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康焓的幕僚所預料的一樣,伴隨捷報而來的是各國的非難,儘管只是口頭上的非難,但是,仍要有人去應付,這個人就主管外政廳的謝清.
外政廳是與議政廳同級的官署,主官知典卿是從一品的高位,但是,一向由重臣兼領,外政廳的職責是與各國打交道,當然,是指能與至略同等大國,像西格之類的小國,多由禮部出面,外政廳至多派個正五品的司會協助.
無論怎麼說,外政廳還是很重要的,要不然,知典卿也不會十之八九由議政大臣兼任了,元寧世族子弟入仕也喜歡由外政廳開始,因為,比較容易得到高官的賞識,也可開拓眼界.
謝清便是從外政廳開始仕途的,只是九品小官,後來才轉入政務,在升為議政大臣後,接管外政廳也就理所當然了.
說重要也不重要,外政廳的原則是有理、有利、有禮,雖然說有理不在聲高,但是,沒有實力,又怎麼可能有理,夏祈年曾對世祖明言「通過談判能得到的東西就不必讓軍隊去取,但是,沒有軍隊的強大,外政廳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所以,外政廳的官員是永遠不會受到責備的,也永遠難以得到誇讚,談判失敗是因為皇朝根本沒有實力索取,成功則是各方共同努力的結果.
比起談判,外政廳更多的是解釋元寧的行動,給各國一個體面的理由,或者說是正大光明說得出口的理由,比如說這一次,謝清在接到知典少卿轉交的國書後,看都不看,便扔在一邊,問道「上個月普蘭襲擊吉薩的商船之後,公開的解釋是什麼?」.
站在知典少卿身後的司同回答「普蘭的解釋是那幾艘船上有各國都在通緝的海盜,在抓捕時,船員被海盜煽動,發生了衝突,所以才會交戰。」.
「本相記得三個月前,永昌、平寧等幾個海港都被海盜襲擊過。」謝清冷笑,「就把普蘭的解釋改動一下,發照會給他們的使節,本相沒工夫理他們。」.
知典少卿有些為難,但還是點頭,畢竟比起上一次近於無賴的解釋,這次的理由還是很正常的,心裡卻不由感歎「年輕就是大膽。」.
比起普蘭與吉薩這對宿敵來說,各國的外政都還算正統,至略的傳統禮儀更讓他們做不出一邊發通緝令,一邊為通緝犯授勳的事情來,當然,拒不認帳、搪塞推拖等等只是最正常的外政職責,謝清也並未太出格,逾越至略人的道德底限,再說,反正是他們贏了,只要理由能夠勉強說通,國人誰又會真的去斤斤計較其中的真偽?.
至於其他國家,除了普蘭,誰又會真的為難元寧?要知道,海盜有八成出自普蘭水師,元寧這次的動作雖然讓各國警惕,但是,也讓他們欣喜不已,普蘭的水師多些損失,各國的商路便多些保障,因此,態度都不是很強硬,總不能說限制人家發展水師吧?畢竟元寧的海岸線是最漫長的,而且,各國都有水師,你說限制,是不是先限制自己呢?.
外政還算容易,內政就有問題了,隨著南疆頻繁的捷報,康緒對軍械的檢驗密報也送到了兵部,江楠連封匣都沒拆就親自送齊朗面前.
這幾天,齊朗一直待在議政廳,指導陽玄顥熟悉議政廳與吏部的運作,除了講解,就是依靠議政廳的公文,其實議政廳就相當於皇帝的幕府,事務繁雜,議政大臣不僅要處理政務,更要統籌安排瑣碎之事,因此,議政大臣兼任太傅的傳統也並非無的放矢.
江楠到的時候,齊朗正在整理呈送昭信殿,給陽玄顥參詳的公文,見他拿著封匣而來,也不急著看,擺手讓他坐下,轉頭繼續吩咐侍中曹芾將公文按他所說的順序理好,又交代了轉告皇帝的話,才讓曹芾離開.
「齊相。」齊朗剛轉身,江楠便立刻奉上封匣,儘管齊朗沒有明言,但是,齊朗的幾句吩咐已經足以讓他明白其中的重要性與危險性,因此,他根本不敢也不想去那份密報.
齊朗打開封匣,裡面是薄薄地三折素箋,字不多,內容卻很詳細清楚,這是康緒一貫的風格,齊朗並不陌生,看完之後,他也不說話,靜靜地思索著什麼,江楠站在書桌前,默默地等候指示.
「江大人,你先回兵部去,把所有官員屬吏的去向都弄清楚,等太后的旨意吧!」齊朗也不解釋,直接吩咐,語氣如平常一般溫和從容,可是,明顯有問題.
江楠不敢多問,行了禮便離開,倒不是他膽小,而是他很清楚,他至多是失察,不會有太大的罪過.
齊朗送他離開,收起康緒的奏報,交代了執事,便往中和殿趕去.
這幾天,紫蘇的心情一直不錯,兒子肯交心總是好事,至於他是否還與自己作對就不是最關鍵的了,紫蘇也不會妄想兒子做一輩子的聽話皇帝,有主見是好的,但是,若是固執過頭,就是壞事了,不僅對她是壞事,對元寧更是壞事.
雖然她不姓陽,但是,她是元寧的皇后,也為元寧皇朝付出了心血,不求千秋萬代,總要在她看得見的時候,這個天下是安穩的.
這其實也是所有世族的想法,元寧末年,恭和皇后在聽說景宗下詔批准《永昌條約》後,指著景宗痛罵「元寧非皇帝之元寧,元寧天下乃太祖與重臣共創,歷代皇帝與世族寒門苦心經營,這個天下是祖宗的天下,是元寧人的天下!皇帝之位,乃以一人奉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割地?皇帝可開過一寸疆土?皇帝真的記得自己的姓氏嗎?」.
紫蘇一生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但是,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卻是一樣的,現在,陽玄顥想通了,她自然也就心情舒暢了.
齊朗到中和殿的時候,紫蘇正在挑選春裝的布料,聽宮人通稟之後,想都沒想就道「請齊相進來。」.
話是這麼吩咐,紫蘇的注意力倒沒放在齊朗來的事情上,擺手讓司服繼續介紹布料.
「太后娘娘,臣有要稟告。」齊朗進殿後,皺了皺眉,平靜地開口.
紫蘇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便讓宮人退到殿外,皺眉道「什麼要事?」.
齊朗奉上康緒的密奏,也不言語,紫蘇一邊接奏表,一邊示意他坐下,剛看了兩行,紫蘇的臉色就變得鐵青,但是並沒有發作,而按捺著情緒往下看.
「該死!」按捺了半天的情緒在看完奏表時一下子發作,紫蘇氣得全身發抖.
「娘娘,湘王已經死了。」齊朗按住她的手,沉聲說道.
「死是便宜他!」紫蘇氣極,奮力想甩開他的手,卻被齊朗牢牢按住,不由斥道「放手!」.
「紫蘇!你冷靜地想想!」齊朗站到她面前,壓住她的肩,「這些並不重要!你要想清楚,別忘了,你姓夏!」.
這不小的動靜讓殿外的宮人一陣緊張,卻又不便闖入,只能揚聲詢問.
「沒事!」紫蘇沒好氣地答了一句,心情倒也平靜了下來,不再那麼激動了.
「的確不重要……」冷靜下來,紫蘇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自言自語地呢喃,齊朗聽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看到她的神色平靜下來,便輕輕鬆開手.
「湘王經略南疆這麼多年,真要謀逆,不必用這麼笨的法子,就算這真的是湘王所為!人死燈滅,你也就不要計較了!」齊朗溫言安撫,畢竟湘王已經死了,活人怎麼和死人計較?.
紫蘇沒有回答,站起身,來回踱步,齊朗沒有出聲,任她一個人思考.
「景瀚,糧食西格可脫手,軍械呢?西格的商人還沒那麼大本事吧?」紫蘇忽然出聲,也停下腳步,微笑著看著齊朗.
齊朗兩手一攤「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我只知道,兵部有人通敵。」.
「是嗎?」紫蘇微笑,「那麼,幫我選一下顏色怎麼樣?」她笑著問他.
「方纔是你打斷我的興致!」.
「樂意之至!」.
當天上午,紫蘇下詔兵部官員不得離署,所有簿冊當場封存,負責此事的是齊朗與謝清,直到這時,朝中才開始傳言,兵部下屬的司衙出問題了.
「太傅,大軍方取勝就問罪兵部官員,是否會平生無妄的猜測呢?」陽玄顥在聽齊朗授業時,出言詢問,比之以往少了許多自信,顯然心存顧慮.
齊朗本來講的與此並不相關,聽到皇帝的問題,先是有些驚訝,之後便微笑解答「兵者,國之大事,調查兵部與大軍勝負並無關係。」.
「可是,兵部的問題,母后與太傅並不是現在才知道的吧?」.
「是今天才確認的。」齊朗坦言,「國之大事不能輕斷,陛下,大軍出征之時,軍務尤需謹慎,士氣可鼓不可洩,軍心只可穩不可動!」.
「若是……若是這次出兵敗了呢?」陽玄顥下定決心,抬頭看著齊朗,「是否責任就在軍械上?」應該有這方面的考量吧?.
齊朗很坦然接受皇帝的目光,平靜地搖頭「陛下,用兵之道,勝負絕對不會是一個原因造成的。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但是,堤壩崩潰的罪魁禍首絕對不是螞蟻,而是沒有發現螞蟻、沒有補求措施的人。」.
「陛下的想法從權術上來說,是對的,但是,臣希望您多從治世之道上考慮。」.
陽玄顥感到齊朗的目光中多了一種鋒刃似的冰冷,心中有些驚顫,但是,並沒有退縮,反而更堅持地迎上他的目光.
「就是這樣!陛下!」齊朗笑了,「您是一國之君,不需要太多的權術來彰顯你的威嚴,您要做的是清醒地掌握國家的前途,只要您做到了,自然就擁有帝王的權威了。」.
陽玄顥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明白齊朗的每一個字了,為什麼對這些字組合起來的意思,他完全是雲山霧照般茫然呢?.
「帝王之術不是權術嗎?」他反問,齊朗與謝清經常給他講授的不就是權術嗎?.
「帝王之術不是臣教您的,必須靠您自己體悟。臣教給您的是權術,但是,權術只是帝王之術中很小的一部分。」齊朗歎了口氣,他沒有想到,陽玄顥至今連這個問題都沒有想通,天下敢說教皇帝帝王之術的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還沒出生——哪個臣子敢說自己通曉帝王之術?.
「……」陽玄顥沉默不語,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對陽玄顥是這麼說,齊朗自己倒是完全不介意利用這件事打擊一下尹朔,他不想出手,謝清也不會放過,誰讓尹相的次子正是軍械司都令呢?——這種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
齊朗從宮中退出,回到家中,下人就稟報,謝府遞了帖子,請他過府,齊朗看了一下帖子,也不言語,用過午膳才吩咐備車.
「有何打算?」謝清等齊朗落座便開口問道.
齊朗笑著反問「你認為尹相會有何打算?」這麼大的動靜,再隱密的事,身為首相,尹朔也該知道了.
謝清擺出棋秤,落下黑子,淡淡一笑「明智的話,應該會大義滅親吧!」.
齊朗拈子落下,輕輕搖頭「的確是最明智的選擇,不過,事情應該還不到那一步,尹相不會看不出,能保,還是會保下來吧!」.
「那更好,不是嗎?」.
「你似乎一定想藉機拉尹相下台啊!」.
「你不想嗎?距皇帝親政還有多久?一年?絕對不會超過兩年!皇上親政,沒有兩三年的認識,不會輕易動重臣,尤其尹相與你一樣,都是先帝的顧命大臣,他的資歷卻比你更老,他不被罷免,你與議政首臣之間就有不可逾越的藩籬,你會甘心?」.
「尹相在位對我們而言並不算太壞的事情,有一個擋箭牌並不是壞事,太后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再加上,太后就算歸政,影響力與權力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皇上親政的後果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的!」.
「不見得!別忘了,皇上對世族的偏見並沒有改變,用寒族的首相牽制世族是歷代皇帝都會做的,皇上那麼聰明,不會不知道吧?」.
「……隨陽,你想說服我什麼?」齊朗沉吟片刻,落下手中的棋子,笑著問謝清,「我並不介意與你一起對付尹相,這一點似乎沒有可懷疑的地方,那麼,你說這麼多,到底想說服我什麼?一定罷免尹相嗎?你總不會讓我卻說服太后直接下旨吧?」.
謝清拈著棋子,輕敲案面,彷彿有些難以開口.
「隨陽,你我之間何時生疏過?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打算,可是,你不說,我又怎麼知道你希望我如何做呢?」齊朗微笑,並不催促,只是坦然對對謝清說明.
謝清自嘲地一笑,信手落子,看著齊朗道「我的打算並沒有變,可是,皇上對尹相的孫女似乎更有好感,宜婕妤又沒有爭寵的手段,我只能從尹相身上做打算了。」.
「沒有用的!」齊朗搖頭,「慧婕妤的父親是尹相的幼子,軍械司的事扯不上他。」.
謝清思忖了一下,推開棋秤,拉過齊朗,在他耳邊低聲詢問「若是謀逆呢?」.
齊朗同樣湊近他的耳朵,低語「尹相有謀逆的資本嗎?若是為他人作嫁,誰又能給他比現在更高的地位?」.
「行不通嗎?」謝清可不認為這是什麼難題,因此,眼中顯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齊朗搖頭「不是行不通,是在紫蘇面前行不通!你要是在她面前弄什麼『莫須有』的罪名,我可不敢保證她會不會發脾氣,小心她第一個拿你開刀。」.
謝清皺眉,仔細地思量他話中的意思,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擋箭牌?!」.
齊朗一笑,點了點頭.
「景瀚,有必要嗎?」謝清苦笑,「你似乎也很想這麼做。」.
「因為,我始終認為,皇帝不會甘於受太后的影響,他會需要一個機會!一個借口!到那個時候,議政首臣就是最好的箭靶!對我們而言,就是最好的擋箭牌!」齊朗很認真地解釋,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謝清信服地點頭.
「隨陽,有點耐心,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齊朗伸手拍了拍謝清的肩,安慰他,「至於後位,你認為紫蘇會破例選出身寒族的慧婕妤嗎?不可能的!再說,據我所知,她對宜婕妤似乎很欣賞!」.
「是這樣嗎?」謝清眼睛一亮,「你確定?宜婕妤很有可能入主長和宮?」.
齊朗站起身,走了兩步,卻看著謝清輕輕搖頭「我又不是紫蘇,怎麼可能確定後位的歸屬?不過,我想世族都會持宜婕妤的,我也不會例外!而且,我的打算中,慧婕妤絕對不能成為皇后!」.
這已經可以算是承諾了!——謝清很清楚,只要齊朗願意開口,紫蘇就絕對不會拒絕他,只是,能讓他開口的事情實在太少.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等待一下呢?.
坐看風雲起也是不錯的享受.
S要準備畢業論文與答辯,更新不多,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