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寧實錄amp;#822;順宗卷》
崇明十二年五月,燕、易、青三州皆報旱情。
燕、易、青三州承擔著北疆七成以上的軍糧儲備,所以,當年,青州的農事遭受影響時,北疆軍費會增加一筆龐大的開支。
那是戰時。即使是休戰時期,為了保證邊境的安全,維持邊境守軍仍需要一筆不小的開支。儘管近幾年,與古曼交界的邊境尚算安全,永寧王削減了一部分兵力,對軍費而言,卻也只是杯水車薪。
從崇明九年,奪情起復,出使古曼回國後,齊朗便一直規劃北方的直道建設,永寧王的幕僚給他算過帳,若能有更快更好的運輸條件,軍費可以節約近十分之一。
南方縱橫的水道讓南疆大軍的軍資運輸十分方便,成本也低廉,北疆卻沒有這個條件。
永寧王一再敦促北方的官員修路,也是不得不為之的。
想法是沒錯,期望也是美好的,但是,進展卻很緩慢,尤其是燕州出事,大量的人員、輜重向燕州傾斜,直道的建設只能停下。
夏承正的奏表就一句話「保證軍資,穩定軍心!」因果一目瞭然。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去年年尾考績時,謝清藉機清查了各地官倉的儲備,至少可以確定,調糧賑災的問題不大,再加上,北疆原有儲備,雖然花費不小,但是,尚可周轉。
每逢大災,御史必彈劾一批官員,或者說,必定有一批官員的不法行徑會被發覺,這一次也不例外。
旱情剛露個先兆,夏承正就派了大批親信去三州清查儲備,連雲海大營的儲備都查了一通。
青州太守是循制之人,才幹談不上出色,但是,有一點——守規矩!加上青州的財源其實在貿易上,糧食儲備都在規定的範圍之內;易州是夏家的勢力範圍,上下誰敢亂來?燕州卻是麻煩。
權力交接本就混亂,齊朗他們選派的官員再有能力,也是初來乍到,再說,誰願意把權力交出來?不使絆子都算高風亮節了!夏承思接了轉運使的差使,多少原來有一些人脈,卻也只能保證一半的儲備物資。別人?就不用提!
處理政務的官員施展不開,負責監督的按察御使就有事做了。陽玄顥的案頭迅速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參奏與彈劾。
「朕不想追究是繼任者能力不足,還是前任貪瀆,朕現在只想知道燕州這個缺有多大!」當著三司長官與議政大臣的面,陽玄顥直言不諱,也警告他們收斂一下打擊對手的行為,畢竟,誰都不想看到動盪!
這個問題只有謝清能回答「陛下,初步估算,應該在七百萬以上!這是指糧食!至於錢,臣沒有讓下屬急於計算。」
「輕重緩急,理應如此!」陽玄顥淡淡地評價,心中為那個龐大的數字而咋舌,不過,他更清楚,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
「諸位以為呢?永寧王提了個主意——戒嚴!全面的配給制!」陽玄顥有些猶豫地詢問,心中卻已經有五成同意了。
燕州的這個空缺太大,說實話,就是難以彌補!既然難以彌補,就只能將影響降到最低,永寧王要考慮的是北疆防線的平穩,提的主意自然是釜底抽薪的那種。
齊朗此時卻最不想要「平穩」二字,因此,他直接拒絕了「在燕州戒嚴?那只會讓燕州民眾覺得回到了以前!」
弄了半天,還是以前的樣子啊!——民眾一旦有這種想法,誰還會想有什麼改變?反正,一出事,還是回到以往!
陽玄顥側著頭,問齊朗「那麼,太傅有何良策?」
齊朗極認真地道「燕州有糧!」
「什麼?」議事的眾人同時訝然。
「沒有糧的只是燕州的官倉,燕州歷來豐產,欠收的年份也鮮少向朝廷伸手,陛下認為,那些年份,燕州世族就看著同胞餓死嗎?」齊朗冷笑。
「可是,朝廷總不能抄查那些世族的家底吧?更何況,儲糧在哪裡也是個問題!」王素問得現實,任議政大臣後,那些理想化的東西很難不被漸漸拋棄。
齊朗的答案很簡單「朝廷自然是依法行事!」
陽玄顥及其他人都是驚訝不解,只聽齊朗很簡單地道「陛下,臣記得您面前的那些奏章中不少都是參東海郡官員貪墨的吧?」
陽玄顥一愣,其他人卻懂了——基本上與敲詐勒索沒有區別!就是逼著燕州世族為了保下自己的子弟,奉上朝廷要的東西!
不過,就像齊朗說的——確實是依法行事啊!
王素是最不喜歡這個主意的!太功利!太奇詭!朝廷行事不應如此!可是,陽玄顥卻同意了,也做了些改變「舅舅若是查實了這些人的罪名,自要治罪的!」
北疆的軍政事務,永寧王終究有更實際的權力,陽玄顥的意思卻讓齊朗與謝清稍稍驚訝了一下——朝廷不當惡人?!
兩人驚訝之後倒沒有什麼異議,畢竟永寧王也不會在乎擔這個責任,而且,終究得利是北疆。
至於誰當惡人,誰當和事佬,朝廷決定了,永寧王也不能違背。
夏承正卻根本不願接燕州的事情,朝廷命令徹查燕州事務的旨意剛到,他便大筆一揮,讓夏承思全權負責!
「我就說承正表哥根本不可能答應!」謝清彈著永寧王的奏本,輕笑地對齊朗道。
齊朗只能苦笑「殿下看出來,朝廷對燕州是志在必得的!所以早抽身早好!」
「朝廷?」謝清卻笑他,「是你一定要吧?」
「有區別嗎?」齊朗沒好氣地反問。他又不是為齊家爭的!
謝清一笑置之,隨後便道「那夏承思做得如何?」能不能達到他們期望的效果呢?
齊朗微笑「你忘了,夏承思原來可是燕州太守!再說,燕州世族中,會做事的……真的太罕見了!」大權在握,也就隨心所欲慣了,全然忘了元寧還有律法!也許不是忘了,只不過,以前朝廷很少用律法要求他們,他們也就視為理所當然了!全然忘了,他們總是元寧人!
特權……真的是雙刃劍!
這一切都是端午節之後的事了。
端午慶典事項繁瑣,身子沉重的皇后精神略有些不濟,紫蘇的興致卻很好,從早上的龍舟寒一直到晚上的歌舞大宴,竟一項都不落,皇后得了口諭,不需陪著,其它妃嬪卻沒這個運氣,等宴會開始,都累得夠嗆,也就沒有精力如往常一般爭上一爭。
皇后開席時主持了敬酒儀式,給太后與皇帝敬了酒,又賞了些玩意給皇族、宗室、勳臣名門的幼子,便顯出乏態,等尹韞歡上前敬酒時,紫蘇便吩咐「陪我轉了一天,皇后想必累了,接下來也沒有要緊的事情了,回宮歇著吧!」
謝紋自然推托了一番,最後在紫蘇的堅持下才不得不回長和宮。
尹韞歡敬過酒,便安坐一旁,看著年年皆相似的歌舞。再精美絕倫看多了也沒興趣,可是,現在,她只能如此。也可以交談的,但是,與她同席的卻是安妃,因為出身低微,這種場合,安妃素來戰戰兢兢,就怕出錯,如今尹韞歡又掌權,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依次敬過酒,伴在皇帝身側的後宮都異常安靜,沒有尋常宴會上會有熱鬧場面,顯然不可能是因為朝臣在場。
後宮在場,朝臣的目光大多避開御座的方向,但是,這一次,大部分朝臣都會不自覺地看向玉階上的座位。
謝清在看清之後愣了一下,跟著便是憤怒的感覺,若不是齊朗碰也他一下,硬讓他沉默下來,宴席剛開始,他就發作,但是,看著所有後宮近於詭異的安靜表現,他不禁低頭,以掩去唇邊的笑意。
御座周圍很安靜,齊朗起身向皇帝與太后敬酒,這一舉動打破了有些沉悶的氣氛,陽玄顥鬆了口氣,端起酒爵,一飲而盡,紫蘇卻只是略沾下唇,眼波流轉,唇邊浮起一抹冷淡的笑容。
於是夜宴正常地進行,直到結束。
快結束時,紫蘇先一步離席,所有後宮也跟著離開,尹韞歡扶著紫蘇上鳳輿,紫蘇坐穩後,收回後,淡淡地道了一句「貴妃沉穩多了!」
尹韞歡微笑著低頭,回答「臣妾明白什麼是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很貴重!」紫蘇和善地輕笑,「足以受益一生!」
鳳輿起駕,所有人跪送,卻聽紫蘇冷冷地拋下一句「皇后的旨意沒下來前,燕妃禁足,慧貴妃好好教導一下!」
「臣妾謹遵慈諭!」這種時候,尹韞歡除了如此回答,別無辦法。
鳳輿儀駕漸漸遠行,所有人站起身,尹韞歡轉過身看向雲沐雪。
薄如蟬翼的銀紅羽紗宮裝,淺黃色的絲帶繫在腋下,散開的裙幅掩飾了隆起的腹部,反而顯出活潑的氣質,雪白的披帛更加了三分飄逸,不能說燕妃今天的妝束有問題。
尹韞歡歎了口氣,目光落在她的髮髻上,簡單的流雲髻,鑲珠金攏絲,很相配,唯一不對的是她戴的步搖——金鳳嵌珠流蘇步搖。
元寧皇朝對飾品的規矩不多,陽淵昊本也是在錦繡堆中長成的,認為裝飾沒有必要設那麼多的等級,賞心悅目才是目的,但是,並不能說全然沒有,如明黃、玄黑等顏色、龍、鳳式樣的規定,都有很詳細的成文律令。
「燕妃,聖清皇朝規定,後宮一位方可佩步搖,流蘇形制為中宮專用,我朝雖然沒有對流蘇、步搖的佩帶做規定,但是,《後宮儀範》規定諸慶典,凡與朝臣共會,中宮佩鳳、妃位以上飾步搖,昭儀以下僅簪釵。本宮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但是,本宮認為,教導禮法的宮人罪無可赦。傳本宮令,內宮執事以失職執刑。」尹韞歡正色說明,更迅速理清思緒,做了處置。
元寧的後宮禮法眾多,但是,又有很多地方語言模糊,很多行為看似正確,一旦推敲深究的話,九成九都會觸犯禮法!再說,還有更多不成文的規矩——正式場合,後宮絕對不會佩帶任何鳳樣飾品就是其一,當然,祭天祭祖時的朝服鳳冠是另一回事!
尹韞歡有神童才女的名號,記性自是絕好,這些禮法規定,宮妃中恐怕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所以,今天,她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後宮,連謝紋都是在龍舟賽結束後才想到,雲沐雪戴的步搖有僭越的嫌疑!
尹韞歡認為紫蘇比她更早注意到這一點,因為,她很確定,謝紋曾想派人提醒雲沐雪卻被紫蘇打斷,隨後,直到宴席開始,紫蘇根本就不讓後宮有換裝的時間,雲沐雪即使察覺了,讓宮人去取別的步搖,也沒有辦法換上,這種場合,她卻必須戴步搖。
陽玄顥在散席後才知道這件事,當時就想去慈和宮,卻被太政宮的新總管攔了下來「皇上,太后娘娘今兒一整天都有興致,這會兒必定乏了,您去慈和宮請見不合適!再說,太后娘娘也說了,此事聽皇后娘娘的旨意……」見皇帝眼神一變,又連忙道「皇后娘娘是有身子的人,本就退席得早,肯定也歇了,您總不能為燕妃娘娘就去叫醒皇后娘娘,不合禮制的!」隨即又壓低了聲音「那樣,您豈不是更害了燕妃娘娘?您不如等明天,看皇后娘娘如何處置,再作計較!」
陽玄顥不作聲,盯著這個才上任不久的總管看了許久,卻道「你叫曲……」梁應出事後,他的心情一直不好,對接任的人也有牴觸,這會兒倒心軟了——這人的確是為他好!
「奴才賤名曲微!不敢污了聖聽!」曲微深深地低下頭。
謝紋當天歇得早,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這件事。徐尚宮如實地稟報了事情的經過,同時也發現自己的主子一臉凝重之色,對此事並不感到高興。
「娘娘……」
「徐尚宮認為本宮該如何降旨為妥呢?」謝紋示意徐尚宮不必多說,隨後若有所思地問道。
這個問題不是尚宮應該回答,徐尚宮低頭沉默,沒有出聲。
「本宮很久沒有給太后娘娘請安了!擺駕!本宮去慈和宮!」謝紋沒有為難自己的尚宮。
請安的時間已經過了,紫蘇也著實有些疲憊,沒有留人說話,正躺在床上聽葉原秋讀書,聽到通報,倒沒有驚訝,起身離開寢殿去見謝紋。
人沒進去話音先到,紫蘇很關切地吩咐「皇后不必行禮了!」
「謝太后娘娘!」謝紋低頭致意。
「坐!」紫蘇隨手指了一下,先落坐,見謝紋小心地坐下,才道「不是說了,皇后不用過來請安,保重身子才好!怎麼過來了?」
「臣妾謝娘娘厚愛,但是,久疏於禮,臣妾不安!」謝紋沒有直接道明來意,反而很恭敬地與紫蘇說了一番客套話。
謝紋不急,紫蘇更不急「沒什麼好不安的!哀家安康得很,不會因為皇后不來請安,就不好了!」這是玩笑了。
謝紋捧場地笑了笑,溫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臣妾惶恐!娘娘昨日處罰了燕妃……臣妾失於管教,讓娘娘不悅,實是有罪!」
紫蘇卻挑了下眉,淡淡地道「皇后此言錯矣!這段時間,後宮諸事多由慧貴妃負責,失教之責不在皇后!」
謝紋一愣,沒想到竟扯到尹韞歡身上,更覺不安,不禁抬頭看向紫蘇,卻只見紫蘇一如往常冷淡優雅地笑著,深遂的目光令她不由自主地心驚。
「貴妃只是協理後宮,太后娘娘。」謝紋低頭,「至於燕妃的行為,臣妾會妥善處理的!」
謝紋直覺地感到危險,不是針對自己,只不過這危險的源頭就是紫蘇,因此,她只能順著紫蘇的意思做。
「好!哀家就看看皇后如何妥善地處理,是否能讓哀家滿意!」紫蘇笑得溫柔恬淡,一點難為的意思都聽不出。
回到長和宮,謝紋揉著眉心思忖良久,終於提筆下草了一道令旨,命司案尚宮照著意思寫了旨意,送宣政廳。
——僭越禮制,不敬。杖十五,禁足三月,諸禮儀制減半;念其有妊,杖刑暫記。
處罰絕對夠重,超出了許多人的估計。
杖刑先不算;禁足三月?後宮的禁足不是不出門就可以了,要研習宮法禮制,每天報一份心得至中宮,文中稍有錯失都可能被加重處罰!誰都知道,真要從文字裡挑錯實在是很難說哪篇文章沒問題!諸禮儀制減半?不止是餐桌上少幾個菜,身上少帶幾件飾品的事,而是所有妃位應的禮儀都要減半,包括俸例、所能使用的器具與車駕、身邊的宮人、其它妃嬪與宮人的參禮……不過,在燕妃有妊的時候,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不得撫育親子。
諸禮儀制減半專門針對德行有失,違禮的錯誤,元寧皇朝第一次真正對后妃如此處置就是針對皇后——世祖的第一任皇后悼後,同時就有一句「不堪教子,嫡皇子由皇太后教養。」由此遂成定制。
雲沐雪不能在分娩前恢得自己享有的諸禮儀制,也就不能撫養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
謝清本是惱火於雲沐雪的僭越——這會讓人聯想到是否皇帝有意廢後另立,以致於讓妃嬪與皇后享有同等的儀制,更重要的是,皇后與燕妃都有孕,這種聯想很容易延伸到儲位上——但是,看到內廷旨意,他卻是大驚失色,當時就對齊朗道「太后想逼雲家與朝廷作對嗎?」
S上班了,恢復每週一、三、五更新!各位朋友見諒了!
S雲沐雪要反擊了,能猜到她如何反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