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三卷 在朝鮮 第三十九章 命運
    啦一聲水響,就看見一個人頭從水底鑽了出來,雙手臉上的水,愜意的靠在池邊。

    這個水池白氣繚繞,雲蒸霞蔚。還泛著淡淡的硫磺氣味。正是一處溫泉,小池子周圍假山石錯落,幾點樹蔭掩映,極有韻味。水池邊上,已經靠著一個男子,頭上擋著白色毛巾,仰臉靠在那裡,幾個赤裸裸的年輕女孩子圍在他的身邊,輕輕的捏著他的肩膀。水池上面浮著兩個木頭托盤,上面放著一瓶灘酒,兩個酒杯,也同樣有一個光著屁股的青春少女在照看著。

    看著另外那個男子從水底鑽出來,兩個女孩子就輕笑著迎了上去,帶動了陣陣水波,紛紛要去給他捏肩膀揉腿。那男子只是閉著眼睛接過了一條毛巾,揮手就讓他們離開。

    另外那個男子看了那邊一眼,笑道:「川上君,怎麼,還看不開麼?」

    在這私家的腐敗溫泉浴池當中,兩個男人正是從朝鮮鎩羽而歸的川上操六和久不露面的玄洋社大頭目頭山滿。川上一直神色鬱鬱,而頭山手還在下女年輕結實的乳房上面流連,笑吟吟的一副什麼都不以為意的模樣兒。

    「川上君,是不是山縣閣下給予你反省處罰,你才這般模樣?山縣閣下要我轉告你,因為伊籐大人要和清國李鴻章談判交涉,必須要有一個姿態,你畢竟指揮我們帝國軍隊在朝鮮開槍了,雖然是自衛,雖然是保護漢城不要繼續混亂下去…………可是還是開槍了嘛!一個反省處罰。正好是恰到其份。伊籐閣下可以理直氣壯的繼續和李鴻章交涉下去了……」

    川上操六的黑鬍子似乎修過了。從普魯士式地大八字鬍修成了東洋式地小唇髯。看起來還年輕精神了一點,他聽到頭山滿的話,睜開眼睛。淡淡的看了頭山一眼,神色冷冷地:「頭山君,您太不瞭解我了!為了帝國的大業,即使是死,也沒有什麼。我的魂魄還可以依附於帝國的戰旗上面,伊籐閣下要緩一步。我完全瞭解。而且他也將薩摩藩要追究我擅自行事的壓力給頂了過去,我很感激!讓我一直心結難開的不是這個啊…………」

    他收住了話,伸手一招,一個下女趕緊就將酒杯遞了過去,川上接在手中微一停頓,就是狠狠地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你還是出身薩摩藩的,川上君…………」

    「征韓大業的功績面前,就不論出身了。薩摩藩現在的根基是海軍。而我怎麼也是陸軍的人…………這樣為陸軍奔走,甚至親自坐鎮漢城,薩摩藩造就視我為叛徒!他們也想主導這場征韓大業!」

    頭山笑笑,薩摩長州兩藩。現在分據日本陸軍海軍,隨著兩支軍隊逐漸膨脹和近代化。這勢力爭鬥也就越發激烈了。這些讓他們這些西南出身的藩士在旁邊看著,說實在的有點幸災樂禍的心思。但是上面畢竟有一個伊籐壓著,兩方面還不敢鬧得太出格,再說了,現在帝國地重心,也不在兩藩爭鬥上面不是麼?

    他笑吟吟的轉開了話題:「那川上君,你究竟心結難開,為的是什麼呢?從東京趕來群馬鄙人的修心之所,又是為什麼呢?」

    川上猛地睜開了眼睛,揮揮手,池子當中的下女趕緊點頭行禮,爬出了池子,一片白花花地年輕肉體跳動著,退了開去。

    頭山滿只是微笑著打量這些青春的身體,看也沒看川上那邊一眼。

    「陸軍現在完全沒有徐一凡的情報!他的出身,他的性格,他身邊親信的人,他依靠什麼勢力,他的力量究竟如何…………都沒有!他崛起在東亞的政壇上面,速度比彗星還要快,讓人都來不及反應…………而他,就在朝鮮!」

    頭山仍然只是微笑。

    川上咬著嘴唇,眼神定定的,最後吐了一口長氣,靠在池邊:「不甘心哪,真的不甘心哪頭山君…………我們的策劃,動用了如此多的資源,陸軍,外交資源,閣下的玄洋社志士,我們苦心栽培八年的開化黨勢力,結果到了最後,還是被徐一凡粉碎,我也倉皇撤離朝鮮。我一直在奇怪,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是怎麼把握到其中關鍵,行事這樣果決乾脆?他……真不像一個清國人……」

    頭山滿的神色也漸漸嚴肅了起來,眼神一轉,看著眼前溫泉,似乎就想起了那次邀請徐一凡同浴要拉攏他時候的不愉快經歷。從那時起,玄洋社就一直在關注著徐一凡的舉動了,也一直在搜集情報資料。但是這些,卻沒必要向川上操六抖露出來,這些東亞大陸上面的情報,就是他們玄洋社的資源,是他們玄洋社立身的資本。

    到了最後,他只是淡淡一笑:「川上君,我會替閣下留意的,有什麼徐一凡的資料,會盡快和你知會。」

    川上不說話,又將頭沉入了水中,半晌才冒出來,對著天空狠狠的叫喊了一句,彷彿要將心中悶氣全部喊出來。

    頭山微笑:「川上君,沒必要這麼忌憚一個徐一凡吧。在清國的政壇上面,他還沒有到那個能參與大計決定的地步,不過是個練兵大臣,有幾千不錯的兵罷了…………甚至從來就不是帝國要針對的目標!征韓的車輪已經滾滾轉動,二十年生聚,而清國一日日的在沒落。當年關白大人奪取神州四百州的偉業,就要在你我這一代手中實現!徐一凡能抵擋住這樣的大勢麼?不用太高看他了…………閣下大有為的日子在後面呢…………」

    川上似乎也覺得了自己剛才的失態,苦苦笑了一笑,又將白毛巾擋在了頭上:「我知道,我都知道…………隨著淮系入朝,徐一凡的好日子也不長了。現在伊籐閣下就已經在全面佈置…………」

    頭山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他雖然是能在東亞呼風喚雨地特務頭子。和帝國各方面

    有著千絲萬縷地聯繫,有的時候甚至是他們意志的體竟不是心腹***當中地人物。有的時候最核心的處置決斷他並不能詳細與聞。這次漢城策劃行動,說到底。還是他和陸軍在一起搞出來的事情,主要還是陸軍想搶先一步,奪取帝國征韓征清大業的主導權,好增強他們在帝國的地位。陸軍長州藩地主腦山縣有朋還秘密接見過他,還派出了川上操六這樣的大將。

    但是現在陸軍海軍的上面,還有伊籐博文這樣一個鐵腕人物!他幾乎就是明治開化二十年來帝國的第一號人物。掌握著整個帝國的走向。征韓征清,也有他的步驟和計劃。對於陸軍這次獨走,說實在的,他非常惱怒。據說還在背後狠狠的說了幾句參與密謀地玄洋社的狠話。讓他很是惶恐了幾天。頭山自詡不畏懼任何人,不少大人物還是他的掌中玩物,可是偏偏這個伊籐,這個主導了日本近代化的進程,這個可以壓制日本陸軍海軍兩藩。這個可以在天皇面前有著最大影響力地小個子,是他最畏懼的人物!

    —

    今天川上巴巴地跑過來和他泡溫泉,還要將伊籐的佈置說給他聽,又想要什麼交換?

    人還泡在溫泉裡面。頭上的腦子已經高速的轉動了起來,一點都不敢懈怠。

    川上語調淡淡的。都沒什麼起伏,一直說了下去:「伊籐閣下正在主持和清國的談判,一開始態度很強硬,要重訂天津條約,要清國撤兵道歉賠償,要這樣要那樣。清國淮軍入朝,伊籐閣下的調門就軟了一些,李鴻章就會覺得是派兵起了作用,為了取得更多的好處,讓我們的調門更軟一些,他怎麼樣也要湊出更多的軍隊入朝,要震懾我們…………」

    震懾這個詞,在川上的口中,怎麼聽怎麼像在嘲笑。

    「…………軍隊越多,我們就越軟,直到他們淮軍主力入朝。閣下,你要知道。清國還不是一個近代民族國家,朝鮮和北洋,都只是李鴻章一人的地盤而已。我們帝國的大陸政策第一步的對手,也只是李鴻章一人而已!他的淮軍主力集結於朝鮮,全靠海上力量對朝鮮大軍進行補充,也就是北洋水師…………未來只要能有一場海上決戰,擊垮了北洋水師。那麼就等於同時打垮的淮系的水陸兩軍主力!當淮軍主力陷於朝鮮,失去海上補給的餉道,背後只有一條從清國東北通過多山的朝鮮到漢城的漫長而單薄的陸上補給線,那就只是我們征韓陸軍的口中食物!同時整個北洋…………天津,威海,旅順,秦皇島都將門戶洞開,而我們可以直臨清國腹心之地!現在我們做的,只是誘惑李鴻章將軍力不斷的注於朝鮮這個死地,所做的不過是在談判桌上面的一點態度變化而已!」

    雖然在溫熱的水中,頭山滿都覺得自己脊背發涼。他們的玄洋社在東亞呼風喚雨,策動了那麼多陰謀計劃,但是比起伊籐的措置,就像圍棋大國手對於門外漢的區別一般!

    這樣的人物,才真正是日本第一人啊!

    那個號稱東方俾斯麥的李鴻章…………還是算了。

    川上並沒有看頭山滿的神色,只是淡淡的繼續說下去:「那麼多淮軍入朝,徐一凡還會有好日子過?他們必然進一步壓迫徐一凡的存在。對於我們來說,徐一凡越能幹越好,越能一直和淮軍鬥下去越好,當我們發兵征討的時候,最希望的還是朝鮮內部的清國人還在爭權奪利!」

    川上的話音停頓了良久,才聽見頭山乾巴巴的聲音:「伊籐大人措置,鄙人五體投地,帝國大業,必將有成…………不知道川上君轉告鄙人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

    川上胸中的鬱結之氣似乎也全部宣洩出來了,呵呵笑著朝後面招手,一直在後面遠遠等候的下女們看著他的舉動,忙不迭的碎步奔走過來。川上嘩啦一聲爬出池子,讓侍女將他身上擦乾,服侍他穿上睡袍。他端詳了面前這堆下女一陣。隨手點了兩個。被她們小心的扶著朝休息的地方走去。走了兩步,川上才回頭笑道:「告訴閣下這些,就是一個交換。玄洋社為陸軍盡心竭力。犧牲了那麼多志士,不能讓玄洋社悶著頭鑽進風急浪高地未來日子裡面……這是山縣君地意思…………」

    「那,川上君的意思呢?」

    「我只要一點,所有全部的徐一凡地情報,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所有行為。我全部都要!」

    「他的命運,不是注定要完蛋了麼?要不就是被淮系擠垮,要不就是未來被我們帝國大軍摧毀…………」

    聽著頭山訥訥的疑問,川上神色肅穆,喃喃道:「人的命運……國家地命運,我們怎麼又看得清楚?畢竟,我們都不知道未來要發生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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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實在是不知道小日本如此狼子野心啊!都怪奴才糊塗,一門心思想將禁衛軍掌握在奴才手中。好為老佛爺效力,誰知道小日本在背後踹了奴才一腳!」

    安靜的樂壽殿裡,就聽見一個老男人哭得抽抽嗒嗒的。慈禧坐在床上,歪著身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老太太滿臉都是無奈的神色。

    跪在她面前的。正是榮祿。他戴的帽子已經沒了頂子。一臉喪氣樣的又說又哭,說到動情處,還不住地在地上碰頭。李蓮英侍立在慈禧身後,世鐸、額勒和布,剛毅三個軍機還有兩個王大臣坐在兩側凳子上面,都偏著臉兒看著慈禧臉色。

    好容易等榮祿的哭訴告一段落,慈禧才慢慢的道:「皇上怎麼看?你們又怎麼看哪?」

    幾個人眼光都集中在世鐸臉上,世鐸推托不掉,沉吟了一下,字斟句

    口:「皇上盛怒,一邊讓軍機和六部九卿議處,一面老佛爺親自回話。皇上仁孝,說榮祿這罪臣是老佛爺親揀,他不值什麼,還要顧著老佛爺地體面要緊。」

    沒想到這句話卻激怒了慈禧:「體面?我不要這個體面!一邊兒讓榮祿找我回話兒,一邊兒讓軍機六部九卿議處,議了重了吧我這個輕了,是放縱奴才。反過來又是我刻薄。準定是翁老頭子的主意!」

    一句話發出,幾個軍機撲地一聲兒就跪了下來。陪坐的兩位王爺本來就是充數的,轉開臉當沒看見。

    慈禧轉眼又平靜了下來:「反正我也歸政榮養了,皇上和老翁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我是倆眼一閉,還能短得了我吃的喝的?隨著他們鬧吧…………這個奴才也不爭氣,為了禁衛軍是旗人的事兒,我才破例把他從天津撿了出來,誰知道這麼不給我長臉!你們重重的議!現在議出什麼結果來了?」

    幾個軍機對望一眼,眼神交錯。

    榮祿回京以後,李蓮英就找他們吹風了。皇上向對徐一凡賣好,重處榮祿,好將禁衛軍掌握在手中,你們可不能這麼糊塗!老佛爺的體面可是要顧著的…………

    結果榮祿在京好吃好喝,一個欽犯還能拜客。軍機哪有不明白的,這母子暗戰,底下人也只能裝糊塗。

    說來說去,都是徐一凡討厭。沒事立這麼大功勞做什麼?

    殿內安靜了半晌,到了最後逼不過,世鐸才結結巴巴道:「臣等商議,歸根結底,還是日本人不好…………」

    「對,小日本兒狼子野心!」

    「竟然對我天朝上國如此!」

    「李大人主持交涉,必不能輕饒了他們!」

    慈禧一笑,底下人的心思,她當然也明白。李鴻章最近交涉頗順,兩國在保定開談判,一開始日本交涉大臣語調極硬,甚至有開兵見仗的威脅。李鴻章呢一萬兵一派出去,他們的調門就軟了一層下來,李鴻章已經密奏來了,說斟酌在添兵朝鮮,北洋水師也要加緊耀威洋面。估計年內可了此事,不過重申天津條約而已,說不定還能撈點賠償什麼的。最要緊的是沒花朝廷和老佛爺萬壽的銀子,一切費用,李鴻章自己掏腰包兒報效了。

    既然東事順利,榮祿的事兒也可以明白不了糊塗了。重處他,就是掃了老佛爺自己面子,皇上的氣焰又要高起來了。

    她又問:「到底議的什麼罪名啊?」

    世鐸偷偷看了一臉慈禧臉色:「軍前失機,不過漢城既完,那就沒有失地的過錯,禁衛軍也還在,也沒有覆軍的罪名,朝鮮的李王閔妃也安於其為,宣慰欽差也不算失職…………只是失機,軍機和六部九卿準備議處降三級,不准抵消的處分…………」

    慈禧扳扳手指頭:「滿洲將軍是從一,降三級就到正三了,好傢伙,從將軍一下到了參領!榮祿,可夠你受的!」

    一聽慈禧的話兒,幾個軍機還要開口,以為慈禧嫌重。慈禧卻搶先揮了揮手:「就這樣吧!奴才犯事兒,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天經地義!榮祿啊,知道了罪過了不是?也該長點教訓。撤了差使不能就算完,該你的事兒就得了。禁衛軍這次有功,但是也有傷損是不是?你到南苑去,練點兒禁衛軍續備軍去。餉呢人呢軍機議一下,禁衛軍立功,你們也要掏點銀子,給他們練點後備的兵去…………」

    幾個軍機對望一眼,心下都叫好傢伙。這下榮祿雖然降級,但是親自領兵了!老佛爺還不知道要將什麼營頭指給他了。按照大清現在的情況,有了兵在手上,還怕將來不封疆?榮祿是因禍得福了!

    老佛爺咬著牙齒死保榮祿,不就是和皇上鬥氣兒?

    但是慈禧既然發話,幾個軍機都不敢再多說什麼,紛紛碰頭而下。兩個伴食的王大臣也告退如儀。

    人才下去,慈禧就變了臉色:「榮祿,你好哇!這次真掃我臉掃得好!」

    榮祿哪還有不明白的,今兒進門也給李蓮英塞了不少銀子,這個時候頓時就放聲大哭,身子軟做一團:「奴才……奴才不爭氣……讓老佛爺煩心了…………皇上是想藉著處分奴才,收徐一凡的心,讓他為皇上效力啊…………奴才在朝鮮這些日子,想著的就是將禁衛軍拿回來,沒料到小日本兒…………」

    這話說對了心思,慈禧板著臉森然點頭:「要不是看著你這盡心竭力報效的心思,說什麼也不會輕饒了你!小日本是癬芥之患,皇上想掌軍,這才是大患!我不能由著他胡鬧!現在想想,有支得用的親兵在手上,是方便許多。朝鮮不也宮變了,還是靠兵去平著。咱們不能有朝鮮的宮變!你練這續備軍,再不給我漲臉,就一輩子都去新疆別回來了!」

    榮祿重重碰頭:「老佛爺,奴才定然練出一支強軍出來!」

    慈禧放鬆了語氣一笑:「要不是看滿洲子弟就你還能任事兒,看著禁衛軍,也有了點成軍練兵的經驗,說什麼也不指望你…………這徐一凡,幾個月怎麼就練出來一支強軍?現在還是天不管地不收,誰也管不到他頭上,偏偏還立了大功,想怎麼的他都難…………」

    慈禧沉吟著不說話兒,臉色變來變去。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樂壽堂內一時安靜得如靈堂一般,空氣繃得緊緊的。

    「常理不能理解的事兒,就是麻煩啊…………他到底想要什麼?榮祿,你說句話兒,這禁衛軍,到底還要得不要得?要是不能要,或者會給誰抓過去,就算被人罵鳥盡弓藏也說不得了,我怎麼也撤了這個禁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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