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按照事先演練好的程序執行,三名幹部拿著黑布,蒙住了鍾國龍他們三個的眼睛,蒙住鍾國龍的時候,他感覺黑布並沒有蒙緊!自己的右眼,還有一點露在外面,可以看見眼前的情景,鍾國龍自己也不知道是處於什麼心理,他並沒有提醒身後的幹部,或許,他真的想看看眼前究竟會發生什麼。
幹部並沒有發覺鍾國龍的異樣,引導著他們來到行刑位置。
整個場面立刻死一般的沉寂下來!這個時候,似乎連空氣都已經凝固了,沒有風聲,沒有鳥叫,甚至連心臟跳動也都停止了一樣,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三名罪犯和鍾國龍他們三個身上,鍾國龍半蹲在那裡,用黑布露出的縫隙偷偷窺視著罪犯的後背,可以看得出,那名罪犯身體很強壯,龍雲說過,三個人都曾經是連隊的訓練尖子,其中一個他在全軍大比武時還見到過,能參加全軍比武,可見這罪犯不簡單,鍾國龍甚至想到,當他們竄進那家農戶的時候,身體一定很敏捷,甚至,當他們對手無寸鐵的受害者舉起屠刀的時候,也一定是殺氣騰騰。但是,此時此刻,鍾國龍完全不能把自己看到著這個後背,與戰士兩個字聯繫起來。眼前這後背顫抖著,蜷縮著,無精打采,死氣沉沉。那代表著軍人神聖的橄欖綠,此刻也已經變成了死亡的顏色。
鍾國龍在心裡一遍一遍提醒著自己,自己用槍頂著的這個人,絕對不是他的戰友!不是!儘管他們曾經和自己一樣是軍人,但自從他們犯下那罪行開始,這個人,就是軍營的敗類,國家的害蟲,人民的敵人。而自己,正像團長、龍雲、少校反覆跟他們講的一樣,是代表著正義,是人民的代表!
宣判台上,軍區法庭宣判員莊嚴宣佈:「蔡國青、梁小江、鄭長民三人,因犯搶劫殺人罪,經軍區政治部批准!執行死刑!立即執行!」
一句話說完,三名罪犯的身體又癱了下來,儘管他們都很清楚自己的罪行,也知道是要被槍斃了,可當真正宣判的時候,三個人還是忍不住崩潰了!鍾國龍對著的那名罪犯,在被糾察再一次拽起來的時候,整個身體已經抖地跟篩子一樣,嘴裡含糊不清地哼哼唧唧起來,鍾國龍努力想聽清楚他說什麼,但不可能,或許連罪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鍾國龍此刻,有一種趕緊結束的想法。
「各就各位!」少校發出了指令。
三個人半跪著,在幹部的引導下將槍頂在了各自對應罪犯的後腦上。
鍾國龍明顯地感覺到,當自己的槍頂住面前那名罪犯的後腦的時候,那個人的身體猛地顫抖起來,旁邊兩名糾察連忙拽住即將癱倒的罪犯,強行將他固定在那裡。
「子彈上膛!」
場面開始死寂,比剛才還要安靜,也比剛才還要沉悶。鍾國龍用冰冷的槍管頂著對方,心情也開始緊張起來,他明白,只要少校執行的命令一發出,自己食指一動,瞬間就能結束這個人年輕的生命。鍾國龍不是沒學習過槍彈知識,95的彈頭要在槍管的膛線中快速轉動,只要子彈擊發,在膛線的高速旋轉過程中,會高速旋轉,這樣的子彈打在腦袋上,這是多麼殘酷啊!他試著使自己平靜下來,因為少校隨時可能發出指令。但是,還是不行,鍾國龍感覺自己所有的血似乎都凝固在了心臟中,整個胸口悶得要命,腦子也嗡嗡做響,甚至拿槍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他試著稍微偏轉了一下腦袋,想從黑步的縫隙中看看遠處的山,看看天上的雲,但是,這種念頭很快就被他自己制止了,他沒有時間看這些!迅速轉過頭,仍將目光盯在罪犯的頭上,犯人順著頭部淌下來的冷汗,已經沾到了槍管上,這冰冷的槍管,現在是所有人的目光焦點。罪犯的嘴裡還在嗚嗚地哀號著,那聲音就像是在給自己奏的絕命曲一樣,是那樣的淒慘,也是那樣的絕望,一切都已經晚了!
「預備,射擊!」
一聲冷喝。
少校的指令終於發出來了!鍾國龍渾身的鮮血全頂了上來,他聽到了身體右側「砰砰」兩聲槍聲,自己也豪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槍終於響了!遠處的人群先是發出一陣的驚呼,緊接著,掌聲和歡呼聲傳進了鍾國龍的耳朵,是的,結束了,鍾國龍看到自己眼前的罪犯像一個面口袋一樣應聲栽倒在地,他似乎可以看到,子彈在急速穿透死囚腦袋的衝擊。
鍾國龍不想看,可是又確實看的到,他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麼不向中尉說明一下,把眼睛徹底蒙住了,眼前的場景,讓鍾國龍有些措手不及:犯人後腦出現了一個小洞,洞並沒有變形,也只有極少量的血從那裡流出,死囚掙扎了一下,整個身體忽然翻了過來,最終一動不動了!再看那張臉,子彈從腦中穿過,死囚臉部前拉變形,腦袋前側流出一大灘鮮血。腦額處,由於子彈嚴重變形,出口會帶出周圍的組織,一個拳頭大小的血動映入眼前,地上除了一灘鮮血,還有一灘像豆腐花一樣的腦漿!最可怕的,是死屍那仍然在瞪著的黯然無光的雙眼!那雙眼睛中,充滿了絕望,瞪在那裡,似乎是想再看看自己還沒有看夠的世界,但是,已經晚了,失去了光芒的眼睛,畢竟什麼也看不見。
鍾國龍徹底傻在了那裡,後面的副槍手已經上來頂住了死囚的身體,防止罪犯一槍沒有被打死,好再補上一槍,但是,鍾國龍知道,對方死定了!
接下來,中國龍,劉強,陳利華在三名幹部的帶領下撤回。
軍隊法醫迅速跑過來,確認了屍體確實已經死亡。火葬場的人上來裝死者用透明薄膜捲了直來,拉上車到火葬場去了。
回去的路上,三個人臉色蒼白地坐在車上,陳立華和劉強並沒有看見罪犯的死狀,都在那裡嚇得只後怕,鍾國龍就更不用說了,整個人現在大腦幾乎一片空白,唯一存下的,就是剛才罪犯從生到死的那一瞬間,那哆嗦的後背,那拳頭大的洞,那紅白相間的慘狀,還有那絕望的暗淡的眼神……
鍾國龍想到過這些,想到過自己親手把罪犯打死,也想像過罪犯一定是死了。可是,當他真正面對這場面的時候,還是被眼前的所見震驚了。人,是多麼脆弱啊!不管你活著的時候多麼牛,也不管你活著的時候多麼的厲害,一槍下去,這個人就永遠不存在了!鍾國龍注意到,屍體的檔部,還有一灘水,那是罪犯在最後一刻嚇出來的尿,一個曾經那麼囂張的罪犯,在最後一刻,再也顧不得什麼廉恥了,把自己所有的能後表達的恐懼全部表達了出來!
汽車停在了來時的崗哨位置,鍾國龍他們下車,重新換上了一輛綠蓬車,車上,偵察連負責提押犯人的戰士都在上面,裡面就有一班班副戴詩文,還有吳建雄他們三個老兵。
侯因鵬一看他們三個上車,笑道:「劊子手回來了?哈哈……談談感受吧?」
劉強苦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感受?屁感受!我再也不想執行這任務了!那股子血腥味兒,真是噁心死我了!」
「就是!槍一響,我他媽的就想吐了!」陳立華也紅著眼睛說道:「那股味道,直往鼻子裡鑽!」
「嘿嘿!這下感覺到了吧?」候因鵬笑道:「怎麼樣?回去讓排長請你們吃紅燒肉去?」
候因鵬話一出口,陳立華和劉強還好些,都皺著眉直搖頭,鍾國龍忽然跳了起來,身體趴到軍車後面,腦袋伸出車外就吐開了,他見過那場面,一聽候因鵬說吃肉,所有的情景又浮現了出來,鍾國龍再也控制不住噁心,把早飯、昨晚的飯,所有的胃裡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戴詩文瞪了不好意思的侯因鵬一眼,連忙過去給鍾國龍捶背,鍾國龍最後把膽汁全吐完,這才喘著粗氣坐了回來,臉色蒼白。
「鍾國龍,不至於吧?」候因鵬說道:「怎麼你反應這麼強烈?」
鍾國龍還不容易穩定下來,懊惱地說道:「他娘的!黑布沒蒙緊,我全看見了!」
「啊?全看見了?」
所有人都看著鍾國龍,劉強心有餘悸地感歎道:「老大,我真服了你了!」
「鍾國龍,你這樣可違規啊!你看那東西幹什麼?」戴詩文皺著眉頭說道。
「唉——」鍾國龍歎了口氣,說道:「我原本只是好奇,可我沒想到,人死了是那麼可怕!」
「嘿嘿,那老了生病去世的人,就不可怕。」吳建雄笑道:「所以呀,人可千萬不能犯罪,槍斃這東西,確實是太可怕了——哎,對了,剛才我們去提罪犯的時候,其中一個身材最魁梧的,可牛了!一出來就喊『你們他媽的哪個是開槍打我的人?打准點兒!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嘿嘿,看那氣勢,就跟英勇就義差不多。你們誰趕上他了?」
沉默了兩秒,鍾國龍說道:「身材最魁梧的?那是我的。」
吳建雄立刻來興趣了,忙問:「說說,刑場上表現怎麼樣?」
鍾國龍笑了笑,說道:「癱了,尿了一褲子!」
這下子,全車人都感歎起來,都說這反差太大了。鍾國龍想了想,說道:「依我看,這人是不是英雄,得看他做了什麼事情,他要是做的英雄的事兒,被敵人槍斃,沒準兒就會很英勇。但是這傢伙做的是壞事,邪不壓正,這樣的人,他怎麼會硬的起來呢?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原來他也是草包。」
「嗯!不錯!」戴詩文拍了拍鍾國龍的肩膀,笑道:「有點連長的風範!」
鍾國龍沒說話,剛才他說的,是他剛剛想到的,自己說的這段話,鍾國龍在路上一直回味著……
後來那幾天鐘國龍老是睡不好,吃不香,做了幾次惡夢,洗了幾次澡後還是覺得身子上有血腥味,特別怕見到紅色的東西,肉也吃不下,他們三個人永遠忘不了那一次的經歷,那一年鍾國龍才19週歲!19歲的鍾國龍,就是在那一刻,開始學會思考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