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著恍惚到了年底,一群幕僚有的回鄉暫休,有的已經把家小接來,有的索性既不回家,也不接來家小,便這麼著留在淮安效力。
等到了二十八那天,沈葆楨留在京師的家小也是全接了來,他是張華軒的幕僚首輔,雖然翁同書的家族勢力與聲望都不在沈葆楨之下,不過沈葆楨畢竟效力最早,幾次加官後也是個道台銜頭,有心人看在眼裡都知道,張華軒張大人這一兩年內準保是加到巡撫或是侍郎的官位,底下沈葆楨就會緊接一步,加到按察或布政使。人道是春風得意馬蹄疾,沈葆楨不過是過路淮安,順道兒就手來察看一下開辦工廠的事,結果被張華軒一眼看中,大半年下來,由一個正五品下的監察御史就升到了道台委員幫辦,底下還要再升,這一切看在有心人眼裡,卻是說不出來的嫉妒與羨慕。
沈葆楨卻是不理會這些,家人一到,頭一天安置了,第二天便索性帶著家人一起前去張府拜會。
他與那些來捧臭腳的齷齪官兒不同,隨著張華軒的地位水漲船高,不論是淮、揚一帶的本職官員或是過路官員,一律都會在張府求見,一旦張華軒卻不過面子見上一批,便是一個個阿諛奉承,把清朝的官場規矩在張府一一上演。報名請見,跪拜行禮,遞手本,唱履歷,開始的時候張府上下還瞧個新鮮,鹽商家族再怎麼富貴,以前也沒見過這麼多大大小小的官員上門,時間一久各人也瞧的膩了,對翎頂輝煌的大清官員也漸漸瞧不在眼裡。
沈葆楨一來,府中上下知道他與眾不同,看門的家人也不用回稟請示,直接便笑道:「沈爺請。那個翁大人和丁大人都在府裡了。」
沈葆楨微微一笑。知道丁寶楨因為家在貴州,來回不便,索性留在淮安,因為家小也沒接過,這些天索性便泡在張府,和張華軒朝夕請教,因為宿州土改的事情順利。張華軒對這個愣頭青幕僚也很喜歡,兩人每天說不上是密謀計劃,不過在坐而論道之際,想必明年一開春後,淮安一府十餘州縣的土改計劃就會推出。宿州的土改已經順利完成,雖然尚未見明顯成效,不過這兩個月間丁寶楨已經搜羅了大量地情報,凡淮系集團地中堅份子已經全部看到。自從佃戶與田主重新簽訂租佃合同又有官府保障後,佃農在土地的肥力保養呵護上極為用心。在細小的水利引進上也常有若干戶的佃農自發進行,在良種選育與精耕上也傾盡全力。可想而知,宿州一地雖然只有四個縣,但因為土改帶來的變化將極具衝擊!只要等明年夏初收成一到手,農民的積極性將會更高更足,而減租之後,佃農們將會有更多的餘糧在手,溫飽之餘,也會著手改變自身處境。在後世地台灣。佃農們在獲得第一季的收成後,紛紛選擇送子女入學,在當年造成了一股洶湧的入學潮,中國人最重教育。而教育又是改良全民素質之根本。除了這些,還有張華軒自身威望的急劇增加。那是他打再多勝仗也得不到的!張樂行等人為什麼能在淮北和河南南部站穩腳跟,連張華軒的淮軍也不能一下子清剿乾淨?還不是張樂行等人原本就是大地主出身,對佃農多有照顧,所以名聲極好,可張華軒的土改,這一下子改命了多少普通百姓全家的命運?
這樣大的好處再加上宿州減租從頭到尾也算順利,淮安地土改顯然也就要提上日程,丁寶楨在宿州已經干的順手,趁著年底回來述職地當口就便留在淮安,到了明年一開春趁著農閒再把淮安的減租土改做下來,倒時候淮安與宿州等地連成一片,整整兩府二十多個州縣三百餘萬生民將會成為張華軒和他的淮軍集團的堅實後盾。
丁寶楨算是有正事,翁同書卻是已經做完了張華軒交辦的事情,平日無事,索性便天天來府求見,他是剛剛加入的幕僚,已經由江北大營贊畫直接調入了淮軍之內,算是張華軒正經兒的幕僚手下,翁同書在江北大營時就以幹練著稱,這會子既然加入淮軍陣營之內,年節時又無家眷在身邊,索性也天天跟在張華軒身後,朝夕請教,這些天下來,與淮軍上下的關係也拉近了不少,不但張華軒誇讚,其餘地同事幕僚連帶准軍將領,對這個新來的贊畫也是多有誇讚。
待沈葆楨來到,張府中已經是熙熙攘攘賓客滿堂,除了幾個心腹幕僚,盡有淮安本地與外地過路官員前來討好求見,這些齷齪猥瑣官兒偏生也不能隨意得意,其中盡有些府道一級的官員,這些人做事不成,在背後搗鬼卻是一把好手,張華軒雖然討厭,這時候卻不是隨意得罪人的時候兒,他地淮軍每戰必勝,若不是湘軍冒起,幾乎是眾矢之地,再加上宿州與淮安的土改大事,還有淮安地工業化與火器生產都還只是剛剛起步,一切尚沒有到他隨心所欲的時候。
這一次年前上任的倒沒有什麼實缺或是府道一級的高官,這些官員不缺幾個銀子使,在京師引見後就安生過完年再上路,趕在年前赴任的多半是補缺候任的捐班一流,趕在年前到任,好收一筆年禮過年。所以這會子站在張府正堂外舉著手本,跪在地上自報履歷的,多半是什麼縣丞、大使、典史之流,穿著破爛流丟的官服,一個個凍的鼻涕橫流,又怕在張臬台跟前失禮,又稀里嘩啦的收拾,當真是要多難看,便又多難看。張華軒站在階前,皺著眉頭等這伙齷齪官兒行完禮,看來看去也確實沒有一個可用之才,十來人中多半是滿臉煙氣,要麼就是獐頭鼠目,報履歷時還不忘左顧右盼,看到張家有什麼華貴值錢的陳設便是賊眉鼠眼的打量,那模樣形容實在是不堪。
當下忍耐著等這伙官兒把禮數行完,張華軒卻又是一臉笑意,自己哈腰上前,把各人一一扶起,然後笑道:「看看,這年跟前的生受各位老兄,這如何當得起的……快都起來,一會在書房用茶用飯,兄弟若是有空一定相陪的,便是沒空,也奉上程儀,諸位老哥到任後實心辦事,為百姓造福便是不枉來看我這一遭。」
各人前來拜會他,當然就是圖的張按察手頭大方這一條,不然還圖個啥?當時的清朝官場暮氣深重,不少捐班佐雜都是賠盡身家捐來前程,然後指著各種途徑把錢撈回來,見上官同鄉求程儀也是其中一種。這種事因為太多,很多官員也不勝其煩,索性推托了事,有的總督巡撫一級的高官也不如張華軒這般大方,只要有官員求拜,官兒大點的單獨見,小點的一波一波見,總之斷不會叫人空手來空手回,這麼著一來,兩年功夫下來,在張華軒手頭拿到好處的官員不下數百,也使得張華軒在大清官場的名聲好到不能再好,便是那曾國藩在京師寫了十幾二十年的輓聯,以急公好義聞名官場,到底不如張華軒總是白花花的銀子捧將出去,名聲已經漸漸被張華軒拉下去好遠一截。
當下打發完這些佐雜小官,由著翁同書引領著到花廳奉茶,然後好酒好飯招待一頓,這些官兒都是往南邊去,不消多說也會趕緊上路,好在一兩天內趕到任上領節禮花紅,一會張家奉上程儀紅包,便會一個個趕緊就道上路。
沈葆楨往年做京官,窮官兒見的太多,那些御史閒曹的大人老爺們,平時收入少用度大,京師花費太多,所以經常有為十兩八兩的冰敬炭敬翻臉成仇的,這些外放的佐雜官兒自然境遇更加不堪一些,此時跑到張府來丟醜獻眼,其實也是情非得已。
老大帝國沒有工業,沒有受尊敬的商人,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國家傳統便是如此罷了。
當下向著張華軒笑道:「玄著可真是禮謙下士啊。」
張華軒心頭一震,知道這翰林學士在自己這裡呆的久了,種種形跡若是時日短當然看不出來什麼,時間久了這沈葆楨再看不出來那也是絕無可能。
現在淮軍純粹是他的私軍,種種產業也是以張華軒私人合股的名義興辦,不要說土改給他撈個諾大好處,光是逢年過節時,張華軒自己出頭,到軍隊與工人的家中慰問致意,僅這一條,就要邀買多少人心。
要知道淮軍的俸祿餉銀原本就是極高,淮系集團的種種產業所用人力也是極多,整個淮安府和其周邊都受到輻射影響,張華軒又是有意的邀買人心,種種舉措都是寧失小利要博大名,這幾年下來,在淮揚地區,包括淮北諸多地域,張華軒的威望已經達到頂點,已經有不少人在暗中供奉張華軒的長生牌位,甚至還有人議立生祠,這個因為太引人注目,已經被張華軒暗中阻止,可是這麼著一來,張華軒威望之高,在淮揚附近實力之雄,朝廷隔的遠尚且如霧裡看花並不清楚,倒是沈葆楨等人在淮安等地久了,自然是疑心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