芳湖鬆開了那雙抓住我的手,她頹然的坐進沙發,然後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但我沒有聽清楚,於是我問她「你說什麼?」
「我說……那我一個人去。我可以讓阿刀給我另找一個搭檔。」
「你瘋了嗎?」
「沒有。我現在很清醒。」杜芳湖說著說著,突然低聲抽泣起來,「我已經沒有辦法再這樣下去了。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你知道我的玩法風險很大,每一個週末,我都是冒著徹底破產的危險玩牌的;直到現在,我還是一直贏錢,可是我每一次贏錢後,都會更害怕,從我開始玩牌的那一天開始,就從來沒有真正安心過,我好害怕,我知道有一天我會輸,會輸掉一切;每一次回到香港,我都會害怕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就算我睡著了,我也會做噩夢,所有的噩夢都是我在一把牌裡把一切輸得乾乾淨淨……」
「那你為什麼不試著幹些別的……」這句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我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巴掌。難道我就不怕輸嗎?難道我就不知道輸了後面對自己的將是什麼嗎?難道我前一天剛剛經歷的事情那麼快就忘記了嗎?那我自己為什麼不試著幹點別的?
杜芳湖搖了搖頭,她還是回答了我這個愚蠢至極的問題「我需要錢,大筆大筆的錢。你的姨母等著你每個月送錢過去;而我也有我的母親、和四個弟弟妹妹……沒有哪家公司會給我開出十五萬的月薪,可是每個月我必須拿到這麼多錢。」
她抹去臉上的淚珠,認真的看著我的臉「是的,阿新。阿刀說的話,真的不一定可靠。這件事風險太大了,你考慮得確實有道理,你還有姨母等著你照顧,你不應該參與進來。你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可是我……」
淚水開始從她的眼眶裡不停的流下,她放棄了徒勞的擦拭,她沙啞而悲哀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聽起來像極了某隻野獸在瀕死時的哀嚎「明天早上等你回香港後,我就去找阿刀,告訴他我會代表他出戰;而你這一次沒有答應他,他一定會很恨你。答應我,以後千萬不要再來葡京了,你可以去金沙或者永利……」
我沒有辦法再說什麼,只能看著她的眼淚一滴滴的打在地板上。這讓我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那個夏天,當姨母帶走我的時候,那個男人也是這樣流下了眼淚;我想起當我推出杜芳湖所有的籌碼時,她說的那句「要死,就一起死吧。」
……
我扶起她的雙肩,凝視著她的臉。這張臉很普通,普通到平常人看過後根本不會再想起看第二眼。我聽到自己對她說「阿湖,要死……就一起死吧。」
現在輪到她試圖說服我了「不……阿新,你不應該參與進來的。你……」
「不要再說了,阿湖。」我搖了搖頭,用手掌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這是我們兩個人的決定。從現在開始,直到半個月後的賭局結束,我們中任何一個人做出的決定,都是兩個人共同的決定。」
然後我走進衛生間,把噴頭對準自己的臉,並且把水閥開到最大,冰冷的水流狠狠的擊打在我的臉上,直到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我走回房間,對仍舊在抽泣著的杜芳湖說「我想,現在我們應該開始、試著去瞭解那些對手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