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宴客,請的當然都是淮安府城裡有實力的商人巨富,那些聞風而來自己湊上來的,此時被張府幾個老夫子和管家安排在別處招待,留在房裡的十來人,仍然都是具有相當實力,兩百萬兩的生意,應該是嚇不倒人。
比如坐在張紫虛下首的李英,發家已經五代,幾任的兩淮鹽運使都與他家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因此這李家的鹽場與銷量都是最好,歷年所積,家產遠在張家之上,僅是這中午一頓飯,此人便要開十幾桌過百個菜,奢侈已經不在後日慈禧太后之下,其家豪富若此,合股的錢自然不是問題。
只是眾人遲疑猶豫,為的卻是這紗廠之事聞所未聞。紗錠是什麼,諸人完全沒有概念,至於可代替人力的機器,這些見識原本就不廣博的鹽商,更是以為張家父子在虛言欺詐。
更有人想:「看來這張華軒是要咱們報效銀子,想來是他的淮軍缺錢,只需明碼標價,劃下道兒來就是,何必如此裝神弄鬼,叫咱們捐了銀子還鬧個不痛快!」
有清一代,找富裕商人助捐大工或軍餉的事情甚多,這些鹽商原也習慣,以張華軒今時今日的實力,讓這些在場的商人助捐會兌出百來十萬銀子還不是問題,偏生加了一個合股做生意的名目,便使得這些商人心生抗拒,一時間眾人有的打哈哈,有的歪頭打量房裡的陳設,有的連連咳嗽,吩咐小廝拿痰盂來,房裡眾人什麼模樣兒都有,偏就是沒有人搭張老爺子的腔。
倒也不怪這些鹽商無知,實在是中國自落後滿清統治之後,科技文化政治經濟無不退步,明末時中國的科技發展還領先於世界,火器裝備絕不在歐洲國家之下,到得滿清統一全國後,繼承了中國的光榮卻不思進取,反而因為忌憚漢人造反,而對漢人百般壓制,一百多年過來,科學技術不進反退,等第一次鴉片戰爭時,兩江總督牛鑒看到西洋火輪,堅稱此船有鬼,或是用牛力馬力拉動,而不信這火輪是自身力量驅動。直到上船之後,他老人家親眼看到火輪機器,這才歎服而信,不再言其它。
兩江總督的見識都是如此,難道能指望一群內陸商人的見識能超過諸多高官貴族?
客堂裡氣氛尷尬,張老爺子原本以為此事順利,是挑著眾人一起發財,必定沒有什麼話說,誰料事情竟會如此,他原本面帶笑容,此時卻是面露薄怒,只是與人商量事情,卻是不能發火,也只得隱忍不發。
張華軒則站在老爺子身後,今天的事情其實是家事,他又有官職在身,委實不便開聲說話,此事陷入僵局,卻也讓他極為意外,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也怪不得他父子倆大意,張紫虛對兒子信任之極,張華軒說什麼便是什麼,而張華軒在老爺子面前順遂慣了,卻也沒有想到別人對此事心存懷疑,是以準備不足。
眾人拖延片刻,也不願意當真得罪張家父子,畢竟張華軒正得聖眷,剛打了勝仗的紅臬台,手裡兵馬甚多,又開設江北釐金,若是當真與眾人為難,只怕以後生意難做的緊。
當下一個鹽商先行站起,拱手笑道:「做生意當然是張老先生在行,既然老先生要開紗廠,那想必是穩賺不賠,本來是挑著兄弟發財的事,可惜最近市道艱難,手頭不便,兄弟願意出股五萬兩,如何?」
他說罷哈哈大笑,環顧諸人,猛使眼色。
這房裡的十來人哪一個不是鬼靈精的角色,當下一個個三萬五萬的報了出來,不一會功夫便會兌了六十來萬銀子。
也就是淮揚一帶鹽商之富,幾十萬銀子唾手可得,眼前諸人隨口報數,一個個也沒有把自己拿出來的幾萬兩銀子看在眼裡。
諸人將銀錢數目報出後,自然有管家上前,在張家準備了的賬本上寫上名字與銀錢數目,然後主人上前畫押,至於銀票,則宴會後各人返家後會派人送來,幾萬兩銀子的事,各人倒也不屑於賴賬不給。
鹽商們給了錢,今天的事便已經算是了結,一個個嘻嘻哈哈上前,與張紫虛敷衍幾句後,便向張華軒致意問好,張華軒也知道他們今日此舉其實是賣自己一個面子,倒也不好擺出一副官架子來,只得也勉強擠出笑容,與鹽商們虛與委蛇一番。
待眾人一起退出,堂中卻仍然留有兩人,張華軒一楞,那兩人卻是對視一眼,然後一起站起身來,向著張華軒笑道:「世兄是吾輩鹽商子弟中的英傑之士,向來沒有機會求教,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這也是老套的客氣,張華軒連連拱手,向著兩人致意遜謝。
見這兩人模樣,張紫虛也是精神一振,向著張華軒笑道:「這兩位一個是程世兄,一個是李世兄,都是咱們淮安府數一數二的鹽商人家。」
聽老爺子如此一說,這兩人不免連稱不敢,程念蓀三十餘歲,衣著樸素,神情中也略帶有一絲不安,李英卻是衣著華貴,滿臉矜持,三人又寒暄幾句後,程念蓀先向張華軒笑道:「這紗廠之事咱們做鹽商的確實是不懂,不過世兄做事又有什麼不可信的?我程家願意出二十萬合股,紗廠的一應事情,都由世兄做主便是。」
他說的大方,其實二十萬銀子不是小數,這程念蓀顯然也是認為紗廠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想來自己這二十萬要打了水漂,報數之時,眉眼幾乎擠在一起,顯然是極為肉痛。
張華軒看的好笑,知道這姓程的必定是有求於自己,再看張紫虛的臉色,卻果然是擠眉弄眼,微微搖頭,他略一思忖,程家的事想必為難,不過為了二十萬兩銀子,卻又有什麼不好答應的?
當即讓人取來本子,讓程念蓀寫下數目畫押,張紫虛阻止不得,只得搖頭歎氣,不再說話。
程念蓀寫完字據,顯然是鬆了口氣,放下筆退向一邊,滿臉輕鬆之色。
程念蓀如此,那李英卻是別種模樣,等程念蓀寫完,李英卻是向張華軒笑道:「我李某人是一個敗家子,花錢如流水,不過花錢多就得賺錢多,這個紗廠的紗錠和珍妮機啥的,我是聽懂了,不過如果張世兄能告訴我蒸汽機是怎麼回事,我就願意投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