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除了赫德之外,再也沒有人在地位上與李泰國能成鼎足之勢。現在停泊在外海的艦隊司令西馬縻各裡上將當然是在地位上最為高超,不過當時英國在亞洲甚至是世界各地的形勢都是以外交使團來決定對各國或是各殖民地的政策,所以西老將軍雖然是海軍少將,在香港時他聽總督兼中國公使包令的,而在這裡,是打是和是談,都得聽從這幾個年輕的外交使團的領事們做決定。
事實上,當時英國在中國的外交使團精英薈萃,而且多半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現在這一群抽著雪茄皺著眉頭討論著英國與中國和戰大計的外交官們,多半都是二十出頭不到三十的年青精英。
便是遠在廣州做領事的巴夏禮,在後世赫赫有名,很多影視劇的形象上此人是老奸巨滑的中年外交官,而實際的情形卻是這個巴夏禮也不過二十七歲,正是意氣風發的青年時光。
在英國沒有派遣更為資深和更有權勢威望的額爾金伯爵到達香港之前,總督兼中國公使包令是無法駕馭這些野心勃勃的年輕人的。
事實上,英軍在今年和明年的軍事行動中都沒有太大的建樹。兩廣總督葉名琛被後世嚴重醜化,其實此人不失為英明果決之士。他在廣州任上多方打擊英國勢力,幾次斷絕對香港的米糧補給,多次派遣小股部隊襲擊英軍,屢有斬獲。廣州洪軍之亂。變亂軍民幾近百萬,而葉某就憑著一萬五千義勇就能平亂,在廣州任上幾達九年。其能力可見一斑。
亞羅號事件後,英軍幾次攻擊都無太大成效,包令因此而被解職,直到額爾金來著援兵趕到廣州後,又有漢奸出賣,使得英軍得知廣州防備空虛,這才悍然進兵。城破之後,廣東巡撫與廣州將軍逃走,葉名琛身為總督並沒有選擇逃跑。最終被俘,最後在困禁中絕食自盡,不失朝廷大臣的風骨。而清廷為了推卸責任,只能將這葉某人推到前台,最終醜化為小丑一般地人物,殊為可恨。
現在局勢產生了變化。廣州小打之後沒有什麼意義。英國將視角轉到淮軍境內的海州,在這裡,包令遙制不得,巴夏禮等老油條也留在廣州,所以話事人就乾脆換成了兩個更年輕的領事,赫德與李泰國。
現在李泰國隱然更占主導地位,他漲紅著臉惡狠狠拍打著桌面怒道:「才賠了不到兩百萬地銀子,然後開放本來就是開放口岸的海州,就是這樣的條件,我們就能接受十幾個英國士兵的死亡?如果簽署這樣的條約。國內民眾的唾沫也會把我們淹死的!」
聞聽此言,赫德原本呆板的臉上也露出不安的表情。事實上,赫德久居淮安,對淮安地工業生產能力與淮軍的戰鬥力有著比較深刻的瞭解,在此次事件之前,他也是力阻英軍前來海州而繼續觀望的,如果能和平與淮軍答成協議。遠遠比發動一場戰爭更加合適。
不過他這種持重的意見卻沒有得到同僚們的贊同。不要說李泰國,便是遠在香港地包令和巴夏禮等人也是絕不贊同。
這個時代到達中國地人對這個國家都有相應的瞭解。對這個國家的愚昧和落後洞若燭火,而更讓其餘外交官堅持強硬立場的,當然還是清政府的顢頇無能與愚昧腐敗。
在赫德之外的外交官看來,中國人不論是淮軍還是韃靼人都一樣,不給他們一點厲害,不在他們的頭上敲打幾下,這些野蠻人組成的蒙昧不開化的國家是絕不可能與文明國家答成共識的,所以不論淮軍地大帥是如何的開明,組建新式軍隊也好,開放口岸也好,還有在淮安那個小小的內陸城市進行的可笑的工業化也罷,都只是學了一些列強的皮毛,在上海,在香港的外交官聚會中,常把張華軒地那些改革當成笑柄來談,種種改革措施,只能引發一陣陣地狂笑罷了。
然而赫德卻與這些自大的所謂中國通不同,他來到中國地時間並不久,反而沒有那麼多的成見,這幾年來,他時刻關注著淮軍的動向,每一次的戰報都拿來悉心研究,在他看來,淮軍的戰鬥力比起英軍來只強不弱,只是三河鎮一戰,就赫德看來,英國陸軍也未必能打的如此漂亮簡單。
而淮安的工業化對英國的危脅則來的更大,更為深遠。現在在中國南方的商人們最喜歡的就是淮安的出產,便宜,質量上乘的國貨當然比從洋人手裡買貨更放心,也更容易出手。英法兩國在打完克里米亞戰爭後決定對中國動手,以謀求更大的市場和開放口岸,在赫德看來,除了明搶之外,在中國目前這個階段,除了少量產品外,是很難擴大市場,讓那些遠大倫敦的商人們滿意了。
只是赫德雖然明白,在資歷上他不要說與李泰國相比,就是海州李泰國的這些屬員中,也有不少人資歷遠勝於他。對這個十九歲跑到中國,幾年時間就做到領事的赫德,很多英國使節團中的屬員們並不服氣,不僅不服,還會千方百計的和他搗亂做對。
如果赫德把自己心中所思全盤托出,他就只能留下辭職回國一條路可走了。如日東昇把米字旗插遍全世界的大英帝國,不會要這麼孱弱的青年來做它的外交官。
所以赫德在李泰國拍桌大叫的時候,只能皺眉不語,而對李泰國所言的英軍死傷過多一事,也是頗感頭疼。
以他對淮軍和張華軒的淺薄瞭解,私底下他並不認為淮軍願意與英軍大打出手,這太愚蠢,張大帥顯然不是這麼愚蠢的人。
哪怕在陸地上打贏大英帝國一萬次,海洋始終是大英帝國的,難道張華軒以為就憑他那些學員海軍就能和英國在海上爭雄?
這未免太可笑了。
他輕輕搖頭,現在這個條件確實是難以接受的,雖然他並不如李泰國那樣小視淮軍,並不願意把眼前這場危機擴大,然而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淮軍不拿出相當的誠意,是絕對無法平息爭端的。
大英帝國,絕不會容忍自己的士兵死在野蠻人手裡後而無所表示,這會讓忠勇的帝國士兵心寒,也會讓國內的民眾相當不滿。
要知道在英法兩國攻入北京後,為了報復十幾個外交官員的死亡而悍然燒燬了同屬世界文化瑰寶的圓明園,而現在,同樣是十幾個英軍士兵的無辜死亡,如果只接受這麼點白銀的補償,對國內是無論如何也交待不過去的。
北京和約,清廷可是向英國和法國賠付了六百萬兩白銀,同時開放天津割讓九龍,允許招募華工出海,賠償傳教士歷年損失,就是這樣,還付出了圓明園被燒燬的代價!
在李泰國怒發如狂,表示絕不接受現在這種條約的時候,赫德自然也無話可說,待李泰國停住話頭,坐下喘氣之時,赫德皺眉道:「現在的這種條款,當然難以接受。不過,既然看起來淮安方面有繼續談判的誠意,那不如繼續再談談看。」
他與李泰國不同,對方顯然是一副紈褲子弟的派頭,所言所行都有一股自大驕狂的感覺在,而赫德雖然比李泰國年輕幾歲,說話辦事,卻永遠是一副平淡冷漠的模樣,古井不波,不帶有絲毫情感。
對赫德這樣的態度,李泰國當然更加憤怒。不過赫德卻是與他身份相同的同僚,而且就領事範圍來說,淮安遠比海州更加重要,所以私底下議論起來,使節團的屬員們無疑都認為赫德的話更具有權威性。
所以雖然現在赫德的話李泰國完全聽不入耳,卻也只得勉強應道:「自然,我看淮安方面的意思,還是要和我們繼續談下去。不過,嚴懲兇手這一條,絕對不可放棄。那個海州鎮的總兵官要償命,當時動手的官兵,也要一併償命!」
他氣咻咻又站起身來,強調道:「淮軍還只是中國的地方政府,在他們沒有宣佈建國之前,我們無法強迫他們割讓不屬於他們的領土,然而,伺機擴大在中國的直屬領地,擴大在中國近海城市的租界,這是既定的國策,這幾條,也需要在與淮安談判時說明,以做將來更進一步談判的準備。至於這一次,賠償的白銀不可少於四百萬兩,嚴懲兇手為大英帝國士兵抵命這一條,也絕不可更改。」
對李泰國的這種強橫態度,赫德深感頭疼,想起周攀龍等中國方面解決爭端極有誠意的面孔,他不覺暗歎口氣:「為什麼中國佬的表現象個紳士,而來自大英帝國的紳士,卻像個流氓?」
他當然不知道,原本的歷史軌跡上,在英法兩國攻佔天津之後立刻脅迫清朝派全權欽差來談判,而清廷派出了大學士桂良和吏部尚書花沙納來談判後,李泰國做為額爾金的隨員負責具體談判事宜,在談判過程中,李泰國態度蠻橫無禮,耍盡了流氓手段,最終逼迫兩個軟骨頭的大清官員簽訂和約,此時在海州的表現,只是這位自視甚高的外交官員的又一次不及格的表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