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明阿被張華軒一讚,曬的黑紅的臉龐好像越發紅潤了一些,他哈哈一笑,向著張華軒答道:「其實我雖在八旗,卻也是漢人仕宦人家出身,騎射之餘,也學些文章,品鑒些書畫,沒得給祖宗丟人就是。」
「哦?」張華軒也不以為意,隨口問道:「那富都統是漢軍旗?」
「正是。」富明阿中年富態,氣質雍容,也隨口答道:「漢軍正白旗下。」
沈葆楨在一旁聽的一笑,替富明阿說道:「富都統原是大明遼東袁督師的後人,後來大清開國後抬了旗,可能為了避諱,沒有用袁姓。」
張華軒聽的一征,兩眼一瞇,仔細打量起這袁崇煥的後人來。按沈葆楨的說法,富明阿當是袁崇煥遺腹子的後人,滿清統一全國後,對袁氏後人看來也照料的蠻好,抬入旗籍用了旗人的身份,這富明阿能做到都統帶著寧古塔的披甲兵來江北助戰,顯然也是被清廷當成「自己人」來看待了……
袁崇煥在崇禎年間被視做漢奸,後人改旗籍隱瞞身份不足為奇,乾隆年間為他恢復了身份,成為大明忠臣義士之首,能員幹吏中的翹楚,此時富明阿提起先祖面帶得色,顯然是頗以自己的袁家子弟的身份為榮。
張華軒暗中歎一口氣,袁督師當年遼東公案,如霧裡看花再也弄不清楚,也不必去多想了,倒是這富明阿以袁家子弟身份,卻做的滿洲都統,這真是太過滑稽,委實讓人難以接受。
當下懷著這種怪異的心情,與這兩個北來官員虛與委蛇一番,好在這一年多他雜學並蓄,官場笑話兒聽了不少,與這兩人插科打諢,相談也是甚歡。只是仔細看兩人臉色,沈葆楨始終是微笑不語,偶爾才會插一兩句話,富明阿嘻嘻哈哈,眉宇間卻是憂色甚重,其實都是各懷心思,哪有心情與張華軒扯淡。
沈葆楨憂慮什麼,張華軒不知道,倒是富明阿為什麼發愁,張華軒清楚的很。江北大營不中用了,怎麼著也不中用,上個月羅大綱和琦善開了個玩笑,幾千太平軍過了江,琦善居然嚇的屁滾尿流,根本不敢出戰,托明阿與德興阿這雙阿大將也是龜縮躲避,任憑幾千太平軍破了十幾個營盤,然後耀武揚威而去。江北大營與瓜洲渡近在咫尺,居然是拿人家一點辦法也是沒有,現如今又抽調旗兵來江北,可是這富明阿今天一見淮安情形,再想想江北大營現狀,只怕那熱騰騰建功立業的心思,難免得要冷上那麼幾分吧?
晚間自然是留著兩位大員在張府裡用飯,這一年多來路過淮安府的高官要員不知道有多少,能讓張華軒親自陪飯的卻沒有幾個,上菜時張府的下人們不免得要多看這兩人一眼,卻也沒有發覺什麼異常之處。
為著富明阿的習慣,沒有上略嫌清淡的淮揚菜,而是直接上了一桌上八珍的滿漢全席的席面,張華軒將手一環,自己先飲了一杯,然後笑道:「咱們就三個人,我也不愛那些吵的鬧的,簡慢兩位大人,還請恕罪,所以先乾為敬了。」
沈葆楨這會子到是被他說的噗嗤一笑,也舉杯飲了,然後笑道:「清江浦的事,咱們在北京提起來也說是出了官場一口濁氣,大人這事幹的漂亮。」
富明阿從東北老林子裡出來的人,最近這一陣子關心的也是江北大營的事,與他無關的事情倒是打聽的少,這時候聽的一頭霧水,不免得打聽清楚,這才一起笑著飲杯。
三人全都是有身份的人,就算是酒宴也彼此有所保留,六月天說變就變,一會兒功夫窗外就黑了天,狂風頓起吹的窗子辟啪做響,倒是讓人覺著一通清涼。
富明阿舉杯躊躇,終於又將酒杯一頓,然後向著張華軒笑道:「半年前朝廷就有意充實江北大營,總因發匪在北方鬧的厲害,所以騰不出手來,現在僧王與勝保大帥總算是把發匪圍住,咱們也才能抽出手來到江北這邊,我是粗人說話不喜歡彎彎繞那套……想問張大人一句,江北大營到底還有用沒有?」
這個漢人出身的滿洲親貴,這句話裡藏著的東西太多,張華軒眼眉一挑,先下意識的答道:「怎麼沒用?沒有江北大營,發匪隨時都能過江,入安徽也成,到揚州也成,有江北大營就是淮揚屏障!」
「好,朝廷也是這麼個想法!」
富明阿彷彿鬆了口氣,又向著張華軒低聲道:「欽差老爺子是不成了,已經報了病危,老爺子這一去,江北無人主持,朝廷有心要裁撤江北大營,併入江南,統由向榮一併料理。依我的私心見,咱們在江北還是要自在一點,向榮此人刻忌寡恩,做他的下屬心裡彆扭!」
張華軒這一會子才算鬧明白,這富明阿看起來心寬體胖人畜無害的模樣,小心思卻是縝密的很,江北大營算是徹底廢了,富明阿原本就在琦善手底當差,這一次又從寧古塔帶了些騎兵過來,不過人還沒到,前方又傳來噩耗,太平軍掃蕩江北如若無物,而琦善又眼瞅著不成了,江北大營要人沒人,要兵沒兵,等於是後媽養的沒主孤兒,可這些八旗大爺又心高氣傲,改換門庭徹底投到張華軒這裡,倒是要兵有兵要糧有糧,不過他們斷然不會走這條路,托明阿是將軍,德興阿是都統,怎麼說就憑富明阿這副都統的頭銜可就比張華軒的二品卿銜還高一級呢……
所以得先和張華軒打好招呼,江北大營既不願讓江南大營吞併,可也不會仰張華軒的鼻息,可是既不願仰人鼻息,太平軍打來的時候又得指望人幫手……這幫八旗大爺,當年開國時祖宗們的雄風都哪去了?
張華軒心裡冷笑,卻是笑的滿面春風,舉著杯向著富明阿笑道:「咱們淮軍與江北大營那是唇齒相依的關係,有江北大營在,我也好放心到皖北打捻子不是?來,富大人咱們滿飲了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