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寧實錄#83;順宗卷》
崇明三年春,古曼、周揚為鹽政再起爭端,太后命永寧王協同古曼,共抗周揚,大勝。六月初七,仁宣太后至漳關,晤成佑皇帝,定議兩國分界,後只取三關一城,示誠意矣。
春天是北原最好的季節,從東南來的暖溫的風將嚴冬的死寂一掃而空,嫩綠的小草從化凍的土壤中冒出,在充沛的雨水的澆灌下,那些草幾乎是見風就長,很快就能長到馬腿高,在暖爐旁呆了一整個冬季的北原人也重新坐上馬背,馳騁在廣闊的草原上,還有那些同樣被圈了一季的牲畜也迫不及待地在草原上撒歡。
春天也是開戰的最好時機。
剛迎來春天的第一場雨,周揚也迎來了古曼與至略的聯軍,因為連年的黨爭,軍備鬆散,周揚曾經威震天下的軍隊早已是外強中乾,面對古曼的騎兵與至略的新型弓弩,周揚的軍隊雖未一潰千里,但是在十天內連失三城,隨後整個西南十城五關在三個月內全部淪陷,就足以讓各國吃驚不已,接著,周揚的朝廷對古曼與至略的條件全盤接受,這一態度再一次讓各國大跌眼睛,周揚的威望在一夜間一落千丈。
大戰方歇,周揚漳關外的草原上雖有濃濃春意,卻是看不見人煙,偶爾有幾隻鷹展翅飛過,在無人的草原上尋找自己的獵物。
一隊人策馬自漳關疾馳而出,為首的騎著一匹黑色駿馬,在離開漳關後,便不顧身後的人,一馬當先衝了出去,一身的黑甲在太陽的照耀下竟現出一絲光暈,讓騎手有神祇般的形象,在他身後的騎手都穿著古曼大軍的服飾,馬也是一等一的好馬,只是不及那為首之人的馬,不過所有人都緊緊地跟在那人身後,即使在疾馳之中隊形也沒有一絲紊亂,特別的是跟在那些人後面的人,一襲淡青色的寬袖長袍,儒雅俊逸的容貌與那些人天生的粗獷也全然不同,而眉眼間淡淡的輕笑卻是從容的姿態,儘管相當年輕,大約二十多歲的樣子,卻讓人不由地就想相信他。
縱馬疾馳對生長北原的古曼人來說,是最好的消遣方式,奔出百里之外,為首的騎士放慢馬速,讓身後跟上,他也很年輕,三十上下的光景,很平凡的長相,比起身後那些騎手,看得出他是養尊處優慣了人,舉手投足都透著一份天生的權威,他轉頭看向身後,對落在最後的那個儒雅青年招手,跟隨的騎手見狀忙讓開一條道,待青年靠近,他微笑著繼續之前的話題「齊朗,至略真的只要三關一城?」
「是的!」齊朗輕笑依舊,肯定地回答。
聽了他的回答,那人隨意地用馬鞭敲打自己的靴子,淡淡地對齊朗道「朕不信!你的那位太后不會讓古曼佔這麼大便宜!永安城、洛平城、景城可都在至略軍隊的手裡,她居然要讓給朕!」
「陛下,太后娘娘只是想讓您放心,如果反而使您起疑,就真辜負了她的好意了!」齊朗笑著回答他。
「那你就說個讓朕放心的理由!」那人,也就是古曼成佑皇帝宏忽剌#83;天晨,也笑著對他說。
「很簡單——永安、洛平和景城都深入北原,當時只是從戰術上考慮才讓我國的軍隊前去攻克,但是,若想長占,至略心有餘力不足!」齊朗聳了聳肩,胸有成竹。
成佑皇帝笑出聲「仁宣太后是不想將戰線拉長吧!的確聰明!」笑過之後,他正色對齊朗道「朕一直以為女人是最貪婪的,現在看來,什麼都不能以偏代全啊!」
「太后娘娘一向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又能要什麼!」齊朗淡然地開口,眼中卻有濃濃的笑意。
「好!齊朗,就沖元寧有這樣一位掌權者,朕就沒有選錯盟友!」到底是北原漢子,成佑皇帝豪邁地開口。
「外臣早以說過,與元寧結盟,陛下絕不會失望的!」齊朗眼中的笑意也深了些。
「從這次的合作結果來看,的確是的!不過,齊大人就要回國了,日後至略會派出怎麼樣的使臣,朕還不知道,也無法確定日後是否一定會合作愉快了!」成佑皇帝很婉轉地拒絕承諾,。
「外臣使命已完,自然不能再久留。」齊朗輕笑,「而且來古曼已經快兩年,外臣還真有些想家!」對成佑皇帝的話,齊朗當作聽不懂,也退開了一步,保持雙方的距離。
「仁宣太后明日就到漳關,不到十日,齊朗便可返回成越了!」成佑皇帝笑道,「看來仁宣太后的確看重你,不僅發了五道諭旨要你回國,還親自到此,真是夠重視了!」
齊朗淡淡地回答「若非陛下在此,太后娘娘想必也不會來此,交接漳關之事朝中相當看重!」
成佑皇帝笑了笑「回去吧!」
「仁宣太后,我們不是初次見面了!」正式會面結束,成佑皇帝便笑道。
紫蘇微笑點頭「上次是陛下至元寧,這次勉強算哀家還禮吧!」
「上次是朕失禮了!」成佑皇帝坦言,「這一次太后真是給足古曼面子了!」
「既然是盟友,相互扶助是應該的!」紫蘇挑明利害關係,「而且那是您提的條件,哀家同意了,自然就要做到!」
說到這份上,成佑皇帝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紫蘇無意與他深談,再想想,元寧的禮法比古曼嚴格許多,也就不在意地起身告辭「漳關、踞磊關都已交與元寧的軍隊接防,朕也就不打擾了!至於婚事,朕自會遣使至元寧依禮請婚的!」
「希望陛下這次是真的遣使!」紫蘇微笑,起身相送。
成佑皇帝點頭「這點請太后放心!」——她還有戒心啊!成佑皇帝恍悟。
北原的夜空很美,星辰與月亮看上去比別的地方要明亮許多,貪戀著這片星空,紫蘇一襲單衣站在庭中,六月的夜也的確並不太涼,站在一旁趙全看見典書尚儀葉原秋悄悄靠近,似乎有事稟告,忙攔了下來,壓低聲音道「什麼事?這都什麼時候了?」
「齊大人回來了,在外面求見!」葉原秋也很為難,但是齊朗奉命送古曼皇帝與大軍離開漳關,此時方返回,求見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紫蘇難得清閒一會兒,他們這些服侍的人也不想輕擾。
趙全沉吟了一下,葉原秋試探地說「要不,奴婢先讓他回去?就說娘娘歇下了!」
趙全搖頭「他和謝相在娘娘心中不同尋常人,只是,最近這事……算了,還是要稟的!」
言罷,他走近紫蘇,恭謹地稟告「太后娘娘齊大人求見!」
如他所料,紫蘇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彩,不過,她還是道「進去吧!請他進來!」趙全應了一聲,垂首跟在她身側進屋,同時示意一邊的小內官去請齊朗。
紫蘇此時住在漳關守備府,身邊只帶了些平常近身服侍的人,倒也不多,只住了兩個院落,齊朗進去時,紫蘇已經在了,身旁站著的趙全,另一邊的書桌旁,幾個典書尚儀正在將朝中送來的奏章依次放好,因此他在進門後就按禮行了君臣大禮,隨即就聽到紫蘇的聲音「免了,坐吧!」
齊朗站起身,坐到一旁,看向紫蘇,卻見她眼中有一絲冷凝,不禁愣了一下。
「都出去候著!那些奏章先放著!」紫蘇吩咐,眾人忙放下手上的事,都退到屋外。
「娘娘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聽著她略略冷淡的聲音,齊朗更確定自己的猜測——她的心情不太好,不過也更加不解,近來沒有什麼讓她不開心的事吧?至少他沒聽說。
紫蘇站起身,走近他,微笑,只是眼中的冷意也更深了「兩件!景瀚不如猜猜是哪兩件!」
齊朗也隨她一起站起,聽到她的回答,不禁苦笑「都和臣有關嗎?」
紫蘇不答,只看著他,唇邊凝著笑意,齊朗皺眉想了一會兒,總算想起一點蛛絲馬跡,小心地問道「娘娘還在怪臣沒有接旨的事?」
「五道諭旨發下,景瀚你就回了我五道奏本,曰不可,我不該生氣嗎?」紫蘇點頭,眼中的冷意稍退,「不過,這只是一件!」
齊朗是真的想不到了,搖頭「請娘娘明示!」
紫蘇看了他好一會兒,眼中是莫測高深的深沉,走到一邊的書桌前坐下,齊朗跟著她走過去,剛靠到書桌邊,就見她抽出兩本奏章,幾乎是用摔的擱到他面前「南河道御史的彈劾與謝清的辯辭!」
齊朗的手剛碰到奏本,就被紫蘇按住,他抬頭,見紫蘇也微微皺眉「你沒和鄭家定親?姨娘總不會不與你商量吧?」
齊朗一愣,隨即明白,抽回手,也避開紫蘇目光,不知該怎麼說。
「那就是有了!」紫蘇冷言。
「不算!」齊朗回答,不過他也不能全然否認,「品雲是鄭秋的堂妹,是庶出,鄭家當年讓老師出面,駁不得,家母也喜歡她,便收了。」
「是妾室?」紫蘇明白了。
「鄭家只是寒族,齊家還不可能與寒族定親吧?」齊朗失笑,也明白謝清為他說了什麼。
紫蘇淡淡地道「南河道御史參你國喪中議婚,謝清說齊家便是議婚也不會與鄭氏一門議。」她看著齊朗迴避的樣子,輕笑「不過於我,只在意一件事。」
齊朗沒有回答,紫蘇輕歎「我苛求了!只是不太高興,你不必當真!」
「娘娘!」齊朗一愣,再看向她,她已是一臉淡淡的笑意,見他回神,便道「說說那位成佑皇帝吧!當年以宏忽剌#83;天旭之名晉見,我也沒看清他,其實這次也算是初見了!不過兩次都沒能詳談,不知他到底如何!」
齊朗收斂心神,也知道這些事多談無益,不如現實的問題好說,略略沉吟之後,他說出自己的看法「成佑皇帝很善於把握時機,他的出身在兄弟算是很低的,但是,一直都有屬於自己的力量,與古曼各部的關係也很好,所以在奪嫡之亂後,出身較好的皇子都死了,他也就具備了即位的資格,從表面看,他不諳政事,內政由呂真負責,可是,據臣瞭解,呂真凡事皆要與他商議,應該只是個晃子,至於軍事,相信娘娘手中已經有不少消息了!」
「能夠平凡得不讓人感到有威脅,同時又有足以自保的力量,他倒是的確厲害!至於那個呂真,是什麼人?」紫蘇點頭,對這些很感興趣,「我收到的資料,對他的關注實在不多。」
「呂真本是成佑皇帝的奴隸出身,但是卻很在才華,他的身份來歷,臣旁敲側擊許久也沒有收穫,倒也沒什麼可疑,不過,娘娘若是對古曼還存了別的心思,此人絕對是一大隱患!尤其是成佑皇帝對他是言聽計從!」齊朗微笑著說,漸漸恢復了一貫的從容。
紫蘇輕笑著搖頭「對古曼,我能有什麼心思?古曼現在正是強盛的時候,作盟友好過作敵人,先處理周揚的事務,再圖其他!」
「娘娘打算聯姻是嗎?」齊朗明白她的意思,不禁皺眉。
「不是我,是成佑皇帝先提的!」紫蘇笑道,「我答應是答應了,卻還沒想好人選!反正要等他來請婚時才決定,也不急!——不過,看你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娘娘可知古曼的習俗?」齊朗問道。
「什麼習俗?」紫蘇皺眉反問,不太明白。
齊朗歎了口氣,為她一一道來「古曼的習俗是若父親的正妻不是自己的生母,那麼,在父親死後,繼承家門的兒子就要納這個正妻為自己的正妻!成佑皇帝沒有立皇后,後宮之主就是其父的皇后別真,不過按照古曼的規矩,別真只能是大妃,而不能再稱後,大妃之下設左右夫人之位,現在分別是成佑皇帝原來的正室忽和闌與長子的生母寵妃葛布葉,旁的不說,這三人的娘家都是古曼最強大的幾個部族,元寧的公主嫁過去只能在這三人之下,與那些庶妃沒什麼兩樣!」
紫蘇聽著他的話,神色漸漸凝重,卻沒有改變主意「到時候我會問清楚這點的,但是,聯姻恐怕是改不了了!」
「不過,是他想將元寧的聲望,這點若是還處理不來,他就真的不夠聰明了!」
紫蘇淡淡地笑了,齊朗點頭,又想到了什麼,訝然地道「傳聞成佑皇帝有意進一步改革內政,他是想借與元寧的聯姻來達到什麼目的?」
「十之八九!」紫蘇微笑,隨即又想到了什麼,從手旁的奏本中又取出一本遞給他,「你看看!謝清還沒看到這本,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齊朗不由地歎息,知道紫蘇仍在生氣,接過一看,心中又是一驚,怎麼彷彿他剛要回去,這朝中的事就多了呢?
他愕然抬頭,卻看見紫蘇笑意吟吟的眼睛,不由也笑了「太后,這些事總有個緣故吧?」
不會有如此巧,這些事樁樁都是針對他的,朝中有人要除去他嗎?謝清嗎?不會,他知道紫蘇不會對自己做絕,而且,他們也沒有什麼衝突!那麼只剩下……
「尹相不會幹這種事!」看出他的想法,紫蘇也否定了,一臉笑容,彷彿很有趣。
齊朗看著她,再想到謝清信中提到的事,最後卻不知該怎麼反應了,只能好笑地道「不會吧?你就這麼無聊?居然將英王的勢力扶植到這種地步!」
紫蘇往椅背上一靠,笑著說「我就是太無聊了!也怕你回去太清閒了!所以,從現在開始,就請你好好想個應對之策給我!」
齊朗點頭「是!太后娘娘如此信任微臣,微臣豈敢讓您失望!」話說得倒是很恭敬,只是那語氣卻是有幾分好氣又好笑的意味在其中。
輕輕地拉過他的手,紫蘇安撫他的心情,也將一句話嚥了回去「明天就要回去了,景瀚,這兩年,你一共就給我寫過兩封信,我覺得無聊也很正常!覺得生氣也很正常!不是嗎?」
「紫蘇……」齊朗無語,只是抬手擁她入懷!
知道她有多在乎自己,因此他說不出更多的話了,她知道他的立場有多為難,但是,放不開手不是她一個,所以自己又抱怨什麼呢?說不出拒絕之辭的自己沒有更多的立場對她指責!
放不開的結果就是這樣,他們早就知道不是嗎?
紫蘇一行沒有直接回成越,而是先至承清行宮,陽玄顥與其它中樞朝臣已在此等候,在抵達承清行宮的當日,紫蘇便頒下諭旨,任命齊朗為議政輔臣,這是齊朗第一次正式獲得議政廳的職位,雖然只有正二品,但是卻是個名正言順的實權之職,這時,朝中首席議政大臣為尹朔,左議政為陳亦,右議政為謝清,議政輔臣除了齊朗外,還有夏承思、趙靜嶧,韓襄、燕鍾之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