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中山——正值六月的中山此時烈日當陽,雖然冀州號稱大漢糧倉,但時值亂世,即使是如鄴城,許都這等恢宏的大城也會有乞丐流民的存在,更勿要說這小小的中山了。
但是,相較於別處來說,中山對於流民來說卻有著一處吃飯的寶地,那就是每月初便散放糧食,周濟窮苦百姓的——河北甄家。
甄家乃是官宦之後,原來的家主也算頗有名聲,便是上蔡令甄逸,可惜其人早在十三年前辭世;甄家乃是河北巨富,如今靠著女主張氏一理,也算井井有條,甄逸死前曾留有三男五女,其中最為有名的便是甄家的幼女甄宓,據說這女子自小就有過人見解,十歲時為防止家中聚斂財富,容易引來亂兵盜匪的垂涎,亦引起民憤,便勸說其母把家糧拿來賑濟親族鄰里,廣施恩惠。如今甄家每月初開府施民的條例也是在甄宓一手促成的。
今日乃是月初,又是甄家開府賑糧的日子,只見鄰里鄉民早早的便集中於甄府門口,等待分糧,少時,便見府門大開,一眾家丁護院背著大袋,抬著筐簸,裡面盛滿黃白相間的稻米,頓時場面雷動,民眾紛紛上前取米,一時間甄府門前好不熱鬧。
只見一個身材瘦小,皮膚乾枯好似老樹皮般,鬚髮亦是全白的老者緩緩的執杖來到甄府前,他臉上遍佈豆大的麻子,大大招風耳朵,朝天的大鼻子,眼睛好似浮腫一樣凸出許多,面貌奇醜,但神色倒頗是忠厚。
這個老者便是曹昂請郗慮幫忙尋找的民間大槍師童淵,年近七旬的他此次從東平來到中山,卻是只為了見一個人。
他要見的人,此時正在甄府前幫著眾家丁分發稻糧,那是一個身著淡綠長衫的女子,悶熱的天氣,不知為何,卻見她卻頭戴一頂小帽,隱隱可望見她那如雲的髮髻。帽簷下露出一抹輕輕飄動的柔軟額發,期間的汗水彷彿要淌在那長長的睫毛上,更襯出清秀雅致的風姿。令人好奇的是,她用一副淺粉色的薄絲面巾遮住了半邊面容,讓人欲扶開一觀,卻又難以如願,除此則再無其他多餘的飾物。
這個女子便是甄家的小女兒甄宓,只見童淵顫巍巍的走到甄府大門側旁,但卻沒有打擾她,只是靜靜的看著慈善蘭心的她與眾家丁將稻米一斗斗的分撥完畢。待民眾漸散之後,只見蒙著面絲的甄宓伸手擦了擦目上的汗漬,一雙靈動而慧黯的眸子,或是因為天氣炎熱,染著一層濛濛的水汽,彷彿如同黑夜中的星子,閃爍著柔和與寧靜的光彩。
「童爺爺!」甄宓終於看見了一直守在府側的童淵,連忙移步上前,她的動作顯得輕柔而不失幹練,僅僅露出的雙眸飽含著自然與些許調皮。童淵慈祥的看了她額上微澤的汗水,額首點頭道:「好。」
童淵不善言辭,性淡語少,平日裡的每句話少有超過三五個字的。他過世的妻子顏氏昔日乃是河北大家顏家的閨秀,與甄家極為要好,只是後來落敗,童淵也因而淪落成為了民野草莽之人,他往年曾應張氏邀請,傳授過一些防身武技與甄家一眾子女,同時也與年幼的甄宓結成了忘年之交。
甄宓早已習慣了這位童老爺子孤僻的性格,知道他是在誇獎自己開倉濟民的善舉,遂笑著問他道:「童爺爺,今日怎麼有空到中山來?」聲音猶如簫笛,清雅素定而不失靈動。童淵沉默了良久,最後吐出兩個字道:「告別。」
「告別?」甄宓聞言一愣,接著蕙質蘭心的她立刻猜到事情不簡單,略略皺眉:「童爺爺您要走?去哪裡?」童淵淡淡言道:「許都。」
甄宓輕輕的扶了扶額頭,她的動作芊芊至秀,彷彿是將最為靈動的柔與媚憑空合為了一體。少時,只聽她皺眉言道:「左右不過是一處住地,難道京都就真的那麼好?」
童淵搖了搖頭:「不是。」沉默片刻接著又續道:「曹家人尋我。」甄宓微微一愕,顯然亦未想到要帶走童淵的人竟然是許都的曹氏。「童爺爺,不如宓兒求求娘親,托大將軍替你攔住許都來人」
卻見童淵搖了搖頭道:「不可能。」其時,童淵不過是一介草民,縱是此時袁紹有意與甄府結親,亦是不會為了一個民間槍師而與許都人發生爭執。
看著雙眸中散發著些許落寞的甄宓,童淵言道:「你太美,不要隨便摘面紗,會有事端。」甄宓聞言苦澀言道:「童爺爺放心,宓兒早就不是小女孩兒,又豈會被那些好色的男人嚇著?」
「好,那,我走了你保重。」童淵說罷再不回頭,接著轉身向著遠處蹣跚走去,看著童淵漸漸遠去的身形,想著這位曾教了自己數年舞劍,交誼匪淺的老爺子晚年的孤苦無依,甄宓的心不由顫了一顫,似是有些透著辛酸和淒涼在烈日下沉思的她,少時竟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那想法揮之不去,瞬間湧上她的腦中。
「來人,去拿賬目來,今年許都的糧米多少錢一石,還有布帛,器具的價錢都要仔細的盤查看看能不能為我在許都置辦一份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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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老子的手下居然不歸我管!」將軍府廳堂之中,只聽甘寧充滿戾氣的嚎叫瞬間響徹廳中,曹昂無奈的拍了拍案子,幽幽道:「興霸兄勿急,其實仔細想想,我父此舉也屬無奈且頗有深意」
甘寧皺眉咬牙道:「狗屁深意!」曹昂聞言眉頭一皺,接著沉聲道:「興霸兄,你我雖是過命的交情,但從你入許之後,便已是我將軍府寄身一將,希望你以後對我父親尊重些!」
「你!」甘寧剛要回嘴,突地望見曹昂眼中嚴厲的精光四射,和平日隨和的他大不相同,後面的話便沒有說出來,半晌後,方才悻悻說道:「諾!」
曹昂心中一歎,猛虎出籠,需上枷鎖,若是不適當的殺殺他的銳氣,今後又如何能讓他俯首聽令?在細思之後,曹昂輕歎道:「興霸兄,你要明白,我父權傾朝野,威震天下,雖表面風光無限,但也有他的苦衷與難處,自古興權少歸處。有時,縱是自己最親的人,也不能過於相信,唯有分而化之,掣肘平衡,方為正道特別是現在這種外有強敵,內憂不止的時候。況且,你那八百弟兄此次也算一步登天了,我叔父曹純最善御馬之道,虎豹騎便是其一手操練,許褚將軍勇力過人,善於訓練士卒群戰,如今的虎衛軍便是由他統領;一戰雄、一馬雄,共同操練背嵬軍,足見家父對背嵬軍期望之大!」
甘寧聞言心中方才有所寬解,曹昂笑著言道:「你也勿需著急,日後若有良機,這背嵬軍也未必不能再回到你的統領之下,當務之急,你便是要立下功勞,以為保證。我料最多再過兩個月,我父必將東征呂布,其人乃天下第一飛將,有萬夫不當之勇,其左右陳宮、高順一文一武乃當世英傑,以張遼為首的八健將俱都是身經百戰之雄,少不得給興霸兄立大功的良機!」
二人正說話間,卻見廳外司馬懿徐徐走入,上前對著曹昂耳語一番,曹昂聞言急忙起身,興奮道:「你說什麼,童淵童槍師來了,人在哪裡,速速帶我去見!」
此時的童淵正一臉漠然的站在將軍府門口,突見曹昂哈哈大笑著領著司馬懿和甘寧邁步而來,接著一把握住童淵的手,熱情道:「童先生,哈哈,久仰大名,真是想煞曹某了。」接著便對隨童淵一同而來的那名軍士道:「你回去吧,代我向郗大夫道個謝,說曹某日後當登門造訪。」
接著便挽著一臉漠然的童淵的手,來到正廳之中,命人奉茶上水,笑看著童淵道:「童先生,昔日曾有人言,童先生與王越乃天下並列的槍劍名家,王越曾為帝師,名聲響徹天下,唯有先生誤墮泥道,屈居於草野,實在是可惜昂久聞先生大名,今得會顧,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童淵聞言不為所動,只是輕輕言道:「過獎。」接著便再無一言,曹昂微微一愣,接著笑道:「先生,曹某此次著人請先生入許,實乃是久聞先生大名,欲以師待之,不知先生可能應否?」
曹昂說完,心中便有些突突,童淵可是趙雲的師傅啊,若能得他傳授槍機,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也不知道這老頭會不會答應自己。卻見童淵抬頭望著屋脊,沉聲道:「隨你。」
不只是曹昂,就是他身邊的司馬懿和甘寧聞言也是一愣,曹昂呆了一下,接著大致明白了童淵的意思,不管怎麼說,他這種回答算是答應了吧
曹昂接著笑道:「既如此,曹昂便冒昧稱呼一聲『恩師淵點了點頭,道:昂心中暗喜,接著急忙道:「來人,速速在秋爽齋為恩師安排一處上好的廂間,怠慢者重罰師,您授徒需要些什麼東西,弟子現在就著人去置辦。」
童淵聞言只是輕聲道:「銅鐵,鑿錘,筆墨,還有書。」「啊?」曹昂聞言一愣,接著呆了半晌,方才猶疑道:「仲達,你沒聽見嗎?還不快領命,著人出去置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