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龐大而激動人心的獻俘儀式終於結束了。俘虜們被淮安政務處與營務處瓜分一空。政務處當然需要大量的俘虜,營務處也有一些地方需要免費的勞力,因為張華軒一嚮往政務處傾斜,結果弄的淮軍很多事反而要花錢去做,營務處對此大為不滿,丁寶楨接掌營務之後威望漸增,軍頭們發現這個文人大當家有一股天生的蠻霸之氣,這一年多來,在淮軍軍頭們的慫恿和下,營務處也漸漸把手伸到俘虜中來,雖然大頭還是給地方民政,終於淮軍也不再是一點好處也撈不上手了。
百姓們在昏黃的路燈的照映下四散離開,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淮安的市政建設進入了一個新的軌道。城內所有的道路被換成了由本地水泥廠出產的水泥鋪設,水泥廠要想獲得更大的營利,就非得讓人見識到水泥的妙處,這種妙處不單是蓋房時看得見,而是要踩在腳下。在下水道工程峻工後,就是水泥道路工程,現在進入淮安城內的外地人都會驚詫於腳底下平如境堅如鐵的道路,沒有灰塵,沒有高窪不平的路面,更加沒有晴天三尺土,雨天沒腳泥,在當時那個時代,就算是在北京也不可能享受到如此先進的道路,而就算是當朝一品,在北京也會容易吃到滿嘴沙,在雨天也會盡量減少出行的次數,就算有馬車或轎夫。
在淮安。水泥道路與極其負責地下水道工程保障了城內交通地風雨無阻。這裡沒有什麼百年不遇的雨水會讓城市淹沒在水裡。也不會有北方草原刮來的風沙,在道路的兩邊是剛剛長成型的梧桐樹,這種在當地百姓看起來很稀奇的樹木引自海外,雖然距離長成材還有不少年地距離,不過將來綠樹成蔭為百姓遮蔽烈日的暴曬已經是必然之勢。而在綠樹之間,便是由鐵桿與玻璃所製成的路燈。以當時淮安的工業水準。製作這些路燈不難,而以經濟來算,卻又是嚴重的不合算。之所以如此,不外乎是要把淮安建成一座新城市的標桿,日後打下的所有城市,俱依此例罷了。自然,還有一些振奮人心地作用。不論是士農工商。還是百戰百勝地淮軍,能夠親眼看到自己的城市日趨繁榮,總會是一件特別欣慰和長志氣的好事。這樣一來,幾千盞煤氣燈就靜靜的矗立在了淮安府城的大街小巷內,與那些栽種不久的梧桐樹一起,默默地注視著一個嶄新的時代在淮安這個內陸城市慢慢揭開大幕。
煤氣燈算是這時代最好的燈光了,雖然看起來還是發黃,真正論起亮度上,一盞煤氣燈卻是勝過百盞油燈。在一盞盞煤氣的燈地照映下,軍隊與百姓四散而行,在居住在淮安城中的百姓臉上全是熱情洋溢的笑容,在他們看來,張大帥的軍隊百戰百勝。也就代表著淮安城安如磐石。淮安安穩,就代表大夥兒的生活會越過越好。對這一點。所有人都不會有一星半點地懷疑,從張華軒主政淮安地那天起,闔城百姓就生活在了無時無刻不發生的變化之中,所幸地是,這種變化無疑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少人私下議論,大帥稱王稱帝怕是遲早的事,以淮安府現在的城市發展速度,很快就得拆掉城牆再擴建新城了,將來淮安一大,淮軍又打下天下,怕是王氣要從北向南轉移,淮安沒準也會成為新朝首都,到那時,日子怕是要比現在更加好過一些了。
百姓們三三兩兩的議論走散,淮軍們則排成整齊的隊列,踩著正步向著城外開拔,他們的牛皮軍靴把水泥地面踩的啪啪作響,成百上千人行軍時踩正步時產生的共震竟然讓沿路的房屋有些搖晃,路燈之下,沿街的百姓都用喜愛中帶著敬畏的眼光目送著這支剛剛獻完俘的鐵軍離開城中,到城外的軍營裡駐紮,而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眼光中,則有帶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這種火辣辣的眼光讓行軍中的淮軍將士們把胸膛挺的更直,用整齊的步伐前進之時,忍不住也踩踏的更加用力一些。
「功亭,今天咱們回營後就可以休假,三天後才到營務處報道,你在淮安沒有家,休了假還留在兵營裡做甚?不如到我家裡,讓你嫂子做點好菜,咱哥倆好好喝上幾場,如何?」
左寶貴比聶士成不過大了幾個月,言談之間卻是老成的緊,而且當仁不讓的以老大哥自居,讓心高氣傲的聶士成大為不滿。
他白了左寶貴一眼,在隊伍前帶隊的步伐卻是紋絲不亂:「好容易閒下幾天,又在淮安,酒有什麼好喝,什麼時候喝不得?依我之見,今晚早些歇下,明兒一早,咱們就到講武堂去旁聽課程,藝不壓身,多學點總是好的。」
左寶貴卻是猛然搖頭,烏黑的臉龐上的腮肉被他搖的直晃:「這咱就不去了。行軍打仗,咱憑的是戰場經驗,學的那些東西太過高深,那都是大將總鎮們的玩藝。我老左能幹個團長就知足了,總鎮?不敢想,呵呵。還是早點回家,喝點酒和老婆上坑是正經,再早點生個大胖小子,我左家有個後人,在戰場上便也更無心事了。」
聶士成被他說的苦笑連連,卻也知道左寶貴所說是出自真心,若是不然,憑他的赫赫戰功,再加上出身淮安嫡系,年紀又輕,怕是想進講武堂早也進了,倒也不必與自己跑去旁聽。而看著左寶貴滿臉自得的神情,怕是這一次立功陞官獻俘這麼多好事,也不如和新婚不久的妻子見面團圓更讓這個老粗軍漢高興。
想到這裡,聶士成便也不去勉強,只微微一笑道:「冠廷,你當真是可惜了的。」
左寶貴也知他意,想來以他的戰功,若是肯下些水磨功夫學習,再憑戰場經驗,將來成就必定比現在強過百倍,不過他生性豁達豪爽,倒也不以為意,只是讓他去學堂上課,做筆記背戰例,學做沙盤重新如新兵一般從頭學起,這種滋味想也難受,倒也罷了。
兩人一路談談說說,卻也愉快。攻打廬州一役算是輕鬆寫意,不過在戰場上的一切畢竟不如後方,身處前線,神經中的某一點便被打開,一舉一動都是在意緊繃,兵凶戰危,再強的漢子也有戰陣失手身亡的危險,等到了這淮安城中,放眼看去天空中星光璀璨,而城中景色竟也不遑多讓,高樓林立,綠樹成蔭,沿途馬車三輪不絕於途,深目高鼻的洋人尋常可見,至於沿途商號繁多,買賣興旺,行人如織,而且衣飾講究,男子紅光滿面,女子嬌艷如花,在這樣的城市中漫步而行自然是放鬆的緊,腦中的弦一鬆,整個人便是懶洋洋起來。若不是淮軍的榮譽感使得這些軍官與士兵們不能鬆懈,也是那些沿途女子的目光做祟,不然,只怕這些剛從戰線上下來的淮軍將士將不會走出這樣漂亮的正步來了。
聶士成幾乎也是被這種氣氛所感染了,看著抿著嘴一路急行的左寶貴,他幾乎要笑出聲來……左大哥看來是想媳婦了,走路還是這麼虎虎生風。他不願放棄取笑對方的機會,正要開口說話,卻是看到一小隊騎兵正向著自己疾馳而來——他當即就閉上了嘴,對方一身紅色的軍服與黑色的軍帽,淮軍中如果不是傻子,都會認出來這是大帥的中軍護衛,用淮軍中私底下的玩笑話來說,這些中軍護軍就是不折不扣的御前帶刀侍衛。
「是左冠廷管帶與聶功亭管帶嗎?」隔的老遠,就有一個肩帶一顆銅星的青年軍官笑問道:「奉大帥之命,請兩位管帶到府中相見。」
左寶貴與聶士成兩人聞言一震,幾乎是不敢相信。兩人這一次一起立功不假,而且張華軒賞識也不假,不過淮軍現在幾近十萬人,一營管帶這樣級別的軍官幾千人,張華軒是淮軍大帥兩江總理,不折不扣的開國之主,文武諸事哪一件不要他操勞,如眼前這兩人的地位,應該是要等一批軍官匯合之後,由營務處安排去見大帥,方為合理。兩人當下驚疑不定,卻是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而眼前的傳令軍官,臉上卻已經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左寶貴知道厲害,中軍護營雖然人數不多,卻不僅僅是衣飾華美的樣子兵,其中不少驕兵悍將充斥其中,其負責的,卻只是張華軒一人的安全,親貴之重由此可見,而更為重要的,便是其中有不少張華軒的親族故舊好友門生之類,一營之內哪怕是尋常小兵,也不是可能隨便得罪的。
當下自己先行舉手抱拳,臉上露出誠摯的笑容,向著那軍官道:「多謝老弟了,咱們這就過去!」
聶士成也是醒悟過來,亦是有樣學樣,與左寶貴一起抱拳相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