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握天下 第八卷 凌雲高天 第二十章 情何以堪(中)
    《元寧實錄amp;#822;順宗卷》

    崇明十三年正月十七,雲信道再劾燕州世族。

    仁宣太后為何堅持由婉妃撫養四皇子?

    這是後世爭執不休的話題。

    專家學者的正統解釋是,雲沐雪當時正在受罰,沒有資格親自撫養皇子,可是,這無法解釋四皇子的過繼,即使受罰,也未必就到過繼的地步。於是,有人認為,這是仁宣太后厭惡雲沐雪的緣故;有人認為,這是仁宣太后對皇帝彰顯權威;有人認為,這是仁宣太后偏袒己派的關係……也有人認為,這純粹是為分散焦點,保證皇室與後宮的安定。

    無論如何,崇明十二年總算安穩地結束了。

    勝利、喜訊讓這個新年充滿了吉祥喜慶的意味,燕州世族的事情也被暫時擱置,直到正月十七,雲信道御史與轉運使同時進呈彈劾表。

    夏承思這一次是真的憤怒了,根本不理別家,只彈劾雲家——殆誤軍資、擅扣糧餉、倒賣軍械三條罪名觸目驚心。

    「就差一個勾通敵國了!」謝清敲了敲奏章,語氣淡漠,王素沒有說話,仿若泥塑一樣坐著,面無表情,齊朗看了兩人一眼,詢問王素「王相,您什麼意見?」

    王素知道齊朗不可能允許自己不表態,只能含混地說「若是與按察司的奏章印證,倒也可信,但是,夏大人與按察御史乃是同年,似乎仍需再求證一番。」

    按察司送呈的雲信道御史的奏表,同樣彈劾燕州世族在戰時的失誤,夏承思所說的幾條都在其中,但是,這位御史與夏承思是同年,王素如此表態,倒也說得通。

    齊朗卻揚眉「那麼,這份奏章請謝相與王相處理吧!本相避嫌!」

    王素一愣,謝清卻聳聳肩,伸手從齊朗面前取了奏章。

    ——夏承思是齊朗的妻舅,他要避嫌,誰也不能說不對!

    王素這才發現自己選了一個多麼差勁的理由,簡直是自己給自己設了一個套,卻也只能應下——齊朗避嫌了,他怎麼著也不再避嫌了!

    謝清這時又很謹慎地問王素「反正快到述職的時候,讓夏大人回京述職,我們再派一個人過去查證此事,王相以為如何?」

    「謝相所言正是吾所思!」王素同意了。

    此事就此定論。

    元寧的制度,各州太守正月至京述職,各道宣撫使、轉運使則在二月述職,武官不述職,由議政廳官員至駐地考核。

    夏承思正月二十三便動身,二月中到京,還沒進成越的大門,便被議政廳的官員攔了下來。他以為是齊朗要見他,沒想到進了官房,卻是謝清與王素在等他。

    「奉旨問話,夏大人須實言、盡言!」謝清正色言道。

    夏承思凜然「臣當實言、盡言。」

    謝清捧起一張素箋,照本宣科「卿書於正月初七之表,嚴辭加於雲氏,可有實證相佐,亦或只為風聞奏事?」

    「臣非三司言官,不敢風聞奏事。臣有實證,已呈戶部轉運司。」夏承思一絲不苛地回答。

    謝清點頭,眼中顯出一絲驚訝,接著道「卿言雲氏多有不馴,何指?」

    這個問題極有深意,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火上身。

    夏承思卻平靜依舊,眼中波瀾不興「朝廷前番定罪,除雲氏之外,燕州世族皆有收斂之意,約束子弟,奉行詔命,唯雲氏一族,驕衿日益,言行之中對朝廷毫無敬畏。」

    謝清點頭,有些明白齊朗為何對夏承思極為放心了。

    「卿之奏表出自何人之意?」

    這個問題讓夏承思有了怒意「臣之奏自是臣之意!」

    謝清卻笑了,放下素箋,道「夏大人,問話已畢。」同時,他身旁的王素也擱下筆,對夏承思道「夏大人,這是方才問答的記錄,請你確認押印吧!」

    夏承思上前,認真地看了記錄,提筆簽名,又用自己的官印押上印。謝清與王素當著他的面封呈記錄,用印之後,命人送進宮。

    官房之內的氣氛隨之一緩,王素是夏承思的老師,卻不便在這個時候太親密,只是略說了幾句寬勉之辭,謝清倒是著意與他談了一會兒。

    夏承思是辰正時分到成越的,將近巳末才回到家中,稍歇了一會兒,便閤家一起用了午膳,擱下碗筷,便聽母親吩咐他去齊家看看妹妹。

    夏承思猶豫了,看早上的陣勢,這個時候去議政首臣的府邸並不妥,只是這一猶豫,老夫人便不高興了「茵兒快生了,你不在,我這身子不能出門,家人本就去得少,你回來再不去,更是讓人看輕了茵兒!總不成讓永寧王妃再當一次娘家人吧?」

    齊老夫人是長輩,永寧王妃卻不過禮數,這會兒哪裡可能再來一次,未免低了永寧王府的門楣!

    夏承思只得同意。

    齊朗不在家,卻無人慢待這位舅老爺,但是,夏承思並不開心——夏茵的狀況顯然不是很好!不是身體,而是精神。

    「發生什麼事了嗎?」夏承思在齊府的下人退下後才問妹妹。

    夏茵更加沉靜,整個人都失去了應有的活力,但是,夏承思看得出,她很平靜。

    「沒事!」夏茵倚在軟榻上,對兄長微笑,「只是新年剛過,疲倦沒緩過來!」

    夏承思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說法,卻又道「母親他們都在京中,你不必總在齊府待著,連門都不出!」

    夏茵顯出一絲愧色「是我不孝!」

    夏承思想說什麼,但是,一再欲言又止之後,終是沒有道出口,夏茵反而笑了「我知道哥哥想說什麼!沒事的!」

    「是嗎?」夏承思反而更擔心了。

    夏茵閉上眼「要不然還能如何?大哥,我做了能做的事情,雖然……但是,這是我自己選的路,就像他說的,選了便沒有後悔的餘地!你勸過我,是我不聽!」

    話中有很濃的出世意味,夏承思忍不住皺眉。

    「其實……他真的很好了!我做錯了事,他護我;我惹出亂子,他收拾……夫君應做的,他都做了,他認我是家人,從不曾錯待我……是我自己想要他從不願給的……」夏茵淡笑,「看透這些,還能有什麼不好呢?」

    「我怨過、恨過……」夏茵苦笑,「可是,有什麼用呢?自己很累,於人無傷!」

    夏承思再無語,事實上,也來不及說什麼了,齊府的下人匆匆稟報,有宮中的人要見夏承思——太后宣召!

    夏茵送兄長離開,一直在微笑。

    其實夏茵並沒有說最重要的一點——她與齊朗衝突,只會讓夏承思處境艱難,而頂著齊夫人的名,至少,她的兄長仕途平順,至少,她的家人平安和樂!

    舉案齊眉尚有難平之意!她得不到想要的,至少該讓家人安好吧!

    夏承思對太后並不陌生,畢竟,紫蘇臨朝攝政時,他曾任議政輔臣,而且,畢竟出身夏氏,紫蘇對他尚算親厚,便是此時晉見,也安排在靠近內殿的地方。

    「坐吧!」紫蘇進殿,不等夏承思行禮便道。

    夏承思一愣,只得道「謝太后娘娘。」隨後端正坐下。

    「你是從齊府過來的,見到齊相了嗎?」紫蘇隨口問了一句。

    「回娘娘,齊相並不在府中,而且,臣此行是奉慈命探望家妹的!」夏承思恭敬地回答。

    「哀家知道,齊夫人的產期將近了!」紫蘇微笑,很有興致地與他敘說家常,夏承思卻有些不適應,雖然知道,這樣說話才符合太后現在的情況,但是,第一次親身體會,他還是有些失神。

    說了好一會兒,紫蘇才提到正題「哀家聽說你那份奏表的內容了,雲氏真的有那麼糟糕嗎?」

    夏承思猶豫了一下,微微皺眉,紫蘇見狀,笑道「是覺得不該與哀家談論朝廷上的事情嗎?」

    「當然不是!」夏承思連忙道,「臣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哦?」紫蘇稍稍表現了驚訝的神色,「總不會是別人授意你上的表吧?」

    夏承思愕然「太后娘娘,臣怎麼會……」見紫蘇微笑,並無不悅之色,他便收了口,仔細解釋「臣所奏皆屬實,至少是臣所見所知的實情。」

    「但是……」紫蘇點頭,直接給他加了轉折詞。

    夏承思斟酌著用詞,緩緩道「臣無法確定,雲氏是否有意如此,甚至,臣的彈劾是否本就在他們的計劃中。」

    「有這種想法?」紫蘇沉吟了一會兒,便道「哀家明白了,你是有心人。」

    「臣惶恐。」夏承思低頭回答。

    看了他一會兒,紫蘇的語氣一變,問道「令妹如何?」

    夏承思一時沒反應過來,稍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問夏茵,不由抬頭看著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沒有嫡子總是令人不安的,想來齊夫人很緊張吧?」紫蘇笑了笑,解釋自己的意思。

    「臣……臣不清楚……也……沒有問!」夏承思有些愧疚了,方纔他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太醫院有幾個國手,倒是精於此道,不過,齊相似乎不在意,哀家也就沒有多事!」紫蘇淡淡地道,「永寧王妃也知道的。」

    「謝娘娘!」夏承思訕訕地回答。

    紫蘇看出他此時心情複雜,倒也沒在意,接著便道「哀家想,嫡子總是不同的,卿以為呢?」

    夏承思明白她的弦外之意,起身道「禮法如是,臣豈有異議?」

    「如此便好!」紫蘇點頭。

    「你還想回燕州嗎?」紫蘇放鬆了精神,不在意地問道,夏承思想了想,便道「臣會遵從朝廷的命令,不過,如果能留在京中,臣便可以照顧母親了。」

    「我忘了,卿是孝子!」紫蘇笑道,「不過,齊相掌著吏部,於你卻是要避嫌的。」

    「家中尚有幼弟,臣縱不孝,家母總是可以頤養天年的!」夏承思很認真地回答。

    紫蘇揚眉,對他的回答尚算滿意。

    陽玄顥對夏承思就沒有那麼多的好感了,因此,他免了夏承思的朝見,連帶著各道官員的朝見都免了。

    對此,朝中上下誰都清楚,雲信道御史與夏承思都熟些,見了面,便說「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有言官潛質?」

    眾人一笑了之,沒想到十天後,吏部考績結果出來,跟著便調函——夏承思調監察司少司諫,雖是平調,但是,從職權上看,仍是升了。

    夏承思為此又去了一趟齊府,這一次,齊朗倒是見到了。

    「我是不太想你到監察司的。」齊朗擱下手裡的事情,與他細談,「監察司負責的是在京官員與宗室皇親,不是個好去處。」

    夏承思沒有答話,只聽他繼續說「你是入過六部的,不好再入,議政廳……」齊朗沒有說,只是撇了撇嘴,「平白擔了我的干係,於你無益。太后娘娘說你想留京,夫人的產期將近,我只能如此安排。」

    「我上那道奏章並非……」夏承思開口卻是別的話,齊朗一眨眼,抬手攔了話頭。

    「那些事都過去了,燕州的事情再與你無關,你用心想想新差使吧!」

    夏承思點頭,想了想,又道「若是夏茵此次仍未得子呢?」這是家事了。

    齊朗稍稍驚訝了一下,隨即便笑道「我並不強求,子嗣的事情亦非能求來的!」

    「當真?」夏承思倒有三分不信。

    齊朗失笑「你可以向她求證,我早已表過態了!」

    夏承思為他的態度皺眉,但是,只能沉默。

    輕敲了一下桌面,齊朗喚回他的心神,淡淡地道「勸勸她,我救得了一次,救不了每一次。不要為了不相干的事情,毀了自己!」

    「你是她的夫君!」夏承思卻冷言,不肯接下這件事,「再說,什麼是不相干的事情?」

    夫妻一體,他的事便是她的事,何來不相干一說?

    齊朗的神色平淡依舊,很平靜地道「你問清事情再說吧!」

    夏承思愕然,發現似乎發生了什麼他尚不知情的事情,還十分嚴重。

    說完這些,齊朗便送客了。

    夏承思去了後宅,見了夏茵的面,說了一會兒話,才問起此事,夏茵立時臉色蒼白,夏承思不好再問,只能回家,向幼弟詢問是否有事發生。

    十歲的男孩卻已知道輕重,不肯回答,被問急了,便道「母親不讓說。」

    夏承思不好問母親,只能說「若是家中有事,你不告訴我,別人卻不會認為我不知道,只會認為大哥在迴避,你想害死大哥嗎?」

    幼弟這才將永寧王府的事情說了一遍,他年幼,不知詳情,只說自己經歷的事情,說到被夏氏家法責打,還紅了眼。

    夏承思聽了,如置身冰窖,心裡身上都只覺得冰冷。心思稍定,他便明白母親為何不讓說了。

    無論如何,夏茵此時有孕,又是出嫁的女兒,管也管不著啊!

    再一想,母親怕也不知箇中詳情,只是想讓這事淡去,畢竟不是好事情,一再提起,只會讓齊氏看輕了夏茵。

    這樣想了,夏承思也就定了心,想想齊朗的態度,也未到嚴重的地步,夏茵自己似乎也想通了一些,倒也可以放心,至於其它,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便能學會做到的,他如今在京中,慢慢教便是了。

    心定了,夏承思更看透了一些,想想回京以來的事情,便知道,即使只為自己,妹妹也會安然無恙,畢竟,他也不是全無力量,尤其是在即將到來的事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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