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曲麗媛走出石屋,正好鄉公所衛生院的醫生上來了,廖沛寧和雷宣紅兩人圍著醫生吵得面紅耳赤,廖沛寧嗚咽著說,蕾蕾才兩歲多,你怎麼那麼狠心,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唯一的一支針劑,你非要讓給一個不相干的外人。雷宣紅,我看走眼了,我嫁錯人了,蕾蕾不是你的骨肉,所以你才能那麼狠心!
雷宣紅氣得一巴掌扇在妻子臉上,說,從跟你結婚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但是我什麼時候嫌棄過蕾蕾?這兩年多來,我怎麼對蕾蕾的?我哪一點沒有把她當成自己的心頭肉來對待?你摸著你的良心說話!什麼叫不相干的外人?不是路兄弟,你早都死了。針劑是給曲姑娘的,做人要講道理,不然和一個畜生有什麼分別?
他話音一軟,忽然間熱淚狂傾,泣聲說,沛寧,你知不知道,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替蕾蕾去死,你明白了沒有?說到這裡,廖沛寧撲到他懷裡,夫妻倆哭成一團。
我原本還一直對雷宣紅心懷不滿,沒想到他如此深明大義,要把抗蛇毒血清讓給曲麗媛。聽到他的這番話之後,我心頭震動,抱著曲麗媛走過去對廖局長說,廖局長,剛才我一時衝動,動作粗魯,言語無禮,請您原諒。血清我們不要了,您趕緊讓醫生給蕾蕾注射吧,早注射早安心。廖局長臉上佈滿了憂急之色,欲言又止,歎了口氣,終於什麼都沒說。
我們來到木架和羅盤跟前,對歪三說,搖我們下到寨子裡,然後抱曲麗媛走進鐵櫃子。廖局長追過來對我們說,小路,你要帶她去哪裡?宣紅讓我對你說,還有一線希望,你先別走。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還有一一個半小時不到,這裡山高路險,交通閉塞,唯一的一支抗蛇毒血清又讓給了你的寶貝外孫女,我們還能有什麼指望?我對歪三說,好了,放我們下去吧。
歪三歪著一張大嘴,淚流不止,對我們點了點頭,和幾個堂兄堂弟搖動羅盤,緩緩把我們放了下去。
下到半山腰的寨子裡,去到皇后殿的時候,曲麗媛已經昏迷,身子忽冷忽熱,嘴裡開始不清不楚地說胡話,隱約聽得其中一句是,大色魔,你不要離開我,你說過永遠也不離開我的。我握著她的小手,心想,只有一種辦法能永遠也不離開你,那就是陪你一起死。轉念一想,我這大半生,一直是個沒有原則,沒有信條,沒有目標,渾噩度日的庸常之人,我不信蒼生不敬鬼神,有一段時間信仰過人民幣,事實證明那蠢不可及,現在,我忽然找到了生命所有的意義,這一切,都是曲麗媛給我的,雖然幸福來得太突然,像雨水落在大海裡一樣,瞬間就已蹤影全無,我們只剩下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可是與那索然無味的前半生相比,已經足夠。她死之後,我孤身一人苟活於世,那定然無味之極。生活,我再也不會被你這個傻逼欺騙了。
想到這裡,我心意已決。我把昏迷過去的曲麗媛放在神龕右側的一張長椅上,去到後堂,發現一條繞在雕像身上的紅緞,我把紅緞取下來,站在那張擺香燭和貢品的桌子上,把紅緞拋過雕像上方的橫樑,然後把紅緞的兩端拉平,連著打了三個死結,還雙手抓住打好結的綢緞全身吊在上面試了試,非常結實,完全能承受得了我的體重,一會兒我雙腳一蹬,馬上就能和曲麗媛一起共赴黃泉,永生永世再不分開。