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寧史記amp;#822;后妃列傳》
雲氏,名沐雪,燕州雲氏嫡長女,崇明十一年十月入宮,十一月冊妃,號燕。十二年八月,誕皇四子謹祺,晉貴妃。崇明十四年二月,失禮,降為昭儀,旋復妃位。崇明十六年,以謀逆廢為庶人,賜死。
雲沐雪是個例外。廢為庶人還能記於《后妃列傳》的,元寧史籍上,除了她,再無別人。她與陽玄顥的愛情傳奇更是被後世文人演繹成一部部精彩的作品。
隱晦不明的記載本身就意味著其中有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謝紋看著行禮之後坦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神思有些恍忽,但是,一瞬間又恢復了鎮靜。
她是後宮之主,她必須處理好這件事!——謝紋默默地告訴自己,然後緩緩開口「雲姑娘,本宮方才詢問了宣政廳,決定暫時安排你住在永清堂。劉順,你安排人領雲姑娘過去,派人好好服侍!」
雲沐雪點頭,轉身就要走,但是,謝紋卻再次出聲了「雲姑娘,宮中禮法為重,你初來乍到,本宮可以諒解,但是,卻不可能一直諒解。徐尚宮,請位熟知禮法的女官好好教導雲姑娘!」
「是!」徐尚宮低頭答應。
雲沐雪卻皺了眉頭「皇后娘娘,臣女並不需要教導!」
謝紋一動不動地坐著,冷淡地道「本宮不覺得你對禮法掌握得很好!太后娘娘命本宮負責你的事情,若是你在太后娘娘面前失禮,本宮一樣要擔責任。」
雲沐雪抿了抿唇,不再言語。
雖然知道皇后在用太后強壓自己,但是,想到方才面見太后的情景,雲沐雪實在沒有勇氣抗爭。她本以為太后至少會和她說些什麼,但是,從頭到尾,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都當她不存在。
沒有人知道陽玄顥帶了一個女子回宮,因此,當時,慈和宮中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雲沐雪,在聽到趙全的稟報後,更是驚詫莫名,心情複雜,唯有紫蘇不緊不慢地冷言「哀家倒不知道趙公公你有這麼大的權力了!」趙全早已跪下,聽了這句話,更是連連叩首。
雲沐雪正要開口,但是,紫蘇已經斥令「後宮一切事務有皇后掌理,你不過是宦官,逾權逾禮,自己去內宮執事那裡領罰!」
「太后娘娘……」雲沐雪驚呼,紫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卻只是一眼,隨即對謝紋道「皇后看著處理,哀家累了。」
趙全沒敢出聲,再次叩首,悄悄退下,謝紋躬身領命,尹韞歡立在謝紋身後,沉默不語,清明的目光在雲沐雪身上轉了一圈,便垂下眼光,低頭斂衽,其他後宮同樣悄然無語地打量了雲沐雪一番,動作很小,但是,那種種的複雜意味竟令雲沐雪不由地不安起來。
紫蘇沒有起身,倚在鳳座上,鳳冠上的明珠輕輕顫動,卻沒有一絲聲響,葉原秋看了紫蘇一眼,見紫蘇輕揮了一下手,便上前一步,朗聲道「各位娘娘請回!」
謝紋與其它後宮行禮退下,雲沐雪沒有動,靜靜地立在殿中,看著高階之上的皇太后。
年輕的皇太后!雲沐雪對紫蘇的第一印象是年輕,儘管紫蘇一身絳紫色的鳳袍,赤金鳳冠壓著墨黑的髮髻,鳳釵上的長流蘇懸於兩側,十分正式,雍容華貴,也因此顯得成熟,但是,雲沐雪仍然覺得紫蘇十分年輕——清麗絕俗的容貌怎麼可能屬於一位成熟的婦人?
她很好奇,這位年輕的太后真的能夠操縱這個龐大的國家嗎?
想到那冷冽的眼神,雲沐雪不再好奇。
永寧王府的郡主,雲沐雪對紫蘇的這個身份有著更深刻的印象,同樣是世族嫡女,雲沐雪曾不止一次地被家人與未入宮的寧昭郡主比較。
殺伐決斷、冷酷無情、謀略過人,這樣的寧昭郡主總是被家人當成榜樣來教育她。——就像永寧王府在燕州有自己的耳目,燕州世族在成越也有自己的耳目。
紫蘇沒有動,也沒有看雲沐雪,她只是靜靜地想著夏承正急報回京的消息——雲沐雪,年十五,雲氏嫡長女,八月十九,領兩千騎解信幽郡之圍,與陛下情誼相投。此外還附上夏氏間者關於雲沐雪的情報。
雲成海的妻子是燕州古氏的女兒,前年生下嫡長子,夫妻間並不和睦,雲沐雪三歲起便長住古家,才略出色,古氏的宗主很喜歡這個外孫女,曾有意結親,幾乎快要成聘,但是,因為雲氏嫡子的出生,雲成海斷然拒絕,似乎有意讓其守戶當家。
守戶當家是燕州的特殊風俗,指家主過世時,繼主年幼無力主事,以同輩年長者當家,一般都是繼任家主的長姐,即使日後,幼主**,也必須奉養尊崇守戶之人,甚至在其喪禮上,要執子侄禮,代價是便這個女兒必須終生不嫁。燕州並不鼓勵未亡人長年寡居,即使是世族才不例外,因此才有這個風俗。
雲成海並不是固執之輩,他既然敢挑戰燕州的傳統,自然也敢為了雲家的未來不擇手段。
紫蘇並不擔心他看出朝廷的用意,發生了御駕被圍的事件,就算朝廷強壓下這件事,也有足夠理由對付燕州。只要燕州世族還承認元寧皇朝是正朔,就不能不接受。不過,如果,雲成海為此送一個足以為家門守戶的女兒到宮中,那麼,紫蘇就必須考慮是否給予他想要的尊榮了!
其實,給與不給,利弊都很清楚,也正是因此,紫蘇才拿不定主意,齊朗也拿不定主意,但是,看到一臉陰沉闖進書房的謝夫人杜倩儀,齊朗知道——他沒有考慮的餘地了!
謝清不想在雲沐雪的身上大做文章,但是,倩儀卻不同意,說了一大通後宮事情,讓謝清心煩,最後,謝清一擺手「這事你想怎麼辦怎麼辦!給我安靜會兒!」他領著吏部,正為燕州官員的事忙成一團,哪有工夫理皇帝的風花雪月?於是,倩儀直接找上了齊府。
齊朗是早上才知道這件事,雲家想要家門的尊榮,維護家族的地位,也不算大事,原本,齊朗與永寧王的計劃便是,暫時扶持雲家,逐步整頓燕州事務,但是,讓雲家的女兒成為寵妃,就超出預計了。
納燕州世族的女兒為後宮,以安撫燕州各家是一回事;陽玄顥看中某個女子,並寵幸有加就是另一回事了!
齊朗不能不考慮,那個女子是否會對陽玄顥施加不太好的影響,而陽玄顥是否借此掌握可以對抗紫蘇的勢力,就更讓他不能不慎重了。
倩儀看準了這點,進門後,拂開棋秤上的絲帕,擺下一粒黑子,周圍擺上四粒黑子「軍權、後宮、人脈、朝廷。」又擺下一粒白子,抓一把白子在手,在那粒白子周圍擺一粒,說一句「後宮!軍權!正朔!」最後拿了一粒白子在指間,晃過齊朗的眼,道「這最後一粒還可能放不下去嗎?」
齊朗默然無語,伸手取下她指間的那粒棋子,放下棋盒。
「景瀚……」齊朗的反應出乎倩儀的意料,令她無法不皺眉。
「如果陛下有嫡皇子,你就不會如此氣急敗壞了吧!」齊朗微笑,在倩儀臉色大變,想解釋時,又道「不過,你說得沒錯,讓陛下因此掌握一股不受控制的勢力在這個時候的確有些危險!」
「……」倩儀只能訕笑。
齊朗應下了此事,便問道「不過,你為什麼不入宮?」直接跟紫蘇說這事不比找他更方便嗎?
倩儀有些尷尬「……因為永寧王妃入宮了!我不知道她的意思,也就不好入宮了……」誰知道夏家是什麼意思,萬一在太后面前,兩人的意見相左,豈不是又傷感情,又難看?
很顯然,倩儀對自己的堂妹有足夠的瞭解,或者說,對永寧府有足夠的瞭解,在紫蘇面前,倩容根本沒有提有關雲沐雪的事情,自然是沒有放在心上。
無論如何,陽玄顥都不至於廢後另立,雲沐雪至多封妃而已,想讓永寧王妃在意,還差了許多,謝清的心思也差不多,並不想急急忙忙地對付一個來意不明的少女,即使她的威脅性明顯不小。
倩儀沒說的是,今天紫蘇才第一次見雲沐雪,只怕也是主意未定,她去勸說只會讓紫蘇心煩,畢竟,紫蘇並不喜歡別人影響她的判斷。
永寧王妃說的是那個庶出郡主的婚事,但是,宮廷內外,很多人將之與雲沐雪聯繫到了一起——實在是太巧了,雲沐雪剛到,永寧王妃就入宮,不能不讓人有所聯想。
正是因為如此,倩容聽堂姐問及雲沐雪時才愕然不解「我昨天沒見那位雲姑娘啊!」
倩儀皺眉,倩容卻已明白過來,不由輕笑「謝夫人,難道陛下的後宮你也想管一管嗎?」半真半假,卻是實實在在地提醒。
「我何嘗不知道這是人臣大忌,但是……」倩儀斂起笑容,正色言道,「我不能不理,不是為了後宮的恩寵,而是因為那位雲姑娘帶來的變數。」
「隨著後宮格局的改變,燕州重建會有變數,朝廷的格局也許也會變!幽燕鐵騎意味著什麼,作為夏氏主母,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危言聳聽了!」倩容臉色數變,最後只是淡然地作了評述,「堂姐,一個燕州就能威脅夏到氏,那永寧王府也就不用頂著『第一』的名兒了!」
「你不相信?」倩儀挑眉。
倩容卻搖頭「我信!」
倩儀正想說什麼,聽到她簡單的兩個字不由訝然。
輕抿了一口香茗,倩容慢條斯裡地說「今天早上,太后下旨,命皇后準備冊妃禮!」
冊妃禮需要宗室王爵的誥命女眷參與,自然要通知永寧王府。
「冊妃?」倩儀卻變了臉色,「要冊雲沐雪為妃?」她不自覺地抬高了音調。
倩容點頭,笑道「你以為冊妃是好事?」
「不是嗎?」
「還有兩道旨意。」倩容很平靜地陳述,「一個是晉慧妃為貴妃,一個是晉皇三子之母安婕妤為妃。」
倩儀一下子明白過來。
後宮晉位與入宮冊禮不同,齋戒三日後於長和宮受冊、印即可,入宮的冊禮卻要從宣政廳、宗人府,一道道程序走下來,沒有一個月是不可能完成的,尤其是妃位與妃位以下的冊封又不同,還需要禮部的手續,因為,按照禮法,除了皇后與生母,所有的皇子皇女見妃位以上的後宮才需要行禮。
尹韞歡倒也罷了,安婕妤是什麼人?本是宮女,家境寒微,承寵後冊九品采女,賢華、充容一階階晉,也是運氣,有了身孕。陽玄顥的子嗣少,紫蘇不想皇子生母的地位太低,才讓謝紋越級晉了她婕妤,年前生下三皇子,紫蘇與謝紋都有不菲的賞賜,卻沒有晉封。
既然是先晉妃位,又有皇子,安妃的位置就一定在雲沐雪之前,紫蘇擺明了就是壓制雲沐雪。
「怎麼這麼急?」倩儀明白過來,也有些疑惑。
倩容搖頭,這個問題她也不清楚呢!
回府後,倩儀就知道答案了,謝清遞給她一紙便箋,素淨的暗紋高雅華貴也含蓄,顯然是宮中用物,再看,果然是謝紋的字跡。寫得很簡單,也直白,只是如實地描述了陽玄顥在慈和宮與紫蘇的對話。
陽玄顥堅持要納雲沐雪入宮,紫蘇並無異議,但是,她要求再選幾個燕州世族的女兒入宮,以示朝廷的安撫,陽玄顥也無異議,只是在雲沐雪的品階上兩人爭執不下,紫蘇依著慣例只肯給淑媛、美人的冊封,陽玄顥自然不同意。
倩儀一邊取下頭飾,一邊道「這上面沒有說太后最後讓步了!」
謝清靠坐在床頭,看著妻子卸妝,懶洋洋地道「本來就沒有讓步!陛下只怕還沒看懂呢!」
倩儀散開頭髮,慢慢梳理著,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
「宣政廳今天要了好幾份勘合文書,禮部卻一點消息都沒有!」謝清將走近的妻子抱住,饒有興趣地說著消息,「估計其他入宮的燕州女子冊封都不會很高,弄不好,太后娘娘一個不高興,只給七、八品的位號,那才有意思呢!」
倩儀靠在丈夫懷裡,心思飛轉,不由笑道「太后想借刀殺人啊?」
謝清扯了一下她的頭髮,佯怒道「這是能說的嗎?」
「你早知道太后會是這個反應,還看我瞎折騰,好玩是嗎?」倩儀卻是真的不滿了。
「你自己願意的,我可不是沒勸!」謝清笑道,「一個寵妃算得了什麼?陛下真喜歡一個女子,哪怕是奴婢出身,太后也不會有意見,還會護著,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可是,雲沐雪卻連著雲家,連著幽燕鐵騎,連著北疆!太后能讓她入宮已經是顧著母子情份了!」
「什麼至親至愛都不能沾權利二字!陛下還是沒明白!」謝清搖頭輕笑。
這不是感慨,是事實,在權與利上有衝突,就不會有任何妥協的餘地,哪是至親至愛之人,也只能生死相對。
「改天去見見那位雲姑娘!」謝清對妻子輕言,「能讓陛下動心傾情,想必是個出色的人兒,可惜了!」
倩儀想問可惜什麼,轉念已經明白——入宮已是顧著母子情份,也意味那已是底線,日後再逾越半分,紫蘇便不會再退讓半步,如何不是可惜了呢?
芙蓉帳裡春宵短,人生一世,能夠結髮為夫妻,偕手共白頭真的是莫大的幸福,儘管這種幸福再簡單不過,卻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的——有些人注定不能結髮,有些人注定不能相伴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