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軍事會議就到這裡,我出去看看。」
張華軒倒沒有心思去指責將領們彼此間的猜忌與不團結,事實上淮軍已經分做幾派,王雲峰與趙雷等人算是一派,這幾個人最早熟識,都是在淮軍中幾乎由士兵做起,一直到統兵大將,彼此間交情甚好,背景相同,所以理所當然的成為一派。
而苗以德與張五常又算是一黨,他們一個負責中軍營,一個負責情報系統,幾乎天天都要一起陪侍在張華軒的身邊左右,很多事情也協調著一起去做,所以彼此間必須要友好相處,甚至結成一個小小的同盟,幾年下來,在他們身邊當然也雲集了一批軍官,形成了一個獨立於將領外的勢力,直接對張華軒本人負責。
然後,便是來自淮北等地的歸附將領,這些將領以張樹聲為主,多半是肥東或肥西人氏,以團練起家,因歷史上的名氣被張華軒看中後帶入淮軍,起步便是不低,再加上家世教育使之能力出眾,一兩年下來,這些將領多半都成為管帶一級的將領,而且,因為張國梁也是外來將領的關係,使其與這些淮地將領慢慢走到一起,也形成了一個比較穩固的同盟。
軍中山頭林立的現象,從古至今就沒有斷絕過,後世太祖曾經撰寫文章批評那些自成山頭的軍頭,不過收效甚微,山頭仍在,剷除不絕,有鑒於此,張華軒便也不去理會這些。軍中自有勢力,其實於他反而是件好事,免得這些軍頭們太過團結,反將他架空,到時候更加麻煩。
主持軍事會議當然是在他的簽押房內,張華軒踏步而出,出了廂房門外。當頭便看到胡雪巖領著一群身強力壯的夥計。把幾個內衛淮軍捆地結實,正在院中靜候。而情形詭異,沒有得到張華軒命令,府裡負責保衛的中軍營的淮軍半士也動員起來,一百餘人荷槍實彈,把胡雪巖等人看的嚴實,惟恐亂中出事。便是中軍管帶苗以德接到消息後,也自不敢怠慢。親身前來,看到張華軒出來,便閃身侍立在張華軒身後。
胡雪巖自然也看到張華軒出得門來,他連忙正正衣冠,上前一步,索性一撩衣袍,跪了下去,碰頭道:「大人。卑職死罪。」
他這麼精明,又搞出這麼大事,張華軒明知此人投機,卻也知道日後還要給其相應的獎賞,心裡暗罵之餘。索性便給此人吃些驚嚇也好,當下便向著胡雪巖冷笑道:「原來是糧台胡大人,我還道是朝廷又有欽使來,要來拿捕於我。」
這話算是說的極其嚴重,饒是胡雪巖賭性極大。根本不把身家性命當一回事的光棍。當下也是嚇地後背出汗,待張華軒話音一落。便是十指抓地,嚎啕道:「大人此言,卑職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如此號喪,算是讓張華軒小小地出了一口氣,當下搖頭一笑,上前輕輕踢他一腳,喝道:「如何模樣,也敢做得如此事,虧你膽大包天,起來說話罷。」
若是換了正經的官員幕僚,或是淮軍將領,張華軒必定不會如此,不過胡某人嚴格說起來,等於是他家裡僱傭的掌櫃,在待遇禮節上,當然有所區分。
而且就胡雪巖的本心來說,倒也巴不得張華軒如此對他,如果對著胡雪巖仍然是如臨大賓的正經說話,怕此人倒不會自安,非得想方設法來博取張華軒的歡心與信任不可。
張華軒如此一做,胡雪巖倒果真放鬆下來,當下止了哭聲,站起身來,向著張華軒躬身道:「卑職是真的孟浪了,不過還請大人容稟下情才是。」
張華軒歎一口氣,搖頭道:「說罷。」
其實這胡雪巖的話根本不需要仔細去聽,什麼胡綱冤枉,內衛擅自拿人抓人,目無法度,不講規矩,而且跋扈無禮云云,全是屁話。內衛在這段時間裡,動員了自己幾百人地力量,再加上調動淮軍協助,不要說拿人捕人了,隨手殺的人都不計其數,那個時候,怎麼不見胡雪巖出來主持公道?這當然是因為胡雪巖知道自己的斤兩,如果在那個時候他敢出來攪局,怕是小命難保,他再有商業天才,再精明強幹,也不能亂了張華軒在淮安一手佈置的大局,那當真是找死。
隨著胡雪巖的控告,張華軒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那幾個被捆的內衛初時還不把胡雪巖放在心上,到了此時各各心慌,當下由軍職最高的那軍士先開口道:「大帥,咱們也是風聞此事,想去把那胡綱帶回去問話……」
「住嘴,胡某人畢竟是我保地糧台,加的道員頂子,也是正五品的官員,你們當著他面,便敢捆綁拿問他的族親,這等跋扈,誰給你們內衛這麼大權?」
張華軒正喝斥間,張五常卻也聽聞到風聲,急忙趕來,他在府中是老人,更加不必通報,便是中軍官兵也向來與他交厚,不加阻攔,此時一路行來,到了近前正好把張華軒的話聽了個滿耳,當下滿吸口氣,也是跪倒在張華軒面前,俯首不語。
張華軒在他進來之時,便已經看地清楚,口中不停,眼睛卻一直看著此人,只見張五常一路行來,不但家裡的下人僕役們躬身相迎,便是不少淮軍士兵也面露忌憚之色,遠遠避開張五常,或是掉轉臉去,不敢與張五常直面相對,等到了簽押房外的堂下,原本還談笑風聲的諸多將領都是憚口不言,那些押送著內衛淮軍前來的夥計更是面無人色,當下便是情不自禁退往一邊,便是適才有些害怕神色地內衛,突然間也是變地有些桀驁不馴。
張華軒有鑒於此,反而堅定了收拾內衛的決心,這把刀現在磨地過快,是需要重新整合的時候,不然,刀太利了妨主。不過倒也不能整合的太厲害,如若不然,將來得地甚廣,還要大肆殺人時,就沒有人敢出來做刀了。
當下沉一下氣,先向張五常道:「五常,這不關你事,起來。」
張五常甚是乖巧,這些天來他有意放權,內衛當然不是鐵板一塊,幾百人裡當然良莠不齊,甚至有些人野心勃勃,意欲上位,他這個掌盤的一縮手放權,立刻泥沙俱下,龍蛇混雜,最近淮安附近亂象漸生,張華軒當然要查他一個掌控不力的責任,不過總的來說,可要比勢大難制的罪名好的多了。
當下急忙起身,仍然是摧眉折腰道:「大人,五常馭下無能,內衛跋扈無禮以至騷擾官員,如此驕縱,實在是五常之過,內衛管帶一職,五常不敢再做下去了。」
張華軒聽他如此一說,卻是沉吟道:「內衛一向是你管帶,你一去職,內衛無人可統,今天不過是小事,五常不必請辭了吧?」
他這話卻是分幾層意思來解讀,其實最核心的意思,便是內衛權重勢大,除了張五常竟是無人能統帶得了,若換了旁人,卻不知道是否能把內衛這一攤繼續管起來。
張五常何等靈醒的人,張華軒話音一落,他整個額頭便全是汗水,當下知道自己生死實在一瞬間,刀子太利,主人為了怕割手,卻是可以把刀子丟掉的。
當下一點不敢遲疑,立刻答道:「內衛也是大人一手建起來的,換一個管帶算得什麼?今天事再小,也是五常的責任,絕不敢推卸。」
到了此時,旁聽的諸將也是知道肅反的事太傷天和,而主事人更是萬目所睹無可避忌,殺人太多,也是威權太重,現在內衛不過幾百人,而各人心裡都是清楚,隨著淮軍地盤漸大,內衛遲早也要擴軍,到時候張五常以現在的聲勢威權,再統帶內衛這樣一支強悍的力量,敢殺人敢做事,連胡雪巖這樣的親信大員也敢去騷擾,到時候內衛權力與實力一大,誰人敢制,誰人來制?所以不論如何,主持這一場肅反的張五常,都必須引退不可。
當下果然聽得張華軒言道:「也罷,五常你最近鋒芒太露,以小過責之有所警惕,對你也是好事。內衛你就不要繼續帶了,近日我每常在想,內衛權力太重,而且對外對內都分的不清,還是要將內衛一分為二,分為軍統與內衛兩塊,軍統對外,仍由你來統帶,內衛專責對內稽查肅反,彈壓地方,日後收編降軍,也多半縮入內衛,所以,內衛也極是重要。」
他思忖一番,便轉身向苗以德笑道:「你帶中軍帶的久了,功德很多而不顯,你與雲峰幾個人都是早就跟我的,內衛便由你來帶,如何?」
這一番話出來,別人不提,張五常心中便是大喜過望,這樣一來,肅反的事算是揭了過去,日後他專心對外,不論是情報搜集還是刺殺,在內都是無權,也不會受到忌憚了,而苗以德也極為欣喜,因為聽張華軒的話音,怕是內衛以後權力極大,而且會一直膨脹,手綰兵符掌管地方,這也是威權十足的差使。
當下與張五常一起俯身低首,齊聲道:「願聽大帥提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