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國龍日記】
班長,我不哭了,我已經不哭了。可是,班長,我的兄弟,你又在哪裡呢?
開完追悼會後的幾天裡,我真是沒有精神了,非常恍惚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真的接受不了,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為什麼班長就會這樣去了呢?…………
「鍾國龍你要注意你的性格,做事不要衝動,平時有什麼想不明白的,跟我說。」熟悉的山東口音自入伍起一直響到三天前,不,是一直到現在還在耳邊,一輩子也是。
逝者如斯,生活仍需繼續。排長走後,沉默成為全連戰友最多的表達。表達內容包括:吃飯、休息、訓練。
彷彿你從未離開,所以,我們每天習慣地為你整理床鋪,看,昨天是劉強、譚凱幫你鋪的床,除了背包不在,一切還是原樣;今天中午,我和趙喜榮給你打的飯,趙喜榮跟你說,排長長啊,今天中午咱們吃綠豆芽菜和米飯,有你最喜歡吃的豬頭肉,你聽到沒;還有,我們龍連長怕劉強和譚凱老躺在你空著的床鋪邊睡不著覺,把趙喜榮和侯因鵬調過去了,結果,他倆去後,也睡不好了。
現在,全軍給你的榮譽鋪天蓋地。可是,我們,你帶的兵們卻想說,「我們寧願不要那光榮,我們只要我們的班長、排長。」
班長,連長從你走以後,始終是冷著臉,訓練的時候更是罵人罵得厲害,大家都沒說什麼,我們都知道他想你,胡曉靜好幾次都聽見連長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喊著你的名字哭。大家都說,原來連長不是鐵打的,連長也會哭,我知道,能讓連長哭的人,咱們連不多,你是頭一個。
班長,我想好了,我不會放棄了,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我要成為像你一樣的人,我還要親手抓住哪個王八蛋,為你報仇,我還要好好替你孝敬你的父母,我很後悔把提前復員的申請交給連長,那幾天,劉強和陳利華知道以後,他們倆也寫了申請,全都給了連長,我們現在都後悔了,劉強去跟連長要回,連長冷著臉說已經交上去了,一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就很難受,我怎麼那麼傻呢?要真是那樣,我在部隊的時間真的不多了,班長,我一定抓緊時間,為你報仇!
……
追悼會開過已經三天了,這三天裡面,趙黑虎的父母和姐姐被戰士們一次又一次的挽留,終於還是決定要離開了。他們只向部隊領導提了一個請求:他們不同意將趙黑虎安葬在烈士陵園,他們要帶著趙黑虎的骨灰回山東老家,將來他們老了以後,要跟兒子葬在一起。部隊領導同意了,龍雲和鍾國龍幾人也申請要一起去,他們要親自將戰友送回家,龍雲要忙連裡的事情,鍾國龍這小子情緒實在不穩定,團長想了又想,還是沒有同意。龍雲和鍾國龍一見團裡不同意,跑到團部一次又一次地申請起來,最終,團裡面同意了他們的請求,安排龍雲和鍾國龍一起陪同趙黑虎家屬一起將英雄的骨灰送回山東老家。
今天上午龍雲帶領偵察連全體官兵送走趙黑虎的家屬,營區大門口,儘管天下起雨來,全連仍舊正裝集合,站得筆直,趙大爺在鍾國龍等人的攙扶下,拿著用五星紅旗包裹著的兒子的骨灰盒,老爺子腰板挺地筆直,大步向前走著,趙大媽有些精神恍惚一樣,在女兒的攙扶下挪著腳步跟在後面。
龍雲走上前,將一個牛皮紙包鄭重地放到趙大爺面前,說道:「趙大叔,這裡面是我們偵察連全連攢下來的津貼,還有團首長和戰友們自己的捐款,錢不多,是我們偵察連的心意,請您務必收下!以後我們會定期給您寄錢,大夥兒一起給您老人家養老!」
趙大爺將兒子的骨灰交給鍾國龍,雙手把錢拿過去,又塞到龍雲的手裡,嚴肅地說道:「這錢俺剛才收了,現在俺再把他送給偵察連,都跟虎子是戰友,這心意俺領了,你們沒有多少錢,訓練又苦著呢!留著買些好吃的吧!」
「大叔,這不行!這是我們的心意!」龍雲連忙推脫著。
旁邊的張國正也說道:「老人家,這裡面是大家的心意,您就收下吧!」
老爺子眼睛一瞪,大聲喊道:「啥不行?俺是你們的長輩,俺的話你們還不聽了不成?」
龍雲感動地看著這位倔強的老爺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來部隊這些天以來,這位老年喪子的老漢始終表現的那麼堅強,與悲傷的幾度昏迷的趙大媽不同,老爺子這幾天一直在強忍著自己的悲傷,他似乎在向大家證明著自己的堅強,但是,誰都能看出來,兒子的犧牲,對這位年已古稀的老人來說,打擊實在是太大了!老人一根接一根地抽著老旱煙,經常發呆地連煙已經滅掉還不自知,抽幾口,又機械地點著,還是放到嘴邊出神。只要一流出眼淚來,老人總是背過身去,用粗糙的大手趕緊把眼淚擦乾淨,又勸起自己的老伴來。
老人堅持不收,龍雲堅持了幾次也沒有用,只好將錢先放了起來,想到山東以後再想辦法讓老人收下吧!
老人此時緊走兩步,來到了戰士們的前面,佈滿血絲的眼睛有些模糊了,沙啞著嗓子說道:「孩子們啊!謝謝你們下著雨來送俺們老兩口!你們不用擔心,俺和他娘能挺住。這幾天,俺也想過了,兒子沒了,照說是傷俺這把老骨頭的心,可是想了又想,你們這些孩子誰都是爹媽照看大的,誰有個三長兩短爹媽都跟著碎心啊!趕上這種事兒,俺認命了!
俺當初把虎子送到部隊來,原本沒想著他能成個什麼材,這小子從小混帳,能老實地把兵當下來我就知足了!可我沒想到哇,幾年的功夫,虎子越來越像個樣子了,現在,虎子成了英雄了,俺……知足了!俺們虎子死的值啊!都回去吧!都回去吧!俺也帶著虎子回老家去了,將來你們誰要是去俺門山東,就路過俺家門口,俺老漢只要不死,都把你們當俺的孩子待……都回去吧,回去吧……」
老人說完,轉身接過兒子的骨灰盒,上了汽車。
「敬禮!」
龍雲大吼一聲,一百多個偵察連的戰士,向著兩位可敬的老人,向著趙黑虎的骨灰盒,舉手敬禮!鍾國龍淚留滿面,看著老人已經上車,終於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大聲吼道:
「爹——娘——」
「爹!娘!爹!娘!爹!娘!」
全連官兵向著開走的汽車齊聲高喊,那聲音震撼了整個營區,雨中,那衝破陰雲的聲波迴響著,坐在車裡的趙大爺終於忍不住了,抱著兒子的骨灰盒痛哭起來!已經上車的鍾國龍此時也撫摩著骨灰盒痛哭起來。
營區的不遠處,在一個誰也看不見的角落,李小儀跪在地上,哭地傷心欲絕,帶來得雨傘成了擺設扔在一邊,她將自己浸透在泥水裡,這些天,她在趙黑虎的遺體邊哭過,也在趙黑虎的追悼會上傾訴過,真到了趙黑虎走的這天,她卻再也沒有勇氣過來送趙黑虎,她再無法承受這樣的傷痛了!與趙黑虎相戀的五年,她無數次地哭過,也無數次地鼓勵著自己一直等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段坎坷的戀情到底有沒有最終的幸福,現在,一切答案似乎已經揭曉,李小儀即使想過分手,想過放棄,卻也絕對沒有想過永別!
「趙黑虎!你這個混蛋!你沒良心!我還等著你呢!還等著你呢!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呀——」
這聲音在雨霧朦朧的邊疆戈壁上幽怨地迴盪,這時候聽起來,是那麼的淒慘,是那麼的讓人心碎!
一年以後,李小儀辭去了公職,不顧家人的阻攔,獨身一人來到了趙黑虎的家鄉——山東省臨沂市某縣一個偏僻的山村裡,當上了一名鄉辦小學的語文老師,她已經和趙黑虎的父母成了一家人,會經常為老人做飯做家務,也會經常給老人唱自己會的所有的歌兒,每到星期天,她就會自己來到趙黑虎的墓前哭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卻至今未嫁。她還在等待著什麼,等待著有朝一日趙黑虎回來?還是等待著那聲只迴響在夢中的「安好」?沒人知道,也許她自己也不知道,無論如何,那份永別了的幸福,她始終堅守在心裡……
(編者按:兄弟聯盟懷著十分悲痛的心情寫完了趙黑虎的故事,和當年親自經歷的過程一樣,筆端之下,仍舊是對這位戰友無盡的哀思和歉意。【欠人錢,欠人情都可以還,然而,欠兄弟的命呢?你叫我怎麼去還?】趙黑虎的人生,與其他所有為了國家犧牲了個人幸福的戰友們一樣,他留給了我們太多的思考,讓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用一生的時間去品讀,去追思,去祭奠那段流失的歲月……
兄弟你在哪裡
天空又飄起了雨
兄弟你在哪裡
聽不見你的呼吸
只感覺我在哭泣淚像血一樣在滴
我一個人獨自在繼續
走在傷痛裡閉著眼回憶
歲月鋒利那是最最致命的武器
誰也無法把曾經都抹去
還有什麼比死亡更容易
還有什麼比倒下更有力
沒有火炬我只有勇敢點燃我自己
用犧牲證明我們的勇氣
還有什麼比死亡更恐懼
還有什麼比子彈更無敵
沒有躲避是因為我們永遠在一起
用犧牲證明我們沒放棄
從未分離每個夜晚都是同樣的夢囈
自言自語來世還要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