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的戰事再起,彷彿老天並不願意見到烽火燎原的情景,在本該有雨的三月,卻沒下過一滴雨,看著剛抽出的草芽因為沒有雨水的滋潤而枯萎下去,北原牧民悲觀地預見,這將是一個不太好過的年份,流言在那些貧賤的民眾之間滋生,周揚本就不穩的民心開始前所未有的動盪,而面對古曼與至略以逸待勞的守備,周揚的軍隊並有能夠達成戰略目標,反倒陷入的最為不利的持久戰,但是,古曼與至略都沒有得寸進尺,甚至沒有主動出擊,戰事進入拉鋸狀態。
根據當時正與至略商談貿易配額的普蘭使臣記錄「元寧皇朝的朝廷並不擔心與周揚的戰爭,仁宣太后反而更關心古曼的情勢,而古曼的情況也是相同的!」
無論如何,這一次的合作對古曼與至略而言都不如上一次愉快,因為,兩國尚未就佔領地的分割達成一致,因此,兩國的軍隊都在等待朝廷的旨意,正因如此,當時許多國家都遣使調解此事,希望可以避免戰事的發展,同時,也希望壓制古曼與至略越發洶湧的氣勢,兆閩、普蘭、吉薩、北倫等國都派遣了使臣前往古曼、至略與周揚,當然,暗地裡的動作也不會少,比如,以保護堂妹為由,吉薩的女皇向周揚派遣了精銳之師;普蘭也以保護僑民為由派遣了艦隊到周揚助陣,甚至一度逼近永昌、平寧。
「保護堂妹?哀家倒是不知道,安恩菲亞女皇什麼時候與伊爾達絲女伯爵的關係這麼好了!」看到謝清呈上的吉薩國書,紫蘇哭笑不得地反問謝清,謝清也只能笑著搖頭。
一般人不清楚,但是各國的朝廷要人又怎麼會不清楚其他國家君主對臣下的喜惡呢?伊爾達絲女伯爵之所以被嫁給周揚的儲君,本身就是因為與安恩菲亞女皇交惡,其中的曲折各國也是心知肚明,所以看到這份國書,紫蘇首先便覺得好笑,隨即又翻了一下另處幾份國書,也沒太在意,隨口問道「北倫呢?那位攝政王沒做什麼嗎?」
「北倫向邊境增派了軍力,向成佑皇帝施壓!」謝清平靜地向太后稟告,這一點並不出乎意料,因此紫蘇只是點了點頭,便將所有的國書擱置一旁,不再多看一眼。
「太后娘娘,臣還有一事稟奏,永寧王已經連續上了三份奏章,詢問可否還擊周揚,臣想請問如何回復?」謝清認真地問紫蘇,其它事都無妨,但是,戰事再拖下去決非上策。
紫蘇歎了口氣,思忖了一會兒還是下了決心,看著謝清斟詞酌句地說「隨陽,你擬一份詔書派人急送北疆,告訴永寧王,前方戰事瞬息萬變,對周揚,哀家准他便宜行事!」
「遵旨!」
「還有,派人去易州,讓景瀚轉告古曼的全權大使,胡興嶺東至海城關,西到潼谷關,包括青湖在內的所有土地,成佑皇帝讓也罷,不讓也罷,哀家都要定了,沒有可談的,所以,好好地送那位使臣回古曼。」古曼與至略的談判在齊朗抵達易州後便由他全權負責。
「是,太后娘娘!」謝清躬身領命,正要退出中和殿,卻又被紫蘇叫住
「隨陽,你認為哀家的這個決定對嗎?」她問得有些猶豫,眼中也滿是憂慮。
謝清微訝,低頭問紫蘇「太后娘娘,您很清楚現在形勢,為什麼會懷疑自己的判斷呢?」
表面上看,至略承受著更多的壓力,但是,實際上,各國並沒有直接威脅至略的力量,便是兆閩也一直在觀望局勢,當然是因為幾次進攻都因康焓無功而返,而古曼卻要直接承受北倫的軍事壓力,在這種情況下,成佑皇帝只能同意至略的決定,以免失去盟友。
謝清清楚這一點,紫蘇又怎麼會不清楚呢?
「我不是指古曼的反應!」紫蘇搖頭,讓謝清微微皺眉,不過,他很快就醒悟了。
「您是擔心打草驚蛇?」
紫蘇點頭「你認為呢?」
如此強勢的要求胡興嶺與青湖,明眼人都會看出仁宣太后想要的是至略全盛時期的領土,這樣一來,兆閩與古曼就會提高警惕,因為,目前格桑高原仍是古曼的藩屬,而夷山則是兆閩的領土。
「臣以為,將太后的意思轉達景瀚之後,景瀚一定會做出明智的決斷!」沒有多想,謝清直接將難題交給齊朗,倒不是他想不出,而是,齊朗本就負責這件事,他何必太辛苦自己!
紫蘇笑著搖了搖頭,卻沒否絕他的建議「好吧!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臣遵旨!」謝清行禮告退,離開中和殿,在殿前與趙全擦身而過,他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匆忙到不向自己行禮的趙全,但面上卻沒表現出什麼,一回到朝房,他便得知了一個讓自己也不由失措的消息。
「太后娘娘,永寧王妃早產了!據說還是難產!」趙全一進中和殿,顧不上行禮便向紫蘇稟告,紫蘇一驚,手中的筆頓時掉在書桌上。
「快!哀家要去永寧王府!」回過神來,紫蘇立刻吩咐,同時起身往殿處走去。
「還有,宣太醫!所有太醫都去永寧王府!」
「王妃怎麼會早產的!」謝清在中庭惱怒地質問王府的管家,管家似乎也被嚇壞了,竟然哆哆嗦嗦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讓謝清更氣急敗壞。
「太后娘娘駕到!」一聲通報讓謝清只能收斂怒氣,行禮迎駕。
「免了!」紫蘇隨手讓他們起身,轉臉對太醫道「你們都進去為王妃診治,一定要母子平安!」
「是!」太醫們立刻進入產室,心中都不由地緊張起來,紫蘇看了一眼周圍戰戰兢兢的王府下人,卻沒有說一句話,也進了入產室。
「到底怎麼樣?」紫蘇握著王妃的手,焦急地問太醫。
「王妃娘娘的情況很凶險,臣等實在沒有十足的把握!」為首的高太醫忐忑地回稟太后,「臣以為,大人與胎兒可能只能保全一個!」
「不要與哀家說這些!哀家說了,一定要母子平安!」紫蘇斷然拒絕,太醫們也只能回答「臣等盡力而為!」
「太后……太后……」永寧王妃緊緊地攥住紫蘇的手,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紫蘇強笑著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生孩子就是這樣,不會有事的!」
「啊……紫蘇……啊……」永寧王妃的呻吟聲越來越低,讓紫蘇的心也越來越揪緊。
太醫們使出渾身解數,又是湯藥,又是針灸,在近四個時辰後,王妃終於產下一個男嬰,由於脫力與大出血,永寧王妃很危險地陷入了昏迷,在恢復意識後,出血還是沒能止住,太醫在讓王妃喝下湯藥和施針之後,便只能等待,只要王妃不再昏迷,應該還是可以安然脫險的,紫蘇與後來趕到的倩儀只能不停地與她說話,讓她保持清醒。
「我……我……我真的……好累……」忍不住疲憊,永寧王妃還是漸漸閉上了眼睛,這讓紫蘇與倩儀同時驚呼出聲
「倩容!」
這讓永寧王妃又勉強睜開了眼睛,但是,還是沒什麼意志,倩儀狠狠地掐著她的手與胳膊,想用疼痛喚回她的意志,紫蘇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咬了咬下唇,隨即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衝著她厲聲喝責
「聽清楚,倩容,你要是死了,你的兒子怎麼辦?大哥長年在外,王府裡還有一個小妾在,你以為他會有好日子嗎?我告訴你,如果你死,你的兒子會死得更慘!別以為我和倩儀能保護他!只有母親才能保護自己的兒子!你明不明白?」
「不……不……」這一番話讓永寧王妃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想想你的兒子!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我能做到的,你也可以的!」紫蘇握著她的手大聲地喊著。
「好!」永寧王妃的聲音很低,但眼睛卻漸漸有了光彩,慢慢地與她們說著話。
「好了!血止住了!血止住了!」終於有了好消息,這讓紫蘇與倩儀鬆了一口氣,在又喝過一碗湯藥之後,永寧王妃安穩地睡著了,而此時,紫蘇與倩儀卻是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是在宮女的扶持下,兩人才離開產室。
略略休息了一會兒,紫蘇閉著眼睛問謝清「隨陽,問出來了嗎?」
在剛才那段時間,謝清盤問了王府所有的下人,對事情也有了一些瞭解「回太后娘娘,所有人只知道,王妃娘娘是在書房跌倒的,喚人的時候,已經見紅了,其它都不清楚。」
「書房?」紫蘇愕然睜開眼,訝異地重複,謝清默默地點頭。
紫蘇冷冷地一笑,目光轉向一旁的管家「看樣子,王府的規矩散了許多啊!」
管家的腿一軟,跪倒在地上,緊張地稟告「太后娘娘,王府中的一切事情都是按照您留下的規矩在辦,奴才真的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好了!」紫蘇皺了皺眉,冷然下令,「去查查,有沒有可疑的人在書房附近出沒!還有,府裡有新進的人嗎?」
管家勉強站起來,吩咐人去查辦,又回稟紫蘇「府中新進的只有王妃陪嫁過來的四個丫頭,還有二夫人帶來的一個小丫頭和一個老媽子,再沒有其他的了!」
紫蘇聽完他的話,揮手讓他退到一邊,冷冷地下令「從現在開始,除非有哀家的詔命,永寧王府只准進不准出!趙全,由你來徹查這件事!」
趙全匆忙應聲離開大廳,謝清皺了皺眉,並沒有進言,但是,沒過多久,趙全卻又領著一個侍女回到大廳,那個侍女是隨王妃陪嫁過來的親信,她恭敬地向紫蘇行過禮,溫和地稟告「太后娘娘,王妃娘娘已經醒了,聽了您的吩咐,王妃讓奴婢稟告太后娘娘,這件事是王府的家事,王妃一定會妥善處理的,請您放心地交給王妃處置!」
話說得恭敬卻又不容反駁,紫蘇看了她一會兒,淡淡地一笑,問道「事情是永寧王府的家事沒錯,但是,這個時候發生這種事情,哀家倒是認為有人想擾亂軍心啊!王妃是否保證,哀家一定可以放心?」
那侍女卻也沒被嚇住,低頭回答紫蘇「太后娘娘可以放心,王妃娘娘是王府的女主人,別的事情不好說,但是,王府內發生的事情,王妃一定可以處理得很好!」
「在自家府中還發生這樣的事情,哀家怎麼放心?」紫蘇冷笑著的回應,「不過,大嫂把話說到這份上,哀家姑且再信她一次!告訴她,好好保重自己,身為永寧王府的女主人,不要讓永寧王在前線還為家事擔憂!」這話說得相當重,紫蘇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開始憤怒了,因此,她毫不猶豫地警告永寧王妃,一反剛才為她緊張的態度。
這番話讓那侍女十分不滿,眼中閃過一絲氣惱,但是,又不能冒犯太后,她只能低著頭,恭敬而生硬地回答紫蘇「奴婢會將太后娘娘的諭示轉告王妃娘娘的!」
「趙全,準備回宮!」紫蘇揮手讓那侍女退下,隨即吩咐趙全。
恭送太后離開永寧王府之後,謝清與倩儀也告辭離開王府,回到家中,倩儀幾乎是虛脫了,有氣無力地問謝清「隨陽,太后怎麼對王妃那麼嚴厲?王妃可剛剛脫離危險!」
謝清一把將她抱到榻上,讓她舒服地躺著,輕笑著道「你不懂的!太后娘娘擔心王府有奸細,一個不小心,叛國重罪就可能落在永寧王府頭上,王妃知道的恐怕更清楚,所以,才要當家事處理啊!」
「奸細?」倩儀一驚,「會是誰?」
謝清想了想,回答「過幾天……不,明早應該就知道了!」
倩儀也明白過來,微微點頭,謝清卻起身整裝,對她說「我進宮一趟,你這兩天也把家事清一清!府中每一個人的背景都查一遍!」
「我知道了!」倩儀答應,說著便要起身,卻被謝清笑著阻止「不必起來了!你也夠累的了!」
倩儀向來隨意,聽他這樣說,應了一聲便又躺下了,等謝清出門時,她已經睡著了。
「太后娘娘,一切還按原計劃進行嗎?」謝清一改原先的隨意,神色凝重,紫蘇的臉色也不是太好,但是,聽了他的話,她還是點了點頭。
「我仔細地想過了,照各國的反應,並沒有人掌握了什麼關鍵性的機密,一切還按照我們議定的進行!」這是她反覆思考之後的決定。
「是!」
「隨陽!」紫蘇忽然叫住到了殿門的謝清,卻又有些躊躇。
「是!太后娘娘?」謝清轉身等她的下文。
「告訴景瀚,讓他小心一點!古曼一旦翻臉,他首當其衝!」猶豫了一下,紫蘇還是說出口,謝清低頭答應,離開中和殿。
收到朝廷的詔書與謝清的書信之後,齊朗便一直待在書房,直到第二天才出來,這讓古曼的全權大使氣極,一見面便沒好氣地責問齊朗「齊相無故暫停談判,若是耽誤了兩國的軍事大計,您一人擔當嗎?」
齊朗在位置上坐定,聽完對方的責問才冷笑著開口「閣下也是古曼的重臣,在下接到一個消息,永寧王的妾室自殺身亡了!」
「這……這和我們的談判有什麼關係?」對方幾乎是惱羞成怒地吼道。
「您這麼大聲做什麼?」齊朗漫不經心地回應,「心虛嗎?……也對,也是最近,王妃才發現那個女子居然是在古曼長大的!在古曼,這也許也不算什麼大事,但在至略,這一點很有可能成為永寧王的政敵攻擊他的口實,王妃怒斥她一頓,那女子就自殺了!」
「齊相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古曼的大使冷靜下來,不在意地回答,「如果是指責,就請您拿出證據,徹底說明白一點!」
齊朗笑著搖頭「有必要嗎?凡事都說得明明白白,那就太傷感情了!大家心知肚明就足矣了,畢竟太后娘娘與陛下都還是很在意與古曼的友誼的!」
「既然這樣,那麼,我們就繼續上次的談判如何?齊相?」對方也立刻轉移話題,但是,齊朗卻歎了口氣,一臉遺憾地對他道「大使閣下,其實在下還有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必須告訴您——您也知道,永寧王夫婦伉儷情深,那個小妾被王妃訓斥之時,居然傷害了身懷六甲的王妃,致使王妃命懸一線,那女子也可以說是畏罪自盡的,但是,永寧王得知這件事後,心緒難平,便主動出擊了,這會兒,我軍可能已經到胡興嶺了!」
「什麼?」古曼的大使大驚失色,一臉鐵青地指著齊朗,卻是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齊朗卻很是抱歉地對他說「對這件事,在下也很抱歉,但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個道理誰都知道,永寧王此舉又在情理之中,朝廷也不便指責,因此,恐怕這次的談判只能到此為止了,大使就回去向成佑皇帝覆命吧!」
「這是自然!本使現在就回國!不過,此事是至略有錯在先,若古曼為此事多有得罪的話,就請貴國不要有所抱怨!」大使拂袖而去,但是,齊朗卻毫不留情地回應了他的這番話
「貴國要怎麼做,外臣不會多說,但是,請您轉告成佑皇帝,至略歷代皇朝,只有開疆擴土,佔領之地從未讓出半分!去年一戰是有約在先,但是,這一次,兩國並沒有任何約定,請陛下謹記!」
「哼!」
看著這一幕,所有的官員都驚呆,半晌,易州太守才結結巴巴地問齊朗「齊……齊……齊相,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齊朗沒好氣地對他說,「加強易州的軍備!你以為成佑皇帝是笨蛋?他會和剛剛打了勝伏、士氣正高昂的永寧王統率的軍隊硬碰硬嗎?易州無險可憑,古曼又經驗豐富,成佑皇帝想補償自己的話,只會來易州!」
「萬一,古曼繞過易州呢?」一位將軍插嘴問道。
「你是指青州?」齊朗倒也沒生氣,起身往處走,同時回答了他的疑問,「青州與古曼之間是以瀾江最洶湧地河段作邊境線的,而且現在,古曼的重兵都壓在東境,想大轉彎,太浪費時間了!」
「可是,易州根本沒有精兵啊!怎麼與古曼的大軍對抗?」擔憂也不是多餘的。
齊朗的腳步停了一下,卻沒有回答,一言不發地返回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