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大雨。
人。
兩人。
我坐在門檻上，衣衫亂七八糟，胸膛半坦，提著半瓶酒，依靠著大門。盯著雨幕，腦子一片混沌，人已經是半醉。
霜雪明坐在我身邊，穿著一身火紅宮裝，像是一隻驕傲的火鳳凰。因為喝酒的緣故，臉上也有醉人的酡紅，眼中含著迷茫的霧氣。
紫狂、青帝然研、奢比屍、無極，還有那個素未謀面的水母汁曉空都不知所蹤，也許都死掉了，也許打架打到空間坍塌，大家一起穿越……
總之，青州的青帝苑垮了，北極宮毀了……這兩個門派擁有的弟子加起來幾十萬。門派被莫名其妙地滅掉，不知道有多少人，懷著仇恨之心，想要找出我和霜雪明兩個始作俑者。
所以我和霜雪明選了一條路——避世。現在拍賣行寄售賣掉了那把藍月光，又去巨鯤島拿了蒼穹劍派的傳承。賣掉藍月光的錢，被我和霜雪明用來買了一座房子，開了一家酒館，酒館的名字叫做——何處相思。取自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何處相思明月樓」一句。霜雪明美如明月，藏在這樓中。隱去明月，不就是何處相思樓嗎？當然，這句話我沒和霜雪明說。
開酒館，是可以自己釀酒的。酒方市面上面有賣，但是我和霜雪明胡鬧著用葡萄和高粱混在一起發酵，居然釀製出了一種美酒。這酒顏色墨綠，口感厚實醇香，後勁頗大。我叫這種酒為：一種相思。何處相思樓能出產的，自然只能是相思了，這酒，算是相思一味，故爾叫做：一種相思。
門外風雨瀟瀟，黑色屋簷下雨珠一串串地落下來。天色晦暗，窄窄的路上看不到一個行人。
酒家開在巷子的裡三進，曲曲折折要走三分鐘才能看到大路。周圍都是玩家的房子。沒有洞府的玩家，就只能在城內買房子。大部分的玩家房子不過當作倉庫使用罷了。
大家都在外忙著升級，忙著打怪，忙著和人PK。哪有時間顧這麼一個小小的房子。
大家拚命地努力著，終歸是想，以後我裝備好了，等級高了，如何如何虐人。有一把什麼什麼劍，一拿出來，別人就圍成一個圈兒，盯著看流口水地羨慕；一聲狠話說出來，對面千把人，也只有服軟；更重要的是，英雄身邊還得有個美女來配。也許一個還不夠……
徐志摩遊歷蘇聯，看過熱火朝天、奮發向上的人們，徐志摩總結這種心態。「他們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實現的，但在現實世界與那天堂的中間隔著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類泅得過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們決定先實現那血海。」
有願景，就會有努力。有努力，就有了血海……
這些我卻是不信的。我就想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我這人沒本事，也沒野心，更沒出息。開個酒家都開在深巷裡面，生怕生意太好，麻煩到了自己。
酒家開在這麼一個生冷偏僻的地方，生意冷清可想而知。店內冷冷清清，沒有一個食客，只有系統掌櫃守著本分，站在櫃檯前。
我和霜雪明一人拿著一壺酒，坐在門檻兩邊，自顧自地喝酒。正是印了那句詞。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我雖然愛喝酒，但是量很淺。這是沒法子的事，酒鬼不一定是最能喝的。霜雪明酒量就比我強得多。她腳下還橫著一個空的酒壺。她瞇著一雙眼睛，單手托腮。就像是從畫裡面走出來的一樣。
我看著她，感到一陣恍惚。感覺她就像一尊最美麗的雕像，美的有些過份了，都有些不似真人了。
和我對飲的是美女，喝的酒是好酒……這便夠了。那些野心，都是天邊浮雲罷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是王道。
酒這東西，有些像是催情藥，催的我內心全是苦楚。每次喝多了酒，心底的感情就奔騰起來，不由自主。
「霜雪明。」
「嗯？」
「我之所以叫半身人偶啊，其實是因為……」
霜雪明笑笑，喝了一口酒，沒有搭話。她笑起來的樣子可真好看。
「我以前喜歡過一個女孩子，可是後來啊，後來……」我狠狠喝了一口酒。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對吧？」
我嚥下酒，喉嚨如同火燒，「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後來啊，她死掉了。在我面前喲。」我放下酒壺，「你說我笨不笨，她在遊戲裡面的名字每次都叫做半身人偶。明明她都死掉了，在我面前死掉了……你說這人吧，真是有夠賤的。明明是痛苦的回憶，還要不斷翻出來，折磨自己。每次喝酒喝醉之後，就能看見她對我笑呢。」
霜雪明看著我，很認真地說：「你害怕忘記她。」
「也許只是單純的想折磨自己呢？或者是給自己找個酗酒的理由呢？人的本性，本來就很賤啦。所謂人性，我看簡而言之就是一個——賤字。」
「嗯，這句話很對。為這句話，乾杯！」
「嗯，乾杯！」
喝完這口酒，我和霜雪明又是相對無言。
……
雨幕中，從西邊走來一個人，他穿著一襲青衣，撐著一把紙傘，傘壓得太低，看不清面目。他走得很慢，步子卻很穩。從西頭一直走過來，走到我和霜雪明中間的時候，他收掉傘，爽朗地笑道：「是新開的酒樓吧。嗯？何處相思，好名字！」
我看著這模樣普通的中年男人，對著NPC掌櫃說：「一種相思一壺，我請了。」
中年男人對我抱拳謝禮，「朋友，多謝了。你手上這酒就是一種相思嗎，隔著半條街我就聞著香味了！」
我當然知道他是誇張，但是還是有些得意，「酒香不怕巷子深。」
說到這裡，我倆相視而笑。
「死基佬！」霜雪明從牙縫裡哼哼出這麼三個字，將我好不容易營造的江湖氣氛掃得乾乾淨淨。
「哈哈……老闆娘說笑了。」中年男人也不尷尬，爽朗地笑完就去櫃檯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