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軒回到淮安後立刻陷入了繁忙的日常事物之中,出要革退斥責不合格的軍官與士兵,提拔獎賞立功的軍官和士兵,他自己在受到朝廷賞賜的同時,也要把淮北做戰時有功人員的保舉名單呈送到北京,這樣才能給士兵和軍官們相應的獎賞。同時,他的幕府中也有三個舉人和十幾個秀才,幫著他做一些文案工作,這些人雖然沒有什麼傑出之士,全是平庸之輩,不過出征數月,張華軒與北京和兩淮的聯絡也都靠他們,所以安撫獎勵工作也是免不了的……
除此之外,工廠的興建已經完成,在整個過程中,淮安的官府與民間力量被利用了不少,這些一樣要應酬打點,工廠內的各級建制的管理人員要接見,考察能力,該獎的獎,該罰的罰。而重中之重是去視察他在軍營附近的火器局,張華軒算不上是一個正經的軍迷,不過看著剛剛鑄成的幾門加農炮時,還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十幾天裡,他接見了幾百個形形色色的下屬,有中國人有白人,有文盲也有積年老儒,火器局的那些技師來自十幾個國家,也是要一一接見並談話,噓寒問暖問候起居,身為兩淮現在最高的政治與軍事領導,最大的經濟體的大股東,這些工作不可能假手別人,也無人能夠替代。
除了這些公務上的事外,回淮安後他要陪張紫虛,見宗族長老。與族中有頭有臉的人去拜祭宗族祠堂,豬頭三牲花紅表裡地大鬧了幾天才消停下來,這些事與公務一般重要,當時中國人最重宗族,一個不容於自己宗族的將會非常淒慘。
到了這個時候,張華軒已經成了一個集合經濟、軍事、政治、宗族的龐大的利益團體的最高領導人,他的能力與智慧已經得到了兩淮父老的認可,他的手腕與心機也使得成為這個利益集團的絕對統治者,就是他表面上地生父也無法掣肘於他。原本宗族安插在淮軍中的軍官只有極少數有能力的能夠留下,其餘不合格的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清退掉,整支淮軍已經唯他一人馬首是瞻,工廠的秩序與運轉也是完全依照他的指示來進行。兩淮的朝廷官員也需仰他地鼻息才能安然無事。
連朝廷也認可了淮安一府十幾個州縣算做張華軒的地盤,除了淮安之外,揚州也需看張華軒的臉色行事,除了徐州之外。整個蘇北都算是張華軒一手掌控。
這些當然是張華軒以退為進,放棄更高的權力與地盤換取所得,朝廷以大制小慣了,當然不能理解。實現工業化之後,就憑揚州與兩淮地地盤與人力已經足夠張華軒施展手腳,積攢力量了。
這一天好不容易忙活了一點頭緒出來。偏漕運總督王有齡帶著一個青年商人一起前來拜會。張華軒卻不過他的面子。只得吩咐人在花廳接見。
王有齡是福建候官人,父輩也曾為官。在他這一輩已經落魄,先是捐的知縣,然後辛苦做到了知府地前程,張華軒在清江浦事後一手掌握了南河與漕運,見此人還算幹練老成,在清季官僚中沒有那種陳腐氣與暮氣,算是勇於任事,加上很有眼力,知道在淮安誰當家主事,於是一力薦舉,利用自己准軍在蘇北一家獨大,沒有別地大員敢來火中取栗地機會,把這個剛至中年的福建佬一舉推到了漕運總督地高位上,半年多下來,淮軍屢打勝仗,張華軒每次保舉時也會誇讚王有齡幾句,清廷知他心思,索性又把河運總督也讓王有齡兼任,這樣一來,雖然王有齡官位已經在張華軒之上,其實等於算是張華軒的半個班底,平日對張華軒更為恭謹,今兒張華軒累的不成,連軸轉了整整一天,王有齡一請見就立刻傳請,為的也是這麼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白困果關係。
等張華軒趕到花廳的時候,王有齡正側身看著掛在堂上的字畫。老實說,這房子裡的字畫兒夠貴,隨便一幅都是名字手筆,只是掛在這房裡,怎麼看怎麼個彆扭,怎麼看是怎麼個俗氣。鹽商之家,沒有什麼底蘊,花錢買來的字畫,掛在房裡,也硬是擺不出一股書香氣來!
可是更彆扭的是張華軒這個人……按說王有齡走南闖北,見識的人尖子海了去了,有過目不望的,有出口成章的,也有通曉各泰西語言和風俗的,更有那種人精子,天生的靈氣十足,做什麼事都從沒章法裡硬做出章法來……比如他眼前這位「好友」便是如此人物。
可張華軒明顯又與這些人不
看似沒章法,其實事事都有規矩可言,看似沒底蘊,理世界大勢說起來竟是如數家章,更有一種風度氣質,讓人不知不覺間便極為信服,這樣的人,卻怎麼就生生在淮安的一個鹽商家裡生出來的?
況且,還是二十不到的年紀就嶄露頭角,兩年不到的光景,已經是風雲際會,成為大清的一方重臣,自己這個堂堂的漕運與河道兩個總督銜加在頭上的要員,還不得在這裡老老實實等著他接見!
張華軒當然不知道王有齡的心思……就是知道了也漫不在意。王有齡不算他的班底,可又算他的班底,所以賞臉接見是必要的,不過在禮數上可就不必要那麼講究了……
他就穿著一襲綢袍,穿著布鞋,手中一柄折扇,模樣兒要多消閒就有多消閒,遠遠看到王有齡負手而立,滿腦門子官司,張華軒也不在意,只是笑瞇瞇向王有齡道:「英九兄,今兒怎麼有空到我這來?」
一別數月,張華軒的氣質神情卻又比之前絕大不同,如果說以往他的那種風度氣質還有點做作與扮演的感覺,歷經淮北大戰之後,此時的張華軒鋒芒內斂,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揮灑隨意,而與他稍稍對視,卻又覺得一雙眸子黑沉的看不到底,根本無法窺探出他的半點兒真情實感。
王有齡心裡暗讚,卻是絲毫不敢怠慢這個比自己小一半歲數的太子少保,當下老老實實答道:「擾了玄著兄了,這陣子知道玄著兄很忙,不過有位故舊一定要托兄弟帶來拜會,不得不如此耳。」
張華軒心裡一陣膩味,自從他掌握兩淮大權後,那些齷齪官兒撞木鍾求好處的數不勝數,宗族鄉里求張紫虛說話要人情的也不在少數,畢竟在淮軍也好,在興辦的工廠裡也罷,只要放了一個實缺,不論有沒有好處可撈,正俸收入就不在少數了。淮軍普通士兵一個月都好幾兩白銀可拿,那些齷齪官兒總以為張華軒是冤大頭,一心要撞木鍾在淮軍或是地方上找個事做,然後長袖善舞,在淮安好好撈上一票。
當下臉上的表情就略微冷淡了下來,向著王有齡笑道:「貴友是來找事做?其實漕運上就有不少空缺可以放,兄弟這裡正俸不少,不過額外的好處是一文也沒有的,如果犯了我的軍法……那就不好說了。」
說罷,呆著臉喝茶。
其實他心裡清楚的很,王有齡的漕運一年總有幾百萬糧食和銀子過手,不過那些好處早就被張華軒盤剝的干穩,清江浦全境在張華軒的掌握之下,轉運之時的那些貓膩好處都讓張華軒吃了補貼淮軍去了,王有齡哪有什麼好處能打發人?
王有齡果然面露難色,看著張華軒期期艾艾,一時半會竟是說不出話來。
倒是他帶來的那個商人大約三十左右,一嘴小鬍子沒留幾年,個頭不高,滿臉的精明強悍,眼看張華軒把王有齡堵的說不出話來,他自己卻是絲毫不懼,上前向張華軒跪下行禮,只道:「草民胡光墉見過大人,祝大人萬福金安。」
這也是當時百姓見上大人時的慣有套路,俗語說拳不打笑臉人,這人如此憊懶,居然自己就這麼叩首問安,張華軒無奈一笑,只得點頭道:「起來,這裡是私底下,不要行那些官面上的禮,說官面上的話了。」
胡光墉咧嘴一笑,順桿兒就爬:「是,王大人也早就說過,張大人最體恤下情,最是親民,最是……」
此人連套的頌聖套話說出來,張華軒不覺更加膩歪,當下冷著臉道:「有什麼事你就說,不然我忙了一天,沒來由來聽你說這些無用的廢話。」
「好,大人既然這麼說,小人也就直說了。」胡光墉突然間變的神采奕奕,向著張華軒道:「小人願意投效大人,為大人包銷工廠出產的物品,紗、布、油、面等物,俱願包銷,只要大人不發貨給別的浙商,小人可以先付款,後提貨。」
張華軒眼前一亮,這不就是後世的所謂總經銷的套路麼,從出產者那裡弄到第一手的物資,然後分段包銷,賺取最大的利潤,眼前這個而立之年的浙商,看起來倒是野心勃勃,而且居然還能這麼先行的商業手法,看來淮安工廠的出品,已經引起了南方商人的注意,自浙商起,閩等地的大商人想必也會聞風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