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軒在咸豐二年首創團練,那時候不過二十一歲出頭,而到得現在,手下雄師十萬正揮師北上,天下唾手可得時,這位年輕的大帥也才不過二十六歲不到的年紀。
這個年紀,在大清能得中舉人進士,就算神童,年輕有為之極。若是成績考的好,便可選為翰林,那時候,更是春風得意馬蹄疾,放眼天下,又將誰放在眼裡?可以說,本朝除了八旗親貴,能在而立之前得一番成就的,寥寥無已。
比如丁寶楨,已經三十五六,在投淮軍前不過是個翰林庶吉士,正欲還鄉辦團練時在淮安與張華軒一見如故,幾下下來,算是做了好大事業,同僚中艷羨眼紅者甚多。
張之洞年紀與張華軒相仿,少有神童之稱,到現在也不過是個舉人身份,出本詩集便以為可以笑傲王侯,到了淮安之後,才知道人上有人,天上有天。
淮軍之中的精英份子,此時無不是二三十的年紀,幾個總鎮大將,年紀都不到三十。這在大清,算是異數中的異數。
曾經有人閒聊時說起淮軍的這般情形,各人也都是感慨,覺得淮軍中彙集了不少青年俊傑,倒是張華軒聽說起後一笑道:「這不過是歷朝歷代的情形,不足為奇。常遇春死的時候不過四十,名揚天下的時候,也就是二十來歲。朱洪武三十歲時已經是一方霸主。也沒有人說他年輕。倒是各朝各代,亡滅時總是暮氣深沉。講究資歷,不熬白頭髮做不得事。看看咱們大清地大學士們,哪個不是花甲古稀的,都是熬白了頭髮才做上位置,到了位置上,心氣也沒有了精力也沒有了,各人都不願多事,早晨起來上朝就耗光精力了,巴不得早點下值回家歇著。遇到事情。張三推李四,李四推王五,不管軍民庶政,凡事都以推卸責任為第一要務。遇著皇上咨詢,都是唯唯諾諾罪臣該死,好大國家,落在這些人手裡。如何能夠強盛!」
這一番議論倒是果真精當,眾人聽聞後無不心服,然而待到此時看到張華軒這般年輕時,各人心頭卻還是一陣異樣之感。
楊英明是中軍鎮主將,上次派兵去河南時不曾派遣他,此人老粗心裡藏不得事,因此與張華軒鬧了好長時間意氣,見面時都是氣哼哼模樣。此時張華軒見他也是在各人隊裡,正眼巴巴瞧向自己。當即揚臉一笑,向著楊英明道:「楊大個兒,這一次隨我去海州,如何?」
楊英明心中正是彆扭,外頭鬧地沸反盈天卻唯獨沒有他這個鎮將什麼事,適才各人齊集的時候,他正大聲抱怨道:「左季高去第六鎮做副總鎮。聽說得意的很。吳總鎮凡事都倚重,季高儼然也是一鎮之主。張孝達也是如此。隨鄭安遠一路在河南大殺大砍,聽人說那小子身上可是半點兒書生氣也不曾有了,當真成了一個廝殺漢,經常渾身殺的血葫蘆也似。倒唯獨我,跟在大帥身邊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凡事不管,就是中軍鎮有些違法亂紀的事,也是軍法部那幫小子們管了,我這個鎮將,倒是任事沒有。想一想,倒不如和大帥求了情,外放到外面,哪怕做個副總鎮,也比現在強。」
各人聽他說的好玩,卻都不敢應聲,只抿嘴一笑便罷。他楊英明是大帥跟前小兵出身,長的黑鐵塔也似個頭,槍法刀法騎術無一不精,算是淮軍中個人武勇數一數二的漢子,而且是大帥從小兵提拔起來,最是忠心不過。而且這幾年來一直跟在大帥身邊,算是大帥的御前帶刀侍衛首腦,他能抱怨得,別人聽得也罷了,卻是沒有人傻到應和。
這會子一聽說張華軒要帶他去海州,楊英明笑地見牙不見眼,渾身地骨頭也輕了三兩,當即向著張華軒應聲道:「大帥,末將一定不給大帥丟臉。」
他此時也不知道緊急調集中軍鎮是為了何事,只得這般含糊,若是讓此人知道此番前去廝殺爭戰,怕是要跳起來。
張華軒也不理會,等吳穆向他稟報總參的計劃,又親自點了兩個平素看起來機靈的參謀軍官,然後便又帶上內衛總鎮苗以德等幾個將軍,到得城外彙集了中軍鎮官兵後,因見各人還是一頭霧水,張華軒住戰馬,只道:「諸君,隨我一起打英夷去,此戰對的是外夷,關係到中華體面,而且要一戰斃敵,令其膽寒心驚,所以這一戰一定要打出我們淮軍的威風來!」
他的話雖然簡短,卻是如同驚雷一般,聲音雖然不大,卻是教兩千餘人立刻肅立當場,各人的臉上都露出緊張之色。
淮軍雖然戰無不勝,不過那只是僅限於在國內做戰,交手地對像從捻子到太平軍到清軍,清一水的水貨,三河一戰時,張樹聲等總鎮大將都做好了打成硬仗惡仗的準備,對手以淮軍不能發揮火器威力的超強地形,還有堅固的營寨以及人數優勢,還有幾千騎兵做戰場機動力量,然後幾萬太平軍還都是百戰精銳,就是這樣,太平軍還是被淮軍一次衝擊就打跨了,整個三河從交戰到易手不過兩天時間都不到。
而這樣一支太平軍對清軍最強的湘軍交戰時,也說不準是誰勝誰敗。
這麼一來,淮軍在國內的戰鬥力可見一斑,也助長了淮軍的必勝信心,可以說,張華軒現在手一揮,讓中軍鎮陪他去攻打南京,這些漢子一樣會暴諾從命,而且決不會懷疑自己不能戰勝敵人。
中軍鎮是淮軍強兵中的強兵,雖然被外鎮譏為樣子兵,然而拱衛大帥地近衛部隊怎麼可能全然都是菜鳥,鎮中的士官與中下級軍官中參加過很多次戰事,並不是沒有見過血的菜鳥。
然而現下突然提起與英軍做戰,眼前的中軍鎮官兵卻都是一楞。十幾年前的戰爭並不遙遠,洋人船緊炮利的傳聞早就傳遍了中華大地,對洋人漫不在意視之為蠻夷的態度已經為之一變,現下地中國對外夷已經不是鄙夷,而是深深地畏懼。
清朝皇帝,連讓外國使節駐京的膽量也沒有了。
眼見身邊地中軍鎮將士俱是面色沉重,張華軒也不以為意。國家積貧積弱已經落後世界二百年,不僅是科技和武器落後了,便是連民族精神也被催殘的不輕,此事急不得。
海州一戰,就是要把這種精氣神拿回來。
當下提起精神,向著眾人道:「英夷欺我無人,隔數萬里之遙以堅船利炮至中國,以鴉片毒害國人,罪莫大焉。清廷無能,幾千英夷遂能橫行中國,萬里海疆無險可守,敵人進退自如,失鎮江,簽南京條約,打仗輸了,丟了銀子,也丟了臉。」
十幾年前諸事,在場的人無人不知,張華軒說到這裡,各人臉上已經露出激憤之色。
他自己卻是不露聲色,只繼續道:「英夷靠的是什麼?船堅炮利麼。咱們淮軍也有船,現在在北方,這一次是用不成了。而且咱們的船還少,經不起折騰。不過若論炮利,放眼天下,有人能強過咱們淮軍不能?」
淮軍火炮之利當真是到了獨步天下的地步了,張華軒重火炮,先買後鑄,這些年沒有停過。十萬人的火炮配給,放在歐洲二流國家能組織三十萬人的軍隊,就和英法比起來,也是略有超過。成軍之後,年年想方設法從歐洲聘請火炮教官,有了炮沒有技術也是不成。到了現在,淮軍有火炮,有不落後於歐洲的技術,而且年年在打仗更是鍛煉出了一批敢打敢沖作風強悍的炮兵出來,這點優勢,已經是超過列強的軍隊了。
後世有英國元帥承認,中國士兵是世界上最好的士兵,只是這個時代還沒有人知道,英國人不知道,連中國人自己也不知道罷了。
不過張華軒顯然是要提前讓自己的屬下明白這一點,他騎在馬上,挺直身體揚鞭大聲道:「淮軍百戰百勝是沒有對手,英夷又如何?淮軍是炮不如他們,還是槍不如他們,還是我忠勇將士的勇氣不如他們?」
張華軒頓了一頓,又大聲道:「我見過英國鬼子,也見過法國鬼子,普國的,美國的,我見的鬼子多了去了。」
此言也是不虛,淮軍的講武堂裡怕是有七八個國家的退役和在役的武官,都是淮軍花了大價錢從各國請來的精英人物,在遠東的各國軍人雖然不少,不過張華軒絕對不要那些到遠東淘金的水貨,幾年下來,見過的列國軍官當真不少。
聽他這麼一說,各人都覺有趣,不禁發笑。張華軒自己也是一笑,然而笑容卻立刻收斂了起來,他歎一口氣又向著眾人道:「我見過那麼多洋鬼子,論裝備或者有比咱們強點的。比如英國人船比咱們多,水手比咱們好,法國人普國人都是步兵強軍,論起訓練咱們比他們苦,論起實戰來,他們有比咱們多的多的好軍官。不過,我就沒見過哪個國家比咱們的兵更強的,咱們的兵更能吃苦,更不怕流血犧牲,野戰對決,我們的兵最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