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紫蘇點頭,「哀家看了兩年,還是沒有找到一個可以代替你鎮守南疆之人!」見他挑明了問題,紫蘇也毫不掩飾地道出難題。
「不知湘王可否為哀家分憂?」
「娘娘,臣給您看樣東西!」湘王卻沒有回答紫蘇的問題,從書桌的筆架上取下一隻紫毫筆,「娘娘可知此筆的來歷?」
「不知!」紫蘇答得坦白。
「此筆乃先帝所賜之物,娘娘未曾查抄湘王府,罪臣便請家人送入囚中,可是,娘娘,這筆卻不是一般的筆!」湘王向她說明,同時,緩緩地將筆頭旋下,又在掌心輕敲竹製的筆身,裡面竟有一卷絲帛。
「這是先帝的一份密詔!」湘江將絲帛在桌上展開,那薄如蟬翼的絲帛竟有著不小的面積,上面是工整的字跡,那字跡,紫蘇並不陌生,的確是先帝的親筆。
「太后娘娘,先帝雖然也明白您的才智,但是,還是擔心女子主政極容易引來權臣之勢,這似乎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且不說聖清的情況,便是我朝,章德皇后、欽仁太妃、顯成太后三位掌權之時,信臣權重之事也是屢見不鮮啊!這份密詔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
紫蘇站起身,走到書桌旁,看著上面的內容「……永寧王掌禁軍兵權之時,顧命輔臣只一人退離之時,新帝滿十五而後不歸政之時,……先帝想得很周到!——哀家似乎很幸運!」
「南疆兵權不問而換,娘娘,先帝似乎也猜到您的心思了!」湘王收起密詔,「太后娘娘,在您與古曼締約之時,您就已經想到要與周揚一戰了?」他問得十分認真。
「僅僅是因為周揚策劃的刺殺事件導致了上一位永寧王的死嗎?」
「如果哀家說毫無關係,您信嗎?」紫蘇反問,「還有,您將密詔就這麼輕易地讓哀家看到,您就不怕哀家動殺機嗎?」
「您今日是為了南疆之事而來,那麼,罪臣相信,這份密詔再不會有用武之地了!」湘王將密詔放到燭火之上,看著它燒成灰燼,「太后娘娘是想重新用微臣嗎?」
「沒錯!」紫蘇平靜地回答他,不過,隨即又道,「湘王不該燒了這份密詔,誰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
湘王卻微微一笑,很肯定地回答她「既然已經給您看了,就不再是密詔了!而且,既然您可以為了國事而來見罪臣,您又怎麼會有偏聽偏信的時候?就算是齊朗的話,您也不會全部都聽吧?」
因為他說的最後一句,紫蘇本來平淡的臉色微微一變,但是隨即便輕笑著搖頭「雖然身陷囹圄,您的消息倒是不少!」
「看來齊朗是您的底線啊!任何人都不能動,是嗎?」湘王皺眉。
紫蘇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不想再與他在這個問題糾纏了,她沉默地看著他,湘王也沉默了一下,便直接道出答案「威遠侯有個庶子叫康焓,一直隨威遠侯在南疆駐守,立過幾次功勞,七年前,中了埋伏,身受重傷,此後便一直在兵部掛著一個閒職,娘娘可以用他鎮守南疆。」
「他若真有才,怎麼從沒聽人說過?」紫蘇有些猶疑,湘王卻笑了
「太后娘娘,康焓出身低微,雖然是侯爵之子,但他母親只是個隨軍的軍妓,無論他怎麼表現,威遠侯都不是太喜歡他,其他的家人就更不用說了,而您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聰明絕頂、身份尊貴,你們怎麼會知道他呢?康焓這個人又比較寡言,不太會經營人際關係,您身居高位,不會注意到這種人的!」
「這麼說,您是不打算讓哀家用您了?」紫蘇聽完他的話,不置可否地問了另一個問題。
「罪臣身負謀逆重罪,怎麼能重新啟用?——這種先例,還是不開的好!」湘王苦笑,隨即跪伏在地,真誠地請求
「太后娘娘,您的目光要更廣一些啊!您和陛下不能只看到世族的人才,在那些寒門子弟與出身低微的人中,也有很多才華非凡的人啊!那些人也是元寧皇朝的根基啊!」
「哀家知道了!」紫蘇靜靜地聽完了,卻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便重新坐到椅子上,看似不在意地問了一句「湘王,您與質王是怎麼打算的?」
「先是恩科,再來是與皇帝密談,您的目的不僅是推薦一個人才吧!」
湘王沒料到她會立刻將話題轉到那件事上,不免一驚,見他這般,紫蘇清冷地一笑,隨即起身離開囚室。
「太后娘娘,湘王說了些什麼?」齊朗見紫蘇一臉笑意,不禁有些奇怪。
「他推薦了一個叫康焓的人,是威遠的侯的庶子,你和謝清先去見見他!」紫蘇說了一部分,其它的便無意與他說了,正要上轎,卻見齊朗眉頭緊鎖,似乎有什麼難處,便對趙全說「你先領他們回去,在出來的地方等著!哀家與齊相還有事!」
「是!」趙全聰明地沒有多問,立刻離開。
「怎麼了?康焓這人有什麼問題?」紫蘇走到齊朗面前,微笑著問他,齊朗搖頭「不是的!康焓這人雖然比較寡言,但也沒什麼問題,只是,威遠侯夫人去世,他正在丁憂之中,娘娘要用他,就必須奪情!」
「先看看再說!邊疆有急的話,奪情也不是大事!」紫蘇卻沒怎麼在意,隨即便笑道,「你也認識這個康焓?」
「他在兵部,見過幾次,沒什麼印像!」齊朗輕笑,「不過,他南疆待過,我與隨陽也查過他!」
紫蘇微微點頭,閒適地轉身離開宗人府的問口,同時漫不經心地問齊朗「結果呢?」
「結果倒還讓我和謝清注意了一下他,只是沒幾天,威遠候夫人就去世了,我們就沒查下去!」齊朗跟著她一塊離開,也一邊回想著當時的狀況,一邊回答紫蘇,「他沒立過大功,但是,他一直都是在靖平將軍麾下時,從沒出過錯,你也知道,靖平將軍與威遠侯一向不和,他還能立功,本身就夠讓我和隨陽奇怪的了!如果湘王也這樣說的話,那麼,他倒真可能是個人才!」
「這樣啊!」紫蘇沉吟,「若是真用這個人,威遠侯與靖平將軍都不會同意吧?」
「應該是的!靖平將軍倒還好說一些,他對康焓也很讚賞,只是,他本身是寒族出身,在兵部也說不上什麼話!」齊朗客觀地推測了一下。
「如果你和隨陽也認為他可用,讓江楠上本推薦他!威遠侯那邊,看看他與質王的關係如何,可以先把他調回京!你認為如何?」紫蘇轉頭看向身旁的齊朗,齊朗點頭,表示可行。
正事到此也算說完了,兩人一時便都沉默了,齊朗先想到了個話題,笑著對紫蘇說「陛下對你最近的舉動似乎有些不滿!今天還差點在騎射課上因為分神而摔下來!」
「是嗎?可是,今天他沒對我說什麼啊!」紫蘇皺眉,「也沒表現出來!」
「方太傅開導了一番,陛下也就釋懷,不過,對質王,你打算如何?他也沒幾天了!」齊朗輕輕地問道,紫蘇卻沒回答,半晌才道「你真正想問的是我想如何處置鄭家吧?」
「品雲病了!」齊朗也沒否認,「鄭秋也因為質王的事被刑部收押!你到底想如何處置他們?」他問得有些無奈,但是,一向溫和的眼中卻因此顯出幾分急躁。
紫蘇歎了口氣,停下腳步,站在齊朗面前,不放過他神色的一絲變化「你的那位如夫人,我想是不可能會病癒了,因為,隨陽不會放鄭家,而我不想你和鄭家再有一絲牽連!」
齊朗的眼中只有一片沉靜,聽完她的話,他也只是微微點頭「紫蘇,你和隨陽都打算犧牲鄭秋,以便安撫世族,是嗎?」
「攘外必先安內啊!」紫蘇說了一句感歎之辭,也就表示,鄭秋的一切罪名都是「莫須有」的。
「我知道了!」齊朗自嘲地一笑,「其實,我自己也想放棄他了,可是,當年,是我極力勸他入仕的,儘管知道,他並不適合為官,因為,我希望有這麼一個人可以讓我看著,告訴我,即使在朝為官,同樣保有一些天真,我真的不想為了權力,將所有的一切都犧牲掉!」齊朗低切地喃語,卻又不停地搖頭,唇邊滿是自嘲的笑意,直到,他抬頭看見紫蘇的眼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才收斂起自己的情緒,抬手輕拍她的肩,溫柔地安慰她「政治一向如此,人總是自私的!我不會怪你,也不會怪隨陽——從一開始,這就是注定的了。」
紫蘇釋然地一笑「景瀚,我沒事!再如何覺得不對,我還是只會做那種選擇!一直都是這樣!」
齊朗微笑,見她轉身,急忙伸手拉住她,紫蘇不解望著他,卻也無意掙開他的手。
「你急著回天華寺?」齊朗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問道。
紫蘇沒有回答,只是問道「你有別的打算?」
「三年國喪剛畢,今年的元宵燈會延至三天,今天是最後一天,想去看看嗎?」齊朗說出自己的想法,不安地等著她回答。
「怎麼會想到去燈會?」紫蘇眼中滿是笑意,卻還是很奇怪。
齊朗知道她同意了,便牽著他的手向外城走去,一路上笑著回答她「因為我記得某人最喜歡逛燈會,就算有家法壓著,還是會跑去玩!」
燈會是民間的活動,比集市還熱鬧,又魚龍混雜,世族家門因此也就不允許女兒在那天出門,永寧王府也不例外。雖然說家中也會有活動,但是哪比外面好玩,聽謝清說過燈會的情況,那時還小的紫蘇便纏著要出去,被禁止後,還是悄悄溜出王府跟著謝清他們去玩,她倒是開心,只是讓其他的男孩都嚇出一身冷汗,回去時卻又被發現,氣得王妃動了家法,可是,第二年,她還是又跑了出去,這一次還多帶了幾個女孩,家裡的大人無奈,只能派人暗中跟著,免得那一群千金小姐出事。
「這是你第一次帶我出來!」
「你開心就好!」
燈火闌珊,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燈會的情景與往日無異,縱然夜寒深重,人們仍然在縱情歡樂,沒有任何人在意明天的事,這就是那些最普通的平民們最真的情緒,也許他們有著更多的憂苦,但是,當他們開懷大笑時便是真的愉悅。他們的生活不是衣食無憂,他們的願望也是最容易滿足的。——這就普通人的生活。
燦爛的花燈有著絢目的色彩,身邊的孩童歡呼著在擁擠的人群中奔跑,所有的人都縱容地笑著,紫蘇開心地笑著,凝在眼底多日的戾氣也因此褪去,直到子夜將過,齊朗才帶她回天華寺,因為燈會上太過擁擠,齊朗一直將她擁在懷中,而離開燈會很久,他也沒有放開手。
「前面就到了,我就不過去了!」黑暗的路口,齊朗緩緩地放開手,低切的話語那般模糊,掌心仍有眷戀的體溫,心境又如何灑脫?
紫蘇說不出任何回應的話語,又無法轉身離開,只能沉默地看著他,夜空是深沉的黑色,連一絲星光也沒有,她甚至看不清齊朗的臉。
「紫蘇……」
「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抬手摀住齊朗的嘴,止住他未完的話語,紫蘇並不想聽他的表白,輕柔地握住她的手,齊朗沒有再說話,只是低頭在她的額上落下溫柔的吻,接著是眉、眼與臉頰,最後,吻輕輕地落在她的唇上,如蝶翼輕觸花瓣,卻在一瞬的猶豫之後轉為激烈,紫蘇沒有拒絕齊朗從未有過的**舉動,放縱他的吻,也放縱自己的心。
在自控力上,紫蘇清楚自己與齊朗的差距,與身俱來的尊貴和聰慧對她而言是任性的資本,只是曾經的經歷磨礪了她的心性,而一向溫文的齊朗卻是內斂沉靜的性子。紫蘇明白,當他放縱自己的行動時,也就表示他已經身臨自己的底線。
紫蘇雙手在同時擁住齊朗的肩,借這個親密的吻,他們不僅是在渲洩無法言語的情感,也是平定彼此焦灼的心境。
接連發生的事情不僅折磨著意欲保護師兄的齊朗,也讓紫蘇的身心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躁,在這樣的夜裡,放鬆之後,他們直面自己的脆弱無力。
「景瀚……」
呢喃的低語是愛人的呼喚,非關任何想法,紫蘇只是單純地想喚齊朗。
也許是因為無法將這份情意宣諸於口,紫蘇不想說,也不想聽任何表白,齊朗聽著他的她呼喚——這一簡單的話語包含著多少意味深長的內蘊?只有他的心明白。
齊朗的心神在這個激烈的吻之後漸漸平靜,動作不再那般近於粗暴,而回復無語的溫柔旖旎,輕輕淡淡地結束這個過於激越心靈的吻,隨後,他仔細地端詳紫蘇的妝容,輕輕理好她的披風,再次放開手。
「好好休息,這幾天,你看上去很累!」齊朗關心地對紫蘇說,紫蘇點頭後,立刻轉身離去,黑夜掩住了她發燙緋紅的臉頰,齊朗看著她稍稍凌亂的步伐,無聲地微笑,眼中是無從隱藏的愉悅。
這份情,他們都壓上了太多的東西,同時,理智的計算也告訴他們,這份情中有著太多太多的不確定了,無論多麼肯定彼此的心,莫名的不安是無法全部消除的。
因為,再愛你,也無力為你改變一切。
相愛其實很簡單,但是,接踵而來的悲哀是他們都無能為力的事情。
崇明四年正月十八,仁宣太后諭令質王一案移交刑部核查,宗人府交出所有卷宗。當日質王病篤,翌日晨薨。
「太后娘娘,質王是端宗皇帝的一母同胞,如今,人已經不在,請娘娘不要糾纏質王了!」謝清被人推出來,無奈地向紫蘇請求,一旁的尹朔與齊朗也進言附議,紫蘇見狀也微微點頭「也罷,質王總是皇室的長輩,讓他在九泉之下安心吧!」
「謝太后娘娘!」三人同時回答。
「但是,核查不能停!哀家不和死者計較,但是,與之相關的人員必須查清!哀家說過的話不會收回!」紫蘇隨即將話說清楚——質王歸質王,這樣處置並不表示這件事就不查了,如此不了了之。
「臣等遵旨!」
「上次隨明上奏,南疆兩位將領權位相當,內訌嚴重,兆閩近來又頻有動作,請朝廷委派南疆大將總領軍務,三位心中可有人選?」抽出一本奏章,紫蘇認真詢問三人。
這本奏章早就讓內閣議過,現在再次提起,尹朔還是沒什麼好辦法「靖平將軍與威遠侯都是難得的將才,朝中哪還有比那兩位更瞭解南疆情況的領軍之人!永寧王麾下的人才不少,但是,都是長於西北戰事的人,連永寧王也只在南疆呆過兩年不到的時間。依臣看來,只能在兩人之中選擇一個了!」
「不可!」齊朗首先反對,「且不說兩人難分上下,便分出個上下來,兩人都在南疆經營了數十年,麾下的將士哪一個不是各為其主,恐怕誰都不能統領對方的手下!一個不小心,南疆的八萬將士可是足以動搖國本了!」
「英王府雖然被一把火燒光了,但是,現在從質王那裡找出的東西可是說明,南疆的將領中有不少人都和英王有過聯繫!」謝清主管刑部,對這些事最為清楚,也就表示,南疆現在急需換將。
「景瀚,你主管兵部,難道就找不出一個熟悉南疆的帥才嗎?」紫蘇皺眉問齊朗。
齊朗上前稟告「前幾日,兵部尚書江楠曾經提到過一個人,只是,他是威遠侯的庶子康焓!」
「威遠侯的庶子?隨陽不是說了南疆將領並不是太忠心嗎?」紫蘇皺眉,她雖然清楚,康焓是個不錯的人選,但是這兩天查下來,南疆的不安定已經讓人觸目驚心了,她不能不防著一點。
「太后娘娘,康焓雖然是威遠侯的庶子,但是,卻是個很有主見的人,而且,他並未附從父親與英王一派親近,太后娘娘不妨宣召他晉見,詳談一下。」齊朗建議。
前兩天,齊朗與謝清已經悄悄卻見過康焓,仔細談論了一番,兩人都認為他是南疆統帥的不二人選,只是,那時還沒發現南疆的問題竟然如此嚴重,現在,出於惜才,還有兩人直覺康焓不會與其父走一條路,齊朗還是決定勸說紫蘇見一見康焓。
謝清也沒有異議,尹朔因為不太瞭解康焓便沒有出聲,紫蘇思索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好吧!讓康焓入宮晉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