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奪人的功夫已經做到了極致,所以等張華軒帶著一關帝廟後,幾個官紳幾乎是顫抖著雙腿先帶頭跪了下去。
「咦,這是什麼道理,兄弟怎麼當得起這個禮!」
張華軒這會子倒是一臉的詫異,急急上前將眾人扶起,看著各人小臉青白,張華軒肚裡暗笑,嘴上卻是笑道:「這成什麼道理,兄弟不過一個按察,怎麼當得起各位老兄這般大禮。」
這幾個官紳雖然官職不是很高,不過也都是府道一級,司道敵體,確實與張華軒平班見禮就可以了。
當下眾人一一站起身來,與張華軒平揖見禮,張華軒一一還禮,禮數周倒之極:「不當敢諸位如此久候,若不是公務在身,兄弟也不敢如此托大!」
張華軒現下到是揖讓周倒,讓人如沐春風,只是剛剛兩個營頭的淮軍的表現已經讓眼前的諸多官紳心裡明白,這位剛過弱冠之年,看起來笑容可掬和善可親的按察使大人,絕不是如同表面上那般的好打交道。
張華軒倒也沒有把那噁心的模樣扮演下去,他原本也不是過來扮善男信女來著。與眾人稍做寒暄,然後又祭拜關聖帝君,接著便在大殿前偏廂的周倉像前坐下。
當下也不再與眾鄉紳客氣,將臉上笑容一收,向著各人道:「兄弟此來,也是奉有聖意,淮北地方年年水澇乾旱,捻子們鬧的不成模樣所為何來?還不是我赤子百姓貧苦無衣無食。官府催科,惡吏欺壓,又有諸位老兄收取田租,少地對半分成,多的六成七成,聽說有的老兄還收到八成!做了諸位的佃戶,豐年也就可保不會餓死,遇到災荒,還有不起事造反的?」
這段話張華軒說的正顏厲色。場中諸人卻是視若無睹,聽若春風過耳,絕不曾有一句半句往心裡去。
租佃矛盾已經積千年之傳統,春秋的貴族也好。三國兩晉的大世家也罷,還是宋明清以降的讀書人形成地地主家族,凡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大道理講的再多。也是無益。
張華軒倒也沒有指望這幾句話就能把眼前這些個吸血鬼打動了,當下話鋒一轉,聲音已經轉為冷厲:「兄弟有鑒於此,已經上書朝廷。蒙朝廷允准便宜行事,淮北情形如此嚴峻,不得不由兄弟痛下狠手。嚴加整頓改變!諸位老兄。若是今天不管農人之生死。他日也無人顧忌爾等生死了!」
這一段話等若是他的土改宣告,一席話說完。雖然時值初冬,這關帝廟內,卻有不少人額頭見汗。
一個做過道台地鄉紳壯起膽子,向著張華軒問道:「不知道按察大人,到底是什麼章程?」
還不等張華軒回答,便又緊接著道:「咱們做田主的也是讀書人出身,受過聖人的教,又做過父母官,也知道養愛牧民的道理,這些不需大人多說。只是這天災頻乃,佃農們不易,我們這些田主也一樣受災,若是大人一意偏向佃農,咱們也無話可說,只得退佃了事,任是讓那田地荒蕪,也省得佃地越多,拉的饑荒也越多!」
這退佃一招,自然是這些鄉紳預先講好,這退任道台一說,其餘人立刻出聲支援,場中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叫嚷,聲浪彙集成片,卻如同大片的蒼蠅嗡嗡成陣,吵成一團。
張華軒卻也並不著急,他這一次土地改革,卻是有大把前人地經驗可用,一點兒也不需為難,這退佃一招,原本就是土改中地主抵抗政府的常有一法,根本不足為奇。
其實若是以省事的辦法,則是徹底剝奪眼前這些地主地私產,把他們地土地房產細軟讓貧民瓜分一空,然後再排排站槍斃掉,這樣最易成功,也最易得到赤貧農民地同情與,可以說,張華軒要是敢這樣做,在三月之內,他能讓淮北與蘇北的千百萬農民跟在他身後一條道走到黑,永不回頭。
只是這樣一下黑手,朝廷那邊是必須要反了,也同時等於和天下地士大夫和與之相關的勢力為敵,這並非張華軒所願,他要改便當前的中國而且不能借助外力,就必須得統合所有的各階層的力量,而不是削弱或消滅某一階層來達到另一階層的目地。
況且,如此做法後遺症極大,國家沒有富裕階層和中產階級,上下缺乏緩衝,是一條極危險的道路。
他當下也不著急,只是坐定原地,任憑冬日暖陽曬在身上,雖處這鬧市一般的寺廟正院之前,卻只是覺得心中恬靜,無比安然。
張華軒如此模樣,卻比他大發雷霆之怒要更讓這些士紳懷疑,各人吵了一陣,卻是慢慢
下來。
張華軒似笑非笑,向著各人道:「若是兄弟無十足把握,又豈能把這天下最煩難的事攬在身上?這些天來,宿州的三班衙役,鄉老裡保配合兄弟的淮軍,由幾個幕友帶著,已經把四縣百來個鄉的田主佃戶都摸了個清楚,從今天起,所有的佃農與田主的租約一律續滿六年,田主不能退佃,除非佃農兩年以上不交租,交租的份額,一律由上年交租的一半再減去一半,永為定律,豐年佃農不需多交,災年可以經過政府經一考察後適量再加減免,如果歉收的產量不足三成,則完全免租。」
這一席話卻如青天霹靂,把眼前上千人震了個目瞪口呆,如張華軒的辦法行事正是學自後世的三五七減租法,這樣地主所得只是原本的三成不到,而佃農可以得到六成以上,若是豐年豐收,還能收入更多,地主卻並不能多加收入,若是災年,則田主就得減租,甚至顆粒無收。這個減租辦法,對田主唯一的照顧,便是佃農無故兩年不交租,田主可以退租,餘者,皆是傾向佃農。
「大人這個辦法,咱們不服!」
「對,我要對京師去告御狀,敲登聞鼓!」
「憑什麼咱們的田收多少租,要由張大人你來定,這是哪朝哪代的規矩!」
各人呆了片刻,卻如同油鍋濺水,立刻劈里啪啦的爆炸開來,種種不滿盡顯無疑,不少人攘臂大叫,唾沫星子噴的半天老高,要不是顧忌那些閃著寒光的刺刀,只怕就有人衝到張華軒身前揪著他衣領質問了。
「吵什麼吵,一律退後,再有人向前一步,立斬不赦!」
黑大個兒楊英明這會子並沒有把自己那支來復槍拿在手裡,而是換了一把銳利的腰刀,眼看群情激動,不覺帶著將自己的佩刀抽出一半,經過光線一照,寒光耀眼,其餘的戈什哈有樣學樣,也立刻抽刀上前,立刻把那些激動的鄉紳們震住不動。
張華軒滿臉的無所謂,等眾人安靜下來,當下便又笑道:「退佃不成,告狀卻由得你們。不過不要怪兄弟沒有提醒,這淮北地面,現在一半家是捻子們當,一半兒的家卻是由得兄弟做主。找兩江總督,不成。撫,不成。朝廷,怕也不成。而且甭怪兄弟醜話說在前頭,俗話說破家縣令,滅門知府,各位裡確實有一些當官州縣官的,可知道兄弟這話說的是不是實?不論大夥兒是否願意,這事兒的章程就是這麼著,也甭指望兄弟我虎頭蛇尾雷聲大雨點小委員,在四鄉成立分組,退租的,恐嚇佃戶的,到時候可不要怪兄弟我手辣,言盡於此,諸位老兄一定要仔細思量,慎重行事。」
話說到這裡,各人已經是呆若木雞,無話可對。
張華軒行事狠辣周到,今天的話已經講的明白,各人是願意也好,不願也罷,總之所有的退路都被張華軒和他的淮軍集團封成死路一條!眾人回頭仔細想想,等於是自己思謀的每一招一式,都已經被人家算的清楚明白,不管是耍什麼手段,用什麼辦法,人家都已經拿出辦法來應對,而且條條是道,章程條例弄的清爽明白,任是再精明幹練宦海沉浮多年的人,也知道這一次算是徹底著了道兒,若是還鬧騰下去,張華軒話裡威脅的意思已經很明顯,破家滅門有期!
當下還是那做過道台的鄉紳最是明白,先用陰狠的眼神盯了張華軒一眼,然後拱手道:「按察大人行事這麼幹練明白,兄弟佩服,這一回不論是減租或是不收租子,也只得由得大人隨意處置了。」
他一開頭,其餘的士紳沒有辦法,也只得紛紛答應。強權之下無公理,幾十個戈什哈的腰刀一亮,眾人立刻清醒過來,不論怎麼不願意,眼前這個一直微笑的按察使卻隨時能要了自己滿門老小的性命!
一想到月黑風高,一隊淮軍假扮捻子,殺了自己滿門老小的場景,各人不覺冷顫不止,紛紛上前,剛剛吵的最凶的,卻也是此時答應的最快的。
「諸位老兄也不必如此害怕,兄弟是最講道理的。況且,這三五七減租不僅是惠及佃農,時間久了,各位就知道我的苦心。還要知照一聲,不僅是減租,下一面兄弟還會花錢買一些田產實在過多的田主的土地,再加上原本官府的閒地,放給那些赤貧的農人,上天憐咱們有好德之心,必定會讓淮北風調雨順,大夥兒大有生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