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色 正文 三四九節 狂生
    朝陽初生的時候,給東都大城帶來了金燦燦的光芒。

    深秋時期,清晨還有冷意。朝陽將十里長街鋪滿了金色的希望,蕭布衣遠遠望過去,心中有了感動。

    到了東都後,他多少有些漠然的血液中總是不時的流淌著溫情。

    誠然,戰爭讓人冷血,疆場沒有任何憐憫而言。對敵人的寬恕其實是對自己手下的殘忍,所以在疆場上,蕭布衣總是不遺餘力的以擊潰、擊殺對手為目的。有時候,他人在馬上,長槍戳出之時,都能見到對方求生、畏懼、驚惶的表情,可他已經沒有半分手軟。阻擋他隊伍前行的,一定要剷除,他已經沒有任何選擇!

    但是戰爭卻也給了他更多的觸動,他看多了默默無聞士兵的捨生忘死,見到了更多百姓無言的感謝,得到了東都無數人的信任愛戴,他們或許做不了什麼,但只是一個守候,已經能讓蕭布衣有作戰下去的動力。

    百姓兵士都是自發自覺,和楊廣當初入城的規模不可同日而語,但若論擁護,楊廣自是遠遠不及。

    楊廣永遠坐在殼子裡面,從不接觸所謂的草民,可這時候蕭布衣卻已下馬,緩步走過去。

    他突然發現,見越王不急,見盧楚也不急,從長街走過去,已經是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事情。見到蕭布衣下馬,更多的百姓跪了下來,甚至有老者已經痛哭流涕。因為言語已經無法說出他們心中的感激,或許只有心中地淚水才能表達他們的感激之情。

    蕭布衣伸手攙扶起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輕聲道:「老人家,你辛苦了。」

    老人激動的老淚縱橫,顫聲道:「蕭將軍言重,我們這算什麼辛苦。其實你們獲勝的消息早早的傳來,我們不知道做什麼,能做的只是在等,希望見蕭將軍一眼。我們想告訴蕭將軍。東都的百姓感激蕭將軍,感激蕭將軍為我們做的一切一

    他說地有些泣不成聲,蕭布衣扶住老人,望著眾兵士的目光,突然揚聲道:「要論感謝,應該是我感謝你們才對。若沒有你們的支持,蕭某如何能領軍出征,若沒有你們的支持,回洛倉亦是無法保全,只有你們無私的支持。將士們才能捨生忘死,要說感激,蕭某要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為東都,鑄造了將士倚靠的不倒長城!」

    他聲音越說越響亮,激盪在東都外城,百姓再次湧出了淚水,這時候突然有人輕聲說道:「不過是沽名釣譽而已!」

    那人說的雖輕,在這深秋的清晨顯的如此格格不入,很多人並沒有聽清,蕭布衣耳力強健。斜睨望去,見到一人鬍子拉茬,雙眸深陷,神色滿是頹廢。他晃晃悠悠的站在那裡,手上還拎著個酒葫蘆,多少帶有不屑地望著蕭布衣。

    那人自言自語。卻沒有想到蕭布衣望過來。略微愕然,夾雜些激動,見到蕭布衣又移開了目光,多少有些失落。

    蕭布衣並不理會,卻對身邊的蝙蝠說道:「跟蹤那個拎酒葫蘆的人,看他住在哪裡。」

    蝙蝠點點頭,離開蕭布衣,蕭布衣卻是徑直沿著長街向前行去。一路上經由諸坊。百姓越聚越多。有焚香祈告,有跪下相迎。蕭布衣一一扶起,時不時的說上幾句。

    眼看日上三竿,蕭布衣竟然還沒有走上一兩坊,身邊的虎牙郎將舒展威終於忍不住大聲道:「父老鄉親,蕭將軍知道你們的厚愛,只是還有公務在身,只請日後再敘,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

    舒展威話語一出,眾人轟然響應,都是閃身退到一旁,蕭布衣這才翻身上馬,和眾人向東城馳去。這一路上,百姓仍是無窮無盡,蕭布衣揮手之間,卻已到了東城前。

    以往的時候,東城都是城門緊閉,可今日卻是不同往昔,東城早就城門大開,旌旗招展,彩旗飄飄,越王和群臣竟然出東城親自相迎。蕭布衣見到,遠遠的下馬,快步上前。臉都是別人給的,面子可是自己丟的,越王如此禮遇,給足了蕭布衣地面子,蕭布衣當然也不會削了越王的面子。

    二人相互施禮,又是好一番客氣,這才攜手步入東城,百姓遠遠見了,都是議論紛紛。有的說能讓越王親自出東城相迎之人,蕭將軍可是第一個。有人卻說蕭將軍百戰百勝,憑一己之力衛護東都,越王這番禮遇還是輕了些。有的又說起北邙山一戰,聽說蕭將軍危機時刻,本來將將落敗,可突然有黃龍、黑龍出現護主,擊敗了瓦崗軍,這個蕭將軍……說不準是真命天子。他雖然並未親見當時戰場的情形,卻是說的活靈活現,煞有其事地樣子。本來這種話可是砍頭地罪名,可現在老百姓都知道蕭將軍現在東都最大,看起來做皇帝也是遲早的事情,這話說起來應該無妨。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落魄之人摻雜在人群中,一口口的灌著酒,只是搖頭。但他雖然落魄不羈,卻也知道這時候說蕭布衣的不是,多半被百姓當街打死!

    百姓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只是鬱鬱不得志而已,犯不著和他們鬥口送命。

    聽著乏味,落魄之人晃晃悠悠的回轉客棧。他所住的地方是廂房,住所甚狹,簡陋潮濕,那人坐下來,又要喝酒,可酒葫蘆中卻是滴酒都無,才要起身要酒喝,夥計已經推門走進來。

    本來這種舉動頗為無禮,可夥計看起來卻是司空見慣。

    見到落魄之人,夥計連笑臉都懶得奉上,冷冷問。「馬公子,老闆讓我問你,這住店的錢,什麼時候能付呢?」

    落魄之人臉露尷尬之色,「請……再寬限幾天。」

    夥計歎口氣道:「馬公子,這都半個月了,我們客棧可是三天一結賬,你再不付賬,我們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落魄之人伸手在懷中掏了半晌。一隻手始終拿不出來。夥計見慣世情,冷笑道:「馬公子,你也不用每次都是如此做作……」他徑直走到床榻前,拿起了馬公子的包裹。馬公子詫異問道:「夥計,你做什麼?」

    「我們老闆說了,再給馬公子三天地時間,若是拿不出住店地錢來,這行李只有我們替馬公子處理了。」

    夥計說完話後,轉身出了房間,馬公子要攔。卻又縮回手來。夥計趾高氣揚的走出去,正碰到老闆,老闆低聲問,「東西拿到了嗎?」

    夥計賠上笑臉,「拿了,老闆,他應該有錢。」

    「應該吧,沒錢怎麼還能喝酒?」老闆微笑道,拿著包裹如同寶貝般地回轉。

    馬公子房間中聽了,仰天長歎聲。「沒想到我馬周自詡才略,竟是落魄如此!」

    他只顧得自怨自艾,卻不知道店老闆拿著包裹回轉房間,卻是交給了一個人。

    那人長的蝙蝠樣,卻是身著官服,店老闆見到畢恭畢敬的不敢得罪。因為他知道這人是蕭將軍的手下!

    蝙蝠問道:「可以解開包裹看看嗎?」

    店老闆連連點頭。「當然可以,這窮鬼欠了我半個月的房錢,不要說看看,就是拿走都是不成問題。不過官爺,我們不過是個客棧,也不知道這人的底細,他若是有什麼作奸犯科地事情,可和我們無關。」

    店老闆急於撇清自己的關係。暗想蕭將軍讓手下查這人的底細。這人莫非是什麼奸邪之輩?

    蝙蝠解開了包裹,看到裡面除了幾件破衣服外。無非是些手稿之類,看了半晌不得要領。一股腦的包起來道:「我拿回去看看,三日後送回。剩下的事情,你知道如何處理。」

    店老闆點頭哈腰道:「官爺,沒有問題,你慢走。」送走了蝙蝠,店老闆找夥計看緊那個馬周,只怕他跑了連累了客棧,心中卻想,這個馬周不過是窮酸,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蕭將軍竟然派人來查,卻不知道是什麼來頭?黎陽城忙碌一片。

    李靖坐鎮府中,只是凝望著桌面上的一張碩大的地圖。地圖上山川河流事無鉅細,都是畫的清清楚楚,正中一點紅記,標注的正是黎陽城地所在。

    他一夜沒有合眼,可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疲憊。

    手指輕輕的敲擊桌面上的圖案,李靖沉思著什麼。有人急急的趕到稟告,「李將軍,陳郡丞、齊副將已經攻克了黎陽倉,驅逐了那裡的盜匪,如今正在按計劃修固黎陽倉。以防瓦崗前來攻打。」

    通稟之人正是方無悔。

    原來李靖自太原南下後,一直駐軍在長平、河內一帶,隱而不動,卻和蕭布衣所在的東都遙相呼應,互通信息。

    瓦崗雖是勢力日隆,卻是少有渡河去擴張地盤的打算,雖有小盜不斷的渡河滋擾,卻是不敢離開洛口倉。河內通守孟善誼、長平通守殷善達都是固守城池,一時都保本地的平安。

    李密一直傾力來和襄陽、東都兩地作戰,一時間也顧不上長平、河內兩地。

    李靖以太原副留守地身份入主兩地,孟善誼、殷善達二人都是心力憔悴,只覺得一方不保,焦急萬分,見到太原副留守帶精兵前來支援,共同抵抗盜匪,不由大喜。

    當然也有疑惑之人,可疑惑也是無用,李靖精銳數千,軍權在手,誰都不敢質疑。佔據長平、河內之後,李靖抓緊時間練兵,從山寨、草原的戰馬源源不絕的輸送到了長平,李靖抓緊操練,只等一戰。李密一心和蕭布衣對決,卻沒有想到黃河對岸。崇山之下早有一隻猛虎蓄力待發。

    蕭布衣飛快的入主東都倒是出乎了李靖的意料,不過這也讓李靖更加地方便行事。

    蕭布衣東都獨攬大權,被越王尊崇後,消息早就傳到黃河兩岸,各郡縣都是精神大振,多少看到了希望。

    自從楊廣下了江南、越王執掌東都,皇甫無逸獨攬大權後,東都是一日不如一日,無暇顧及其他地域。周邊地郡縣都是自保為主,這下聽說蕭布衣轉守為攻,不但百姓振奮,就算隋官都暫時打消了投靠盜匪地念頭,觀形勢而定。

    蕭布衣早就下了密令,讓孟善誼、殷善達等人聽從李靖的調度,這下得到東都的指令,二人心中僅有的一點疑惑都拋到九霄雲外,大為振奮。

    李靖得到這二人的支持後,秘密招募兵士訓練。卻早早的將黎陽城的防禦研究透徹,加緊趕製攻城器械,悄悄地運到黎陽城西南地浚縣。

    王儒信只知道飲酒作樂,元寶藏、鄭頤也是只知道守城,聽到瓦崗和竇建德聯盟後,更是放寬了心思,哪裡想到一直並無動靜地河內會出大兵攻打,就算逃命之時,還在想著是否竇建德單方面毀約前來攻打,卻不知道李靖早就蓄謀多時。

    李靖將鐵騎精兵輸送給蕭布衣指揮。在等攻城器械準備完整的時候,自己率領兵馬親赴黎陽,他率軍晝息夜出,連夜急行,這時候李密正在被東都地動靜吸引,全力的制定攻打洛陽的計劃。重兵屯守洛口倉。以防蕭布衣偷襲,哪裡能想到蕭布衣還有奇兵從黃河對岸襲出,而且目標不是洛口倉,而是瓦崗的後方黎陽倉!

    兵貴神速,出奇制勝,李靖用兵素來如此!他以嚴整的軍紀訓練出一支鐵軍,創造了奇跡,無聲無息的緊逼黎陽!

    李靖半夜到達浚縣附近後。命大軍稍事休整。破曉時分命令全軍趕赴黎陽,三面攻打。卻留出東部地城門。

    其實南北兩側的大軍也是佯攻,只是給黎陽的守軍製造壓力而已,至於東部的城門刻意留出來不打,也是一個計策。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要咬人,若是不給瓦崗眾活路,他們奮力死戰,對攻城勢必造成極大的阻力,李靖留條路給瓦崗眾,就是為了減少攻城的阻力。

    結果如李靖所料,在攻城大軍不停的、連環的攻打下,瓦崗眾終於崩潰,元寶藏、鄭頤率先逃命,主將一走,瓦崗眾冰雪消融,不攻自破,李靖順利的拿下黎陽城後,並沒有得意,馬上按照預定的計劃去攻黎陽倉。

    所有地計劃早就制定,現在需要的是嚴格的執行計劃。

    這次李靖並沒有親自前往,因為黎陽還需要他來坐鎮,他派出的將領是陳孝意和齊洛!

    陳孝意本是雁門郡丞,齊洛卻是馬邑的奉誠尉,本來就是李靖的手下。蕭布衣對於遇見有才能之人都是記地牢固,當初雁門一戰之時,他記下齊洛、陳孝意和王智辨三人頗有才能,這才讓方無悔去請。齊洛倒是毫不猶豫地跟隨,隨即去雁門請陳孝意、王智辨二人。只是此二人對是否歸附蕭布衣還是有些猶豫,齊洛無功而返。

    可天下動盪不安,雁門很快被劉武周攻打,在劉武周的重兵攻打下,王智辨出兵襲擊,卻被劉武周誘殺,陳孝意固守雁門城,卻是多少有了些悔意。蕭布衣遠在東都,當然是無暇顧及雁門。陳孝意被手下張倫所叛,一刀從後背刺到前胸,假死過去,張倫出去迎接劉武周入城,方無悔卻還是不死心,把陳孝意的屍體搶出去,又將這面的消息飛鴿稟告給蕭布衣。沒想到陳孝意命不該絕,後來竟然奇跡般的活轉,這才和齊洛離開雁門,南下投靠蕭布衣。

    蕭布衣坐鎮東都,一直和李靖在保持聯繫,就將陳孝意、齊洛二人歸李靖來調度。

    陳孝意身為雁門郡丞,守城經驗當然豐富,攻城當然也是在行,齊洛亦是在馬邑經過考驗,經驗豐富。這次攻打黎陽雖是李靖全盤制定,實施卻是陳孝意和齊洛二人。

    二人不負重托,在周密的安排下克下黎陽城,李靖立即吩咐二人全力攻打黎陽倉以備倉儲。二人馬不停蹄的帶兵奇襲,連夜襲擊了黎陽倉,驅逐了那裡地盜匪。

    如今李靖蓄謀數月,卻只用一天一夜就搶佔了黎陽城和黎陽倉,死死地扼住黃河、永濟渠地要道,將瓦崗鉗在河南中腹,無法向河北、山東兩地發展。

    聽到黎陽倉被克,李靖緩緩點頭道:「王儒信呢?酒醒了沒有?」

    「早就醒了,昨晚其實就醒了。」方無悔笑了起來。「他昨晚一直在問是誰抓住了他,也是好笑。」

    「帶他來見我。」李靖沉聲道。

    原來李靖在攻打黎陽之時,已經在黎陽埋伏人手放火製造內亂,元寶藏、鄭頤獨自逃命。王儒信醉酒,又不聽別人勸說,酣然入睡。結果眾人爭先逃命,等到黎陽城被克之時,竟然還在大睡,卻被李靖派兵捉個正著。

    王儒信被捉的時候還不能相信黎陽被克,得知真地成為階下之囚的時候。酒早就嚇醒了,慌忙問是誰攻克的黎陽城,準備棄暗投明。

    眾兵士押著王儒信進來,王儒信眼珠子轉個不停,見到主位上坐著李靖,失聲道:「座上之人莫非是李將軍?」

    他臉上露出激動莫名的表情,只恨被五花大綁,不能手舞足蹈來表達心中的激動。

    李靖倒是微愕,「你識得我?」

    王儒信慌忙道:「敝人早對李……將軍久仰了。當初李將軍只率數百兵士,大破瓦崗數千盜匪。讓單雄信、徐世績等人無功而返,那時候威名就傳誦了瓦崗。當初徐世績畫了李大人地一幅畫像,敝人看了,驚為天神,是以一直記在心中。今日得見,實在三生有幸。李將軍若是早說攻城。敝人早就雙手奉上。何勞將軍來取?」

    王儒信這番話其實都是胡說八道,他在押一個晚上,終於問明白擒他的是誰,早就想好了求活的措辭。他說的雖然無恥,自己都覺得有些臉紅,可一想到性命攸關,忍辱負重又有何妨?

    「這麼說,倒是我的不對了?」李靖面沉似水。

    王儒信嚇了一跳。腦袋搖的撥浪鼓一樣。「敝人豈敢說將軍的不是,只是敝人想說出對將軍的尊敬之意罷了。」

    「給他鬆綁。」李靖吩咐道。

    兵士毫不猶豫的執行命令。王儒信一時間反倒不知所措,李靖擺擺手道:「王司馬,請坐下一敘。」

    王儒信覺得馬屁拍的初見成效,心中竊喜,半個屁股沾在椅子上,謙虛道:「有將軍在此,焉有敝人地座位。只是將軍吩咐,不敢不從。」

    「我不是將軍,我是太原的副留守。」李靖沉吟道。

    王儒信慌忙改口道:「原來留守大人為大隋鞠躬盡瘁,敝人佩服。這黎陽城本來就是大隋之城,李將軍……不,是李留守取之,實在是天公地道。」

    「可我現在被貶,卻為蕭布衣將軍做事。」李靖淡淡道。

    王儒信眼珠子急轉,算計著關係,「那個……蕭將軍……我也是久仰大名,李……大人在蕭將軍手下做事實乃幸事,大隋腐朽,李大人興起義舉,實在可喜可賀。」

    「但我是在朝廷的命令下來攻黎陽城。」李靖又道。

    王儒信腦袋有些痛,搞不懂這中間複雜的關係,終於道:「黎陽本來是無主之物,有德者居之,李大人就是有德之人呀。」

    「其實我對翟當家也是久仰大名了。」李靖終於露出點笑容。

    王儒信暗道,你總不會取了瓦崗的黎陽來作為加入瓦崗的賀禮吧,見到李靖沉默不語,王儒信只能道:「翟大當家……這名氣也是有的。」

    「名氣有是好事,可若是利用名氣為非作歹那可是天理不容。」李靖臉色又陰沉了下去。

    王儒信喏喏道:「其實我也是被逼的……將軍……只求你給我一次機會。」

    李靖長歎聲,「如今瓦崗作亂,蕭將軍憂心忡忡。當初他拔除瓦崗,其實也是對瓦崗的一片好意。」

    「那是……那是。」王儒信只能點頭。

    「蕭將軍曾經見過翟讓寨主。其實他也是被逼無奈。」李靖又道:「他只想托王司馬之口轉告翟寨主一句話……」

    王儒信聽到竟有釋放他的意思,不由大喜過望,「李大人請說,敝人定當竭力轉告。」

    李靖沉吟片刻,「這各地烽煙四起,當然也有烽煙四起地緣故,如今百姓思安,蕭將軍有令,翟當家若是能勸瓦崗棄暗投明。歸順蕭將軍,可免一死。」

    王儒信眨眨眼睛,「就這些?」

    李靖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些,還望王司馬轉達。無悔,帶人送王司馬出城,給他一匹馬。」

    王儒信饒是奸詐,也是出乎意料,只是不敢多生事端,並不多問。

    方無悔愣住。顯然也沒有料到李靖輕易放了王儒信,卻還是遵從命令,護送王儒信出城。王儒信騎在馬上,如墜霧中,饒是經歷了大風大浪,可如此死裡逃生也是第一次。

    出了城來,確信再無人跟蹤,王儒信催馬狂奔,向黃河渡口的方向而去,過了那裡。就是瓦崗!

    方無悔送王儒信出城,回轉後有些不解的問道:「李將軍,要不要追他回來?」

    「追誰?」李靖隨口問道,還是凝望著桌面的地圖,這次地圖卻是換了一幅,上面有個紅點。標注的卻是西京二字!

    「王儒信呀。再不追只怕追不上了。」方無悔只以為李靖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李靖終於抬起頭來,露出微笑,「王儒信此人毫無骨氣,反覆無常,不講信用。放了他,比殺了他用處大了很多。王儒信這次回轉瓦崗,我相信不久以後,就會有齣好戲上演。」

    方無悔眨眨眼。似懂非懂。有傳令官快步走進府中,遞過文書道:「將軍。有軍情稟告。」

    李靖接過軍文看了眼,眉頭微微蹙起,軍文最上寫著,李淵大軍已過黃河,駐渭北,擇日將南下渡渭水,逕取西京!

    李靖收了文書,目光落在桌上地地圖上,喃喃自語道:「如果是我地話,當分三路大軍,擊扶風,克新豐駐灞上,取永豐,李淵為人雖是虛偽,不過老謀深算,用兵不差,應該也是如此吧?」

    事實上,自從兵出雀鼠谷後,他行軍一直都算順利。

    山西這塊地方,他實在熟的不能再熟悉,這幾年地努力並沒有白費,沿太原南下的郡縣多是響應雲從。

    從伊始不過三萬大軍,到現在是十數萬大軍,而且不停的壯大中,這說明他李淵深得人心。

    每次想到這裡的時候,李淵心中多少湧起點驕傲,可一想到東都的時候,心中就如同卡著一根刺。他在東都那面其實也有消息,雖然他暫時沒有和蕭布衣交惡的打算,但這不妨礙他探聽蕭布衣地消息。

    他知道,他一生真正地大敵不是眼前的西京,而是坐鎮東都地蕭布衣!

    他和蕭布衣現在地關係說簡單些,就和很多廝守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樣,乏味無聊卻又不得不維繫著些許的溫情,因為現實中有太多的因素制約,多年的理智和糾葛讓他們不能馬上翻臉。可若是真的翻臉,那比覆水重收還要困難!

    二人若是馬上對決,當會兩敗俱傷,讓漁翁得利,最終同時失去爭奪天下的本錢。對於這點,李淵明白,李淵更知道的一點是,蕭布衣肯定也明白。他和蕭布衣其實一直在競賽著擴張的速度,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蕭布衣地用意現在已經昭然若揭,他竭力的要解決心頭大患李密,依據襄陽、東都圖謀天下,而且他先期目標已經成功了半數。他李淵的目的當然卻是依靠本身多年的積累,佔據關中,然後依據關中圖謀天下。

    現在他有心理優勢的是,周,秦,漢,隋四朝均因關中而興,他李淵說不定也要因此而

    蕭布衣搶佔了天時,見縫插針。總是在最關鍵地時候佔據最有利地形勢,他李淵卻是要搶佔了地利,憑借四塞之地佔據了最有利地地勢。至於人和嘛,那是二人一直都在竭力拉攏的本錢,直接關係到二人以後對決的勝負。

    這幾個月的功夫,他封出的官職足有數千之眾,但他並不擔心,以後事情以後再說。現在無論盜匪抑或隋官,對他李淵匡扶隋室都是舉雙手歡迎。遠望渭水南岸,那裡是西京的所在,李淵輕歎了口氣,佔據西京,看起來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了。

    只是河東還有屈突通鎮守,潼關亦在隋軍之手,他繞路渡河前來,這戰必須要勝,攻克西京,屈突通不足為懼。可若是失利地話,被西京、潼關和河東三路夾擊,大軍危矣。

    至於什麼太平道地預言,他李淵全當是放屁,因為太平道總喜歡搞些模稜兩可地事情,推出所謂地神秘天機,在他李淵眼中,卻是滑稽可笑。

    天機若真的神准,這四百年來太平道早就興盛非常,怎會到如今的沒落?不過每次想起那李氏當為天子的預言。李淵都是砰然心動。

    帳前眾人都是興奮非常,李淵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輕咳一聲,大帳沉寂一片,靜候大將軍發話。

    商議已定,李淵現在是正式宣佈進軍的消息。

    「如今我軍從龍門、壺口繞路渡過黃河。士氣正盛。無數義軍前來歸附,足見我仁義之軍,得天下百姓信任,孫太守在接援我軍之時,戰功赫赫,當記一功。此後韓城,馮翊,朝邑等郡縣來降。更昭示我軍深得人心……」

    眾人都是點頭。知道孫太守是哪個。孫太守就是孫華,其實本來是關中勢力最強的強盜。知道李淵南下後,親自渡黃河來見李淵,請求為先鋒,此舉極大的鼓舞了人心。李淵卻是心知肚明,知道孫華是被李世民暗中派人說動歸降,前來依附是鼓舞軍心。他封孫華為馮翊太守,手下的有功之人,可以由孫華授予官職,此舉對關中群盜觸動極大,由此又招納了不少盜匪歸附。

    世民、建成都是自己地左膀右臂呀,李淵欣慰的想。

    「如今我軍氣勢正酣,當求一鼓而勝,前往長安清君側,救蒼生。」李淵大義凜然道:「左領軍大都督李建成聽令。」

    「屬下在。」李建成沉著踱出。戰爭異常殘酷,也讓深陷其中的人迅即成長。李建成一直追隨父親的身邊,也算接觸過戰役,臨陣不慌。一路南進中,在取西河、攻霍邑、下絳縣等戰役之時指揮若定,對李淵制定的策略堅定不移的執行,已經有了大將之風,甚得李淵的讚許。

    「我命你率兵一路渡渭水去取永豐倉,此舉事關重大,你可知道?」

    李建成沉聲道:「屬下知曉,若取永豐倉,不但我大軍軍糧有保障,派兵駐守永豐倉,守境關之地,亦可防備東方之兵,還可防備隋軍東逃,一舉三得。」

    李淵滿意點頭,他特意如此問話,不過是想奠定李建成在眾屬下心目中的地位而已。

    「既然你已知曉,我就命以你為主,以劉司馬、王統軍、陳長史為輔,帶精兵兩萬去取永豐倉,此戰許勝不許敗,你可明白?」劉司馬就是劉文靜,王統軍是王長諧,陳長史是陳演壽,三人都是經驗老道,作戰經驗豐富,除劉文靜外,都算是李淵考察良久。由他們輔佐李建成鎮守境關,李淵早就深思熟慮。

    李建成堅定點頭道:「孩兒明白,若不克永豐倉,回來提頭來見!」

    李淵點點頭,卻不覺得李建成誇什麼海口,甚至有些讚許。實際上這一戰未出兵已勝,他早就收到華陰令李孝常的密信,欲以永豐倉來降。李建成大兵其實主要是為了對抗屈突通和潼關的兵力,可這些他對建成說了,卻暫時不能對別人說,因為說出來就少了種震撼地效果,更讓李建成的承諾效果弱了很多。

    李建成軍令狀一下,眾人又是欽佩,又夾雜著振奮,出兵求勝當應如此!

    「右領軍大都督李世民聽令。」李淵再次喝道。

    李世民緩步走出,「屬下在。」他和大哥一樣,亦是經歷了幾次陣仗,尤其是在攻打霍邑之時,更是奮力當先,如今少了些浮躁,多了些沉凝。

    「我命以你為主,以殷長史、唐司馬、劉統軍三人為輔,率兵一路西南去取涇陽,取下涇陽後,讓劉統軍分兵一路去擊扶風,若是取勝,原地待命,等為父親率大軍克新豐、駐灞上之時,我們兵合三路進攻西京,不得有違。」殷長史是殷開山,唐司馬是唐儉,劉統軍就是劉弘基。李淵最擔心的就是李世民的浮躁急進,此乃兵家大忌,有殷開山、唐儉兩位經驗老道重臣輔佐,當無意外。至於擊扶風,有劉弘基這員勇將,當是無事。

    李世民這次並沒有多話,只是恭敬道:「屬下聽令,當竭盡全力,不負大將軍所托。」

    李淵長舒了口氣,這場戰役他亦是謀劃了許久,取永豐、擊扶風、克新豐為奪取西京至關重要的三步棋,依序走好,取西京不過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一路上除了要攻城拔寨外,逐漸樹立二子地威望也是他要考慮地事情,如今建成、世民不負重托,實在讓他老懷寬慰。

    李世民從營帳中走出,心中湧起一絲豪情,一路南下讓他心境開闊了很多,最少以往那種壓抑的生活一去不復返,他們李家可以做自己事情!

    還未回轉營帳,就有一人鑽了出來,一把握住了李世民的手。李世民又驚又喜,哈哈笑道:「無忌,你來了?我正想著你,我姐姐那面如何了?」

    營帳中鑽出的那人正是長孫無忌,他春風滿面,見到李世民也是興奮不已。

    他們自幼交好,長孫家為李家一直都是暗中出謀劃策,對於起義之事也是功不可沒。長孫無忌和長孫順德前往東都解救李家的家眷,事成後卻是前往西京南的司竹園活動。

    長孫無忌道:「令姐倒是一切順利,不過我今日特意前來卻是向你舉薦一人。」

    「是誰?」李世民好奇問,「能得無忌你看中的人絕非庸才。」

    長孫無忌微笑道:「非但不是庸才,而且在我看來還有張良之才。」

    「好你個無忌,快說快說,到底是哪個?」李世民迫不及待。

    長孫無忌輕笑後,一字字道:「此人叫做、房、玄、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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