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載著趙黑虎的骨灰,一路上默默地行進著,鍾國龍一路上始終坐在後排的位置,將趙黑虎的骨灰盒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裡,彷彿只有這樣,他才可以感覺到排長還活著,還在自己的身邊。
「孩子!俺抱一會兒吧,你那樣抱著太累了,你睡一會兒!」虎子媽疲憊地沖鍾國龍說道。
「我來吧,您老好好休息,路還遠呢。」鍾國龍看著這位慈祥的母親,幾天的過度悲傷和勞累,已經使她十分地疲憊了,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老太太又堅持了一會兒,鍾國龍始終不同意,龍雲從前座回頭說道:「大媽,您就讓他抱著吧,讓他抱著虎子回去,也是應該的。」
旁邊,趙黑虎的大姐剛剛睡了一小會兒,又從夢中驚醒,醒來又流起了眼淚,趙大爺拍著閨女的肩膀說道:「玲兒啊,別哭了,你一哭你娘也跟著傷心……別哭了。」
車內,沒人說話了,鍾國龍將目光投向車窗外面,道路兩邊的楊樹還很翠綠,一棵一棵看不到盡頭,車前的油漆路也彷彿看不到盡頭,剛剛下了高速,要在國道上行使幾個小時,再上高速,國道上車來車往,汽車時速明顯慢了起來。鍾國龍的心情裡面,除了無盡的路,再看不見任何的風景了,排長的骨灰盒就在自己的懷裡,安靜地放著,耳邊腦海迴盪的,卻始終是趙黑虎的音容笑貌。
「老劉,到那兒了?我開一會兒吧!」龍雲問司機。
司機老劉搖搖頭,說道:「沒關係,我昨晚睡的挺好,你幾天沒好好睡覺了,還是我開吧……前面到甘肅了。一路再往東走,除去晚上休息,沒兩天也就到了。」
龍雲看著車外,忽然問老劉:「從這裡到北京,要多長時間?」
「到北京?那不是繞遠了嗎?咱們從鄭州下去就行!」老劉說道。
龍雲回過頭來,問趙大爺:「大叔,您到過北京嗎?」
「北京?」趙大爺臉上露出久違的一點輕鬆,緩緩說道:「年輕的時候,跟村裡的老輩到東北逃荒,在北京呆過幾天,不過那時候北京可還不是首都呢,日本子剛撤走,國民黨又在那邊駐守,俺那時侯年紀還小,被老輩叔叔拉著在橋墩子底下窩了三天,愣是那兒也沒看成。」
「大叔,我想,咱們到北京一趟吧!」龍雲轉過身來,鄭重地說道:「虎子生前經常說,等有機會一定去北京看看,他想看看天安門,想登上長城,我想……咱們幫他了個心願吧!」
趙大爺眼睛模糊起來,許久,說道:「那……就去看看吧。」
「老劉,咱們奔北京!」龍雲堅定地跟司機說。
老劉點點頭,說道:「好勒!那咱們就直接北上,奔高速!」
汽車迅速調整了方向,直奔著北行的高速公路而去,龍雲想好了,自己的好兄弟經常說要去北京,他一定要滿足兄弟的願望,他要帶上兄弟和他的家人,去天安門廣場,去看看那飄揚的五星紅旗,看看那高聳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他感覺,虎子應該去,虎子也有夠去的資格,自己也應該去,北京,又何嘗不是自己嚮往的地方呢?
汽車一路疾駛,向著北京開過去,路上考慮到兩位老人的身體,中間休息了兩個晚上,每次休息,鍾國龍都會小心翼翼地將趙黑虎的骨灰盒抱下來,進到賓館,端端正正地放到自己床頭的位置,吃飯的時候,龍雲帶著趙大爺和大媽、姐姐出去,鍾國龍從來不去,他就想守著排長,一刻也不離開,龍雲帶回來的飯,鍾國龍也會先放到趙黑虎的骨灰盒旁邊,含著眼淚地說聲:「排長,吃飯了!你飯量大,多吃一點兒,明天咱還得趕路呢……」
每到這個時候,趙黑虎的親人們都很感動地看著鍾國龍,他們或許也從鍾國龍的身上,感覺到了那種真摯的兄弟之情,自己的兒子救下了這個小戰士,他們此刻很理解兒子的舉動,趙大爺更是如此,他經常陷入沉思,看著鍾國龍的背影發呆,這個小戰士的背影沒有兒子那樣的魁梧,但是又很有著相像的地方,這種相像絕不是表象的相像,而是自己兒子的那種精神,在這小戰士身上的體現,一路上鍾國龍吃的很少,簡單幾口,坐到床前對著兒子的骨灰髮呆,那神情是那樣的不捨,那樣的惋惜……
吃過晚飯,龍雲和老劉一起去檢修汽車,老太太和女兒因為暈車,早早地在另外的房間休息了,房間裡只剩下鍾國龍和趙大爺。鍾國龍還是以往的樣子,目光一刻也不離開趙黑虎的骨灰盒。
「孩子,你看了幾天了,也抱了幾天了,休息一下吧,過來跟大爺聊聊天?」趙大爺實在看得感動,也不願意自己跟著傷心了,想要跟鍾國龍聊聊天,借此也催散一下對兒子的思念。
鍾國龍聽見趙大爺的呼喚,知道老人家的用意,將身子轉過來,努力使自己微笑著說道:「大爺,您想跟我聊什麼呢?」
「呵呵……聊什麼呢?俺老漢也不會聊什麼。」趙大爺神情呆滯地自言自語了幾句,努力調整著自己煩亂的思緒,「就聊聊你吧,孩子,你是哪裡人啊?」
「我是湖南人。」
「湖南,嗯,毛主席也是湖南的呢!」趙大爺對湖南的瞭解也僅限於此,再次陷入了沉默。
倒是鍾國龍這個時候感覺,應該跟大爺多說說話,這樣也正好可以緩解一下老人的情緒,想了想,努力尋找話題,說道:「大爺,我從來沒去過山東,山東有什麼特色的東西呢?我就知道排長愛吃大餅卷大蔥,他還說大餅不如山東的煎餅好吃。」
趙大爺眼前一亮,眉頭重新舒展開來,說道:「山東可是好地方啊!那個叫什麼來著……人傑地靈呢!孔子是山東的,梁山好漢也是山東的!還有好漢秦叔保,這些都是山東的。」
看著趙大爺一臉的自豪,鍾國龍笑道:「大爺,您知道的可真不少!」
「呵呵,俺一個種地的知道啥?這都是聽評書聽來的呢!」趙大爺幾天來少有的輕鬆,「俺還聽虎子跟俺說過,打仗的時候,俺們山東給毛主席送的兵最多,日本子佔領了中國,東三省佔了,河北佔了,全國都佔了,還就在咱們山東,他從來都沒全佔,山東的爺們兒們不讓他們一天安生!打日本的時候俺歲數還小,可是跟老蔣干的時候,俺老漢還帶著全村的鄉親推著獨輪車給解放軍送糧食呢!獨輪車一推,兩麻袋糧食一直推到淮海前線去!」
趙大爺終於暫時忘記了喪子的悲痛,侃侃而談,倔強的老臉上,流露出了自豪。但是,這心情始終還是暫時的,說完這些,趙大爺又嚴肅起來,緩緩說道:「俺這輩子沒有當兵的命啊!糧食送到前線,俺也想留下來參軍,可就是那時候一路連跑帶踮,一到前線就得了病……俺也沒白活……俺送虎子當了兵,現在我兒子是英雄不是嗎?」
趙大爺又重新提到了兒子,屋裡重新安靜下來,鍾國龍緊咬著嘴唇,許久,還是將這幾天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大爺,我一直想問您件事兒,我想問您,排長因為掩護我犧牲了,您老人家怪不怪我?」
趙大爺重新盯著鍾國龍打量起來,目光很銳利,這讓鍾國龍有些忐忑不安起來,這個問題他早想問,也一直壓在自己的身上,這幾乎成了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甚至壓得他心灰意冷,趙大爺看了又看,忽然笑了,老人家笑著點起了自己手上的捲煙,頗有些激動地說道:
「俺和你大娘五十多歲才生下虎子,孩子一直不聽話,但是現在,我和你大娘都以他為驕傲!孩子!龍連長前天偷偷地跟俺說過這個事兒呢。原本你不問,俺也想到家的時候跟你聊聊,今天你問了,俺老漢就跟你說句實在話吧:俺不在乎俺兒子是救了誰,俺這在乎俺兒子救的這個人值不值得去救啊!俺聽龍連長說你這孩子這幾天一直轉不過這個彎兒來,聽大爺一句話,你這樣不對著哩!虎子為啥要救你?在火車站門口俺就說過,他是指望著你接過他的槍,替他去完成任務呢!大爺沒文化,但是道理俺懂!事情的經過龍連長跟俺講過,要真是虎子趴下了,你卻犧牲了,俺還不認這個兒子呢!這件事,俺們全家誰也不怪你!」
「大爺……」鍾國龍站起身,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趙大爺的一席話此時就像甘甜的泉水流進乾涸的沙漠中一樣,鍾國龍活了這麼大,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如釋重負!
趙大爺默默地抽了幾口煙,目光停留在趙黑虎的骨灰盒上,聲音有些乾澀,語重心長地說道:「虎子走了,當爹的誰不心疼啊?盼著你們多殺敵人,我替虎子收你們的喜報!」
「大爺,您放心吧!我一定會接著排長的路一直走下去的!我一定會給排長報仇的!」鍾國龍咬牙一字一頓地說道:「等抓到那個恐怖分子頭目,我提著他的腦袋祭奠排長!」
門被推開了,龍雲走了進來,微笑這說道:「趙大叔,您們兩個聊什麼呢?」
「嘿嘿,沒啥,這孩子給我出了個謎語!」趙大爺笑道。
鍾國龍看了一眼趙大爺,對這位老人的尊敬之情又增添了幾分,心中那一直的心願,此時又增了幾分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